丘什的言语才说完。
就撑起衣服冲入雨中，阴恻恻的天气像是被足矣遮蔽天地的庞然巨物遮蔽，一下黑得像是入了傍晚。
放眼望去。
除了高处田野的正路上有一点依稀可辨，闪出浑浊泥水的微光外。
再远一点的山田则被吞入了雾气中，深颜色的痕迹，一片沉入谷底的原始丛林，除了降雨量实在过大的雨季，实在找不到干燥木材的时候会奔向那个地方外，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无法进去几次。
这世间的一切。
好似自从见到了那一副充满了奇妙力量的眸子，就开始在少年的眼中变换。
丘什知道这绝非梦境。
正因为知晓这是真实发生的一切，才会在真实见到的那一刻，感到不可思议，感到充斥心口的曼妙与不舍。
可他依然头也不回的跑走。
一点回头的动作也没有，蔓延在空气之中的雨腥气味，一点点浸入丘什的心头。
不知道要去何处。
亦然不晓得身在何方。
却如此自在，丘什感觉自己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自由，不被他人意愿所绑架，不受他人深切的爱意抬高来审判。
最重要的是，放弃了源自自己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冲动。
后悔么？
定然是很后悔的。
丘什曾给叔叔送过午饭，从那森严的大院外侧向里侧望去，他有幸见过叔叔长期阿臾的那位武者管家。
整个面庞充斥着油乎乎的光泽，两个下巴，肩胛间的肥肉比丘什自己两边腰间的瘦肉加起来还要来的多。
也只有那样一双，永远从上向下看人的眼睛，可以看出是一位得权者的模样。
而这一个，像是永远看不到眼睛的男人，远比那管家身上潜藏的“力量”要来的更甚，是隐藏在灵魂最深处的霸道。
丘什看过不少书，其中不乏官场中上位得权者所修撰的书籍，那一笔一划，勾勒出来对权柄的掌握。
大抵就是这种味道。
不过那种感觉，显然更加纯粹与玄妙。
像是由内而外，完全归于一体的终究，丘什知道，那是叫做“势”的东西，只有超脱了武者之道，跨入了神仙之境的人士。
才可能拥有这样眸子，可将时间万物化作自己心中意象。
那个名词叫做什么来着呢，丘什几乎搜刮了自己的胸中全部墨水，才勉强在心间自言自语道。
“神通秘境，心象风景。”
楚盼儿第一次遇到的那位降临，听说也是达到了那样的神仙之道，不然谈何一骑当千，如何一人只身踏入敌境而毫发无伤。
那是多少少年少女，多少孩童梦中都可以直呼名字的大英雄。
后来的当今的武朝名将，威远将军——赵政。
而这样的人，竟然就只身来到了这样的田野乡间，来到了丘什的身前，于他说话，对他所说的粗糙设想表达肯定。
每一个字句。
丘什回忆起来，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奇事，又怎么能怎么敢忘记得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连同他自己站在台上的发言一齐算入在内.....丘什也无法忘却，那是多么自负且不负责任的推测啊......
丘什一面想，一面脸止不住的羞红起来。
他双脚踏出的速度也控制不住的加快，他多恨自己为何没有再多看几本书，多用那毫无意义的发呆时间去多抄几本书都好。
他狠狠的一咬牙。
只觉自己实在不争气，不论怎样，这次哪怕在邓先生的院子前跪三天三夜，也要求他老人家原谅——起码以后的自己，决不能再让属于丘什的说书生涯再出任何一点差池。
这起码是，他并不那么讨厌的事情。
就无需再故作清高，要站在那高人一等的视角指出去审判前人为人谱写的简单传记。
他想起了那个肥头大耳的管家。
忽然也不那么厌恶了，他丘什自己，是否也无法做到很多事情，特别是站在相对高位的时候，对低位的存在报以感恩。
报以谦逊和认可。
就像，就像这位神秘的男人一样。
丘什的嘴皮几乎被他咬破，那从少年心胸之中燃起的火焰，从原本妖冶的血红，转变成了淡淡的蓝色，中心之处。
不但不是深色的颜色。
反而还带着点点桔红色，抖动且温润的火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一声叹息传来。
“茶还没喝呢。”
像是极为遥远，又近在咫尺。
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朝着丘什的身体一罩，世界便骤然黑下。
周遭景物像是收到了某种压力而迅速向后褪去，速度一点点加快，最后竟然变成了山与海，世界与时间的扭转坍缩。
咚！
像是一只长鸣的铜钟在丘什耳畔炸响。
丘什根本无法一下睁开眼睛，因为剧烈且明媚的阳光，分明还从头顶洒下，仿佛有万钧的力量，要撬动少年的眼皮。
什么都没有变化。
除了方才跑远的少年，和分明还是午后大亮的天空。
男人和茶杯还在原地。
除了男人的坐姿，从背对转了过来，丘什第二次，第二次直视那只眸子，不过已然不是最初纯黑色的某种带着恶意的倒映。
而是一副中心灰蓝色，其中发出淡淡金色光泽的外域人瞳孔。
“您......”
丘什呆住了：“您不是中原人？”
他最震惊的反而不是自己方才深处的某种幻境，而是那只完全超脱预料的异色瞳孔。
男人只是笑。
看了一眼那放在原地，还盛满升腾起烟雾的茶水没有说话。
丘什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弯下身子，一下将那茶水倒入腹中。只因喝的太急，忽的呛进了气管，一下下咳嗽起来。
“你实在很好。”
男人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很好么？”
“咳咳...咳咳咳。”
丘什忙用手擦拭自己的嘴角。
他急道：“小生不知道。”
“因为你是孤儿。”
“啊......咳咳咳......咳咳咳。”
丘什被唬了一下，再次弯下腰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您，您就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
男人一本正经的道：“我喜欢你的心性还是其次的，你是孤儿这件事我其实更加在意的。”
“......”
丘什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捂着被子，感受那杯壁残留的余温发呆。
丘什不晓得，这位看起来英俊异常，明显属于外域人种的男人，在自己身上施加各种神通是意欲为何。
他只能等。
“我只比你好一点。”
男人将厚重的兜帽扯了下来，纤长柔顺的金黄色长发忽的落下，蔓延过肩头，将男人的清秀和英俊完全衬托出来。
那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的破晓。
这一刻斯特维尔身上那浓厚的生硬的妖冶味道，削减了许多许多，变得收敛，变得柔和，像是他的父亲一般。
斯特维尔轻声道：“因为我没有父亲。”
“没有......父亲？”
“是的。”
斯特维尔将自己手中的空茶杯放在一边，他也抢过丘什手中的被子，两杯一齐放在桌面满上。
丘什赶忙询问道：“您，您是否是仙人。”
他看眼前的金发男人依然沉默，变得多少有些躁动，又补救道：“就是那些修道......修习武家功法入道的仙人修士们......”
“嗯。”
斯特维尔喝完杯子中的茶，还在回味其中的苦涩。
“你愿意和我走么。”
他颔首道：“你别像刚才那样逃走，我就告诉你。”
“你愿意和我走么。”
他认真道：“你别像刚才那样逃跑的话，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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