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杯......”
丘什怔怔道。
他想起了自己最初站在台上，有一双像是勾染着暗红色血液的眼睛，也是从这个男人的方向朝他投射而来。
仿佛是那只眼睛。
点燃了他胸口之中的火焰。
男人只是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朝正路边的方向，没有看他。
丘什用双手握杯，避免打抖的手将那杯子打翻在地。
可他那不自觉向上瞟去的目光，以及格外出神的意识，还是几乎将那热茶的一半倒入了自己在扭打中，已然撕裂开来的领口之内。
“啊！？”
丘什吓了一跳，不由得大叫了起来。
可除了一点点细微的暖流可以感知以外。
那胸口处一点异样也根本未曾发生，而这热茶——分明才是刚刚从桌前火炕中拿出的一壶。
“我......”
丘什愣在原地。
可没有等他继续说下去，那需要仰望才可看到的，男人细腻白净的喉结，却忽然开始颤动。
男人道：“你没有父母。”
“呃？”
丘什心底很乱，简直乱的厉害。
他想起了自己看过的所有侠客传记，想起了流传在市井中的种种奇闻异事，每一个都曾在他儿时书籍匮乏的时候，留下深刻的记忆。
仅是一夜之间。
或许只是某个念头的闪过。
那种明显超出了生活范畴，完全无法能够参照的逻辑。
让丘什对其的感受产生三百六十度的反转，曾经的至若珍宝变得味如嚼蜡，那些由人经过巧思构建而来的情节，那些故意写的让人心头痒痒的诡谲故事。
顷刻间。
忽的变成了丧失意义的遥远童话。
毕竟，那种事情，是绝无可能落在他丘什头上的......他一直如此想，所以才会去四处寻觅所能借他抄写的史书。
甚至连那野史，机缘巧合中获得的县志拓印残卷，都被他翻烂。
想要从那旧有的，真正前人经历过的事情之中。
用自己的力量找到可以破局的方法，可惜看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感知到自己作为单一客体的渺小和局限。
作为一个没有世家庇护之下的凡人。
作为一个过继到无子家庭的孤儿，他根本就不该有那么多的想法。
就像是，他的婶子说的那些话。
丘什分明只需要听话，只要更听话一些，也许叔叔也不至于去攀附那完全只因面子促成的世家关节，也许他的嘴巴再甜一点。
那一天不躲在厨房灶台的土墙后边，那么婶婶也不会离他而去。
就连因饥荒死去的双亲。
留给丘什最后的记忆，依然是那副担心至极，用将藏在床底，半米深的土坑之下的发霉稻米将自己救活。
他们宁愿死去，也要使他能够得救。
分明
只要丘什再强大一点，只要他再强大一点点就好......抵御住那从他心中燃烧起来的火焰，那么最后一个收留他的邓先生。
也不会因此失落。
他简直就是对一切至亲的克星，绝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
丘什念头如同电光火石一般闪过，甚至连同儿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事件，也和今天一模一样，残酷的生活你越是了解。
反而更是像你展示它更为伤人的那一面。
——绝对不会有人帮你，也不会有人对你施加援手和表示认同。
直到方才，丘什还是这般想。
而面前这个男人，这个神奇到让他不住联想到那些侠客小说之中的奇侠义士，联想到那些隐藏在尘世之中的高人。
竟然会说。
他那稚嫩到廉价的自我表达，是好的书，他的人，是好的人。
还要敬丘什一杯茶。
这根本像是身处梦中——是啊，这瞬间就被云层遮蔽的阴暗天空，被滚烫热水淋湿上半身，也没有感受的世界。
除了在梦境以外。
还是否能够有哪样的解释呢。
丘什怔在原地，脑中思绪纷飞。
男人见丘什不说话，也不着急，只是慢慢悠悠地给自己添茶慢慢的喝，他轻声再次述说道：“他们说你是孤儿。”
这个时候。
丘什才完全从混乱的思绪之中解脱出来。
他想起来了从最开始，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就不是单纯问句，而是一句陈述。
“你是孤儿。”
像是一只笔直的利器，一下贯穿少年的胸膛。
可丘什像是什么也感受不到，他竟然忽的笑了起来。
“他们死了，因为爱我而死的。”
“爱你？”
男人似乎也很难得听到这样的话语，他这次没有直接喝茶，而是从丘什手中一下顺来了那已经空掉的茶杯，他轻声道：“愿意的话，不妨说与我听。”
“既然是梦境，又有什么说不得。”
丘什惨笑道：“其实也简单的很，我的能力实在不足，又有那些没有意义虚无缥缈的傲气，总尝试着用高人一等的视角审视他人。”
少年深深叹了一口气。
“所以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惩罚，爱我的人，注定要遭受磨难。”
“是么......”
男人将那被子满上茶水后，将其换回丘什手中。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手中的另一杯茶尽数饮去。
丘什呆了呆。
凝望着手中的茶水，犹豫了很久很久，却根本没有勇气再次拿到嘴边。
“您......哪怕不是世外的高人，也定然是某一处世家大族的门客吧。”
丘什双眼呆滞，也随着男人目视的方向，朝着大路对面的田野看得很远很远——仿佛一眼便可击穿天幕。
“您是第一个能够欣赏我的人，我更是不能麻烦您，只因我这样的人，就该自生自灭才好。”
他的声音也变得逐渐温和。
像是要把自己心中的火焰和欲望完全剥离，不再做一个随波逐流，遵循自己的欲望，被心底恶魔玩弄的脆弱灵魂。
只因作为个体就已够脆弱了，总该让灵魂，更加完整一些的。
仿佛就连少年那挂满面庞的悲哀笑容。
都更加无暇了。
既然是身处梦中，就让我任性一次吧......哪怕这是一次，有可能比肩任何志怪小说之中，更有吸引力的机缘。
丘什静静的想。
那源自心底的火。
是源自认同而起，源自不被承认而汹涌吞噬。
那是不顾一切，也要将世间一切全部点燃的欲望，是他本该最厌恶的，历史潮流之中，最没有根本意义的“恶”。
只有将其抛弃。
他或许才能活的更加豁达，更加对得起，这个请自己喝茶的男人。
“雨下大了，我要走了。”
少年笑。
他把那盛满的茶水原封不动放回桌上，用手将自己的衣服往上一掀，盖到头上，就往雨中跑去。
“再见，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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