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一个圆。”赵老师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道。
教室里空空如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只能记得赵老师一个人的声音，明明应该是喧闹的午休才对。
盛夏的尾巴，教室里没有开空调。男生一个个的脑袋顶上都开始冒起白汽，却还有女孩裹着外套，喊着好冷啊——这也是我到现在都未能解开的谜团，女生真的会这么怕冷么？
这是初中时候的我，刚刚进入初一。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绮妹，和罗琦还是水火不容。
但是很幸运，我遇到了一个很棒的语文老师，是我学生生涯十几载第一个也是最大的恩师。她把我带进了文学的殿堂，也塑造了我的一切。
说起赵老师，很有趣。毕业那么多年了，也有好几年未联络——惭愧，自从毕业就很少回母校探望。前几天，我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盘算着今天哪些课可以翘，哪些课必须上，又有哪些ddl今天必须完成，然后我就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提醒。
是赵老师发来的。
“腾，老师用你以前的作文做了个网课，没经过你同意，对不起。可以允许老师用你的作文么？”
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毕业这都……四年了吧，没想到到了今天还在用我的作文。
“是那篇么？”我回复到。
“是。”不用明说地默契。
“我都是老师教出来的，老师用我的作文不管是上课也好，还是做什么也好，都是老师的权力，根本不必与我商量的。”
然后回想起了那一天。
“画一个圆。”我呆坐在座位上，手里攥着成绩单——三十多名。
初一一开始的时候，我始终都是平时的王者，考试的青铜。我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什么都会，怎么一到考试，那些题目就像与我作对一样，到处都是陷阱，要么是看少了一个字，要么是看错了加减号，甚至就连语文都永远离标准答案差那么一步。
为什么？明明在我看起来再简单不过了。只看一眼就能看到答案的题目，为什么我不能拿到全部分数？
“可恶！”左手把成绩单攒成了一个纸团。指甲嵌入肉中，不甘随着疼痛直击我的心脏。
一种疲惫感席卷而来。
算了，就这么着了。年级三十多名，过的去了。步骤分扣了几分？我答案不是求出来了么？作文？50分满分，40分已经是优秀了。
算了，太累了。我明明都会的，非要计较那么多干嘛。
会了就行了。
“画一个圆。”赵老师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要画圆？”我叛逆地反问道。
“听话，先画个圆。”赵老师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就是那双眼睛让我相信，睿智真的会反应在一个人的眼睛里。
我从笔盒里掏出圆规，在草稿纸上随便画了一个圆。
“简单么？”老师问道。
我点点头：“简单。”
再简单不过了，这个过程花了我十秒钟不到。
“再画个完美的圆试试。”
“完美的圆……”我皱起眉，苦笑道，“这个谁能做到。”
“嗯哼！”她得意地扬起眉毛，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很难？”
“非常难！”
老师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人类啊就是这么愚蠢的动物，明明连一个完美的圆都画不出来。”
“卫腾，做一件事非常简单。但是把一件事做到完美难比登天。”
“即使一份试卷再简单，想考满分也是不容易。”
“在追求完美，追求‘完美的圆’的过程中，困难是永远相伴的。”
“可是人类就是这么一个愚蠢的物种，即使难比登天还是会有人勇往直前。”
“所以，卫腾，你要放弃追求完美吗？”
赵老师走了，我的听觉回来了。嘈杂的教室，我坐在座位上，靠后门的角落里。
下一节课是什么来着？脑子里乱乱的，就像是一团浆糊，想到的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同学？”一个清婉的声音好像是从云端传来。
“同学？”又是这个声音。
啊，烦死了。
我抬起眼，黑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生人莫近的气息。从小学开始，这种气息就非常管用，总可以让我在想一个人静静的时候不受打扰。
我看到的是一个女孩，银白色的长发，闪亮闪亮的，额角还别着一只樱花发卡。那时候她的头发还不是很长，刚好到肩而已。从小到大就没有变过的面容，柔和得比春雨还要温暖的轮廓，还有那双直抵人心的眼睛。
“啊嘞嘞……”女孩看到我的神情，尴尬地用手指下意识地绕起了自己的发丝。
“有什么事么？”我低沉着语气。
“啊嘞……”她像是惊慌的小兔子，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抱着的一堆书本里翻找出一本很旧很旧的书，封面被人为用画纸包裹住，看不出书原本的封面的样子。
“没……没什么事。”翻找出来了反而这么说。
“没什么事就算了，我要去上下一节课了。”我扛着一大摞教材就往外走。
“请……请等一下！”她在我背后喊住我。我没有回头，但我想她应该是手忙脚乱地以至于抱着的那摞书都散落了下来，因为我听到了书本落地的声音。
“有事快说。”我的耐心几乎耗尽。
“卫……卫腾？”她叫出了我的名字。
“嗯，是我，什么事？”
“那个，初次见面，我是今天转到这个班上学的青藤樱，叫我小樱就好啦！”
“哦，所以呢。”我转过身，“你坐在哪？”
樱指了指我座位旁边的一个空座，然后俏皮地吐着小舌头，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眯起来，嘴角还挂着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就是这里啦！”
“那个，我刚刚整理书桌，发现在里面放了一本书，是你的么？”
“嗯……”我想了一下，突然心脏骤停。我瞪着眼睛盯着她：“是我的，你没打开看吧？”
“嗯啊……因为不知道是谁的，就看了一眼封面下面，但是没发现有姓名……”
“里面呢？你看了么？”
“还没有。”她一脸“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表情。
可是你这表情真真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快还给我！”我从她手上抢下那本书。
“你真的没看过？”我狐疑地看着她。
“绝对没有！”
喂喂，看你这表情，是绝对看过了吧！
“嘛，算了。”我咬着牙叹了口气，“以后就是同桌了，我帮你收拾书桌，你不许把我这本书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否则……”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可以威胁她的，然后就在杵在那里一个人抓着头发苦思冥想。
“否则……”
“噗嗤。”她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喂喂！不许笑！”在我眼里，那时候的她笑得就像是一朵盛开的樱花，浅红，浅粉，纯白，无论何种颜色都是那么的清新怡人。
嗯，人如其名。
“不笑你！不笑你！”她笑吟吟地摆摆手，抹去眼角的笑出来的眼泪。
“所以，这是我和卫腾的第一个共同的小秘密吗？”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我绝不会让这个取笑我的女人再攥住我什么把柄。
“哦？是吗？可是我觉得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共同的小秘密欸！”她眨着大眼睛，干净清澈的眼眸看着我。
“那，请多多关照！我的新同桌！”
就这样，在我最烦恼的时候，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恩师首次给予了我启示，而我第一个也是最爱的女孩首次见面就有了共同的秘密。
“青藤樱……”
“都说啦！叫人家小樱就好！”
“那……”
“那我就叫你腾腾！”
“一点也不好听！”
“可是很适合卫腾啊！”
“哪里适合了！真真一点也不好听！”
“因为……”后面的就是我听不清的半句话。
“因为……卫腾真的很会心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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