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错了。”
何衎的话依然很慢，很温和。
像是一圈棉花，永远接纳着来自外界的全部负面情绪， 不会做分毫对自己有利的辩解。
何衎看着女孩狠狠盯着自己的眼睛。
也回过同等笑意的情绪。
山月那藏在心底的浓浓火气，止不住的气焰，竟然在与这蕴藏着深黑色的瞳孔对视之中，越来越淡越来越平和。
仿佛有一只温柔的双手，无声无息之间抚平她内心深处的不忿。
当一个人的愤怒面对的是，异样的怒火时，矛盾定然会愈加剧烈。但是一旦另一边懂得分寸的退让，一切异己的边界都会在无声之中消融。
民族之间认可能够靠时间建立，人与人的信任也是这样，一定会在能够付出真心之人之间产生理解和容忍。
哪怕何衎好似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似乎就可以让人为他深处的境遇而思虑，似乎就可以猜测出，这样的干净的少年，一定会有怎样的难处才对。
是否他才是一切的受害者呢？
是否何衎有什么属于他自己难处，昨晚他明明是去见那个外域的美男子，为何会变成如此的结局。
是否。
我根本就没有弄懂其中的关节呢？
这样陌生而又满带冲击的想法，顺着那微风一般只带有淡淡笑意的神色，一下子浸入山月的心中，几乎使她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简直难受得厉害。
山月再也坚持不住那气急的神色，又看那不争气的阮儿姐姐站在一旁怔怔看着自己的剑柄发愣，只气的一跺脚。
干脆背过身子，不再看那个眼神。
不再看那个，好像潜藏着无尽寂寞，又努力着要把所有温柔和和煦表现在其中的，黑色眼睛。
“你好自为之吧，此间事了后，我是绝对不会给你说一句好话的。”
“嗯。”
何衎只是颔首道：“山月姑娘，谢谢你。”
“你......”
山月气结，气话又不知怎的，根本说不出口。
姑娘只得用手中长枪，狠狠搓着地面，像是那地面的砖缝之间，含着何衎的面容。
两人说到此刻，那穹顶的金榜天册卷又开始逐渐变换，场内众人皆曙目以待.....只是摆放着两断长刀残骸的桌前人影已然消失。
或许是夜无缺答应何衎不在添乱，退居幕后起。
这位行走世间数十年的中年人也一同消失，消失的不仅仅是他，连同无可比拟的刀之意境，还有愈加豁达愈加纯正的残心气息。
一并变成流影，消逝在风中。
除了何衎藏在胸前衣服内衬中的戒指又开始跳动之外，根本无人察觉。
天册卷二位，则毫无争议地来自江南楚地。
百年间不世出的剑道奇才——白飘零，远在数百年前大小世家被打散的时期，隶属于蜀山一脉的安庆府白家也未曾幸免于难，久经三百年岁月更迭，才让那充实底蕴的家族气势，尽数恢复过来。
二十八年前，在白家家主喜得一子后，终将这蜀山一脉的曾经辉煌，再次照耀九州大陆。
白飘零。
前榜亦是排行二位，那蜀山剑诀其中的神韵和道法相互加持，是武学与先天功法的完美融合——却因蜀山与三大宗门之间的恩怨，成为了数百年间极少数主动退出资格的人士之一。
而此榜他又是二位。
无疑将众人心底那蠢蠢欲动的情感调动了起来，前榜人士尽出，而天册卷之位之首竟然还未揭晓，这甚至能够超越前榜二位，用五年的时间一举超越榜单内的三十位俊才的人。
究竟是谁。
这个位置，无疑是代表着行使三大宗门意志的体现，作为“考官”和具体决策人而被选出的人，究竟这广阔天下之内，又有谁能够做得到呢？
“又文哥......我们都觉得那白飘零，必然是首位了，可现在第二便出现了他的名字，第一我无论怎么也猜不到了。”
没有停止抄写的年轻武人带着复杂的神色看向那带着异域金丝的中年斯文男人，他的鼻尖上开始细密得析出汗液。
等待着那头顶上的字迹逐渐变淡。
“我......我也不知道。”
杨又文心中，其实已然出现了一个名字。
他几乎止不住的摇头。
“不，绝无可能是她，绝无可能......三大宗门，怎可能让天地二榜，都让女子登上榜首。”
他几乎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可杨又文越想。
那个名字出现的可能性就像是愈加增高，仿佛是某种必然，某种在哪里出现过的光影，那么模糊，又那么清晰。
像是在梦中窥见，又像是在梦境和现实的夹层。
他的眼中仿佛又再现了那个带着无尽光芒，舞动着妩媚身姿越过房梁的女子。
啪。
他的眼镜一下掉落在地上，杨又文的嘴巴几乎再也无法合上。
首位
终究还是以天之骄子般的无上资质在人们眼中再现，可此刻没有了那震天撼地的气息，亦然连同无尽无数的道韵光彩也被终止了。
隐隐消去的，前一位闪着耀芒的名字。
继而接替的，是常规官用文书中最常见的行楷，甚至没有特意用古体特意描绘过一次。
没有功法的详述，亦没有家世的描绘。
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是名字，一个女人的名字。
——夜无缺。
全场皆寂。
不是方才因为体悟境界的那般静默，而是发自肺腑的呆愣和匍匐。
没有一个人能够挑出，把这个名字放在首位的任何毛病，简直一点也没有。
也仅仅只有这三个字，便已经够了......完全够了，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注解，好似任何画蛇添足与添油加醋，反而会使得这素雅的名字染上世俗的风尘。
“这，这是谁啊。”
山月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她也感知到了周遭气氛的突变......哪怕是武箫筱，那原本黯然的神色，也在看过这个名字之后，重新变得激动而振作起来。
“她啊......”
武箫筱神色中竟全是钦佩的神色。
“虽并非武朝人，却是全天下女性的豪杰，称之为巾帼也不为过——是世间公认的剑豪，千百年间至此一人！”
她顿了顿，遂又仰着脖颈叹息道：
“无论男女，剑道中根本未有人能做她的一合之敌......夜无缺，这个名字也是我出世后，必然要挑战的高峰之一。”
女人手中的长剑。
被她握地好紧好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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