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天气，能带来一种令人心痒的氛围。喧喧嚷嚷的大街上洋溢着绿色，树荫夹杂着星碎的阳光，温柔地拍在行人的肩头，鼻尖，心里。在这样一个暖融融的日子里，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是轻松的好去处。路边的树荫下，葱郁的树篱旁，抑或是街边的长椅上，都是休闲的好去处。然而在这样一张长椅上，却摆了几个寒酸的纸箱子。
一旁的女子用手指揩下额角的汗滴，重新把乌黑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呼出一口气，倏地坐在长椅的角落处。
纸箱敞开一个小口，阳光照出其中的些许物件：一口黑色的笔记本，几支黑笔，一只纯白色的马克杯，以及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女二人在公安局的大门口微笑着，右下角写着“2017.3.7 凉&洄”。
女子站起来，环抱住箱子，又摇摇晃晃地向有阳光的地方走去。
她叫顾霄凉，前刑警。追随了哥哥顾霆洄的脚步踏上了警察的道路，顾霄凉本以为自己能独当一面，然而刚入职的一个半月里，她的工作只有端茶送水和文书，偶尔有一次出外勤的机会也是不过草草了事，出了一起大的案子，自己却因失职而失去了工作。现在身上的警服已经被收走，没考虑到这点的她只得在吊带外罩上一件寄存在警局的短上衣——红色，甚至遮不住肚脐眼。一路上她就没把头抬起来过。现在的她身上只有两枚上衣口袋里硬币，只得徒步向家的方向前进。
顾霄凉沿着马路缓缓地走，任阳光刺在身上。树叶的沙沙声钻进耳朵，一辆公交车驶过，只给她留下热气阵阵。脚步一顿，身形一僵，顾霄凉急忙拔开了腿，朝公交站牌跑去。
坐在空调车上的顾霄凉闷闷地盯着脚边的箱子，“早点想到就
好了。”
把最后一件纸箱子堆在昏暗的电梯里，顾霄凉按下了“11”的按钮。失重感降临，还没等她从恍惚中反应回来，电梯就已经停在了11楼。惨白的灯照进电梯里，顾霄凉机械的捧起纸箱，转身，迈步，弯腰，放下。顾霄凉也不知道究竟搬了几个箱子后，才目视着电梯门缓缓关闭的。她猛地撸下发圈，扔进纸箱里，甩了甩披肩的长发，随后把钥匙**锁眼里。深吸一口气，转动钥匙，沉重的门缓缓旋开，发出吱呀呀的声音。没人应门。顾霄凉脱下外套，挂在门廊的衣钩上，走进门里向着厨房望了一望。
没个人影儿。顾霄凉松了一口气，又垂下头，捏着手，转过身去。
“你是谁？”
完全陌生的清朗男声响起，顾霄凉一足点地转身，一足跨步冲刺，正要踢腿飞踹面前陌生的的少年时，听得电梯门徐徐打开的声音。
顾霄凉的父亲只见穿着吊带的女儿正要扑向少年的怀抱。
换好衣服的顾霄凉推开房间的门，面无表情地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左手边的父亲干咳了两声，但顾霄凉仍能听见冰箱运行的嗡嗡声。右手边的少年则是目不斜视地摆弄着手机。
顾霄凉只觉脑子里也嗡嗡的响。我怎么就没能想到家里会有人呢？就算有小偷，也不会是外国人啊！和父亲一样的发色，怎么可能会是小偷呢！真是太失礼了.....况且......顾霄凉扭了扭身子，一抹红晕悄悄爬上脸庞。
父亲打量着女儿：“你们俩已经认识了吧？”
顾霄凉浅浅地摇了摇头，一旁的少年摘下耳机，抬起头瞥了顾霄凉一眼，摆了摆手。
窗外依稀可辨货车隆隆的声响，顾霄凉似乎对桌布的纹路感起兴趣来。桌面下的双手已经紧紧抓住了椅子。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他叫萧亥。”父亲微笑着冲顾霄凉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他可能要在咱们家住一阵子。”
父亲看着顾霄凉，顾霄凉也看着父亲。冰箱的嗡嗡声忽然变得很响，一旁的少年又戴上了白色的耳机，自顾自地敲打起屏幕来。父亲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僵硬，顾霄凉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下午带他出去转转。好了，你俩聊吧。”说罢父亲便站起身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随着屋门缓缓关上，沉默又像雨云般罩住了二人。顾霄凉这才端详起少年来：一头蓬乱的淡黄色短发，有一绺垂到了眉心；一对深深的水蓝色眸子，紧盯着手机屏幕；一横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此刻抿成了一条细线。一滴汗顺着高挑的鼻梁，眼看要滴到手机屏幕上。看这幅模样，顾霄凉心里对这男孩升起一股无名火来。
但她只是轻轻拉起椅子，走回自己的房间，悄悄地关上门。
然后狠狠地扭上了门锁。
听到吱呀呀的开门声，顾霄凉从床上爬起来。枕头已经被她的脸压出一个凹痕来。顾霄凉空洞地盯着自己的房门，一动不动。忽然响起的“砰砰”的敲门声似乎砸到了她身上似的，使她一瞬间又活了起来。伸手拨开门锁，几个纸箱子生出了腿，站在她面前。
“让个道！东西放楼道里不想要了？”穿着警服的顾霆洄从纸箱子后探出头来。顾霄凉只是帮着他把纸箱堆到墙角里，一句话也没吭。最后一个小箱子稳稳当当的放下，顾霄凉只能抬头看向哥哥和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他们不再是同事了。
顾霆洄却探过身来，拍了拍顾霄凉的肩膀，“别难过了。”
耳听着顾霆洄带上了房门，顾霄凉坐回床上。五月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笼在纸箱上，门外的人声显得缥缈而遥远。顾霄凉躺倒，天花板的白色愈来愈模糊。
一顿尴尬的午餐后，家里最后的声响也不见了。顾霄凉注视着自己指尖拈着的黑色美瞳，不快地眨了眨眼。她继承了母亲乌黑的长发，又拥有父亲湛蓝的双眼；如母亲般不善与陌生人说话，又像父亲有敢于冲向未知的勇气。可是现在，她只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平凡失业青年，漂流在人生的海湾处。海很辽阔，一眼望不到尽头；船只很轻，小小的浪花就能将它卷进旋涡。尽管扬帆的信号已在眼前，然而眼前滔天的巨浪遮住了她的双眼。小船儿已经迷失了方向，亟需明亮的北极星去指引航路。
她套上黑衬衫，拉上牛仔短裤的拉链，取下门廊里的外套。
顾霄凉正打算关上身后的防盗门，一颗金黄色的脑袋却探了出来。顾霄凉沉默地盯着萧亥，萧亥却不慌不忙地侧身出来合上了门。顾霄凉按下电梯按钮，头也不回的问：“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萧亥看着电梯门道。
“跟来。”顾霄凉走进电梯。
“我听不懂你的话。”萧亥把“你”字咬得很重。
“蠢货。”顾霄凉动了动嘴唇，几不可闻地说。
“你父亲要你带我出去的。”萧亥似乎没听见。
顾霄凉皱起了眉头。电梯门刚一分开，她就迈了步朝外去。几秒钟后，她就把楼道门厚重的碰撞声甩在了身后。
堪堪走到门边的萧亥只能再拨动门锁，不紧不慢追着前面红色的身影。
顾霄凉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环顾四周，一眼就看见一所中学。这个时间，学生们都在上课，街上空的像戈壁。顾霄凉皱着眉头拐了个弯，又走下去。路过了一家家文具店，补习班，小饭馆，那店主人们一个个抽烟、聊天、看着手机的模样把顾霄凉激得越来越烦。
忽然给一只手按住了肩膀，身后传来声音：“你能不能走慢点，多少让我仔细看看啊。”顾霄凉转过身去，萧亥才发现她的眸子变成了深深的蓝色。
“别再跟着我了。”顾霄凉的口气平静的出奇。
“会迷路。”男孩一脸认真。
“你会用导航。”顾霄凉的脸像是一幅石膏面具。
“我不想。”萧亥摊开双手。
顾霄凉转回身去，无意间注意到了一栋灰色的小楼。墙壁斑驳不堪，但仍然保持着灰色的基调；门面上挂了一张破匾，上书“RECORDING”几个烫银字母。顾霄凉走了两步，眼神透过玻璃锁定了什么。她跨上两级台阶，推开了玻璃门。
萧亥没法，只能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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