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是感恩节了啊，十一月的第四个周四。”
感恩节……想和云游一起过呢……
我用戴着黑手套的右手卷着发梢，皱起眉头。
说起来，云游现在在干什么呢？明明将我一个人抛下，还说什么家里有事，哼，以为我是笨蛋么，那家伙现在肯定还待在外面瞎转悠呢。
我们将包裹放在客厅角落，徐隆小心的拆开其中一个小包，里面摆着各色各样的罐头。
“没有火鸡么？”
“以前他们有送过来，不过并不好吃呢……后来就被我们叫停了。”
叶珊珊蹲下身子，俯身在包裹间翻找着。
“我看看，罐头，干花，小玩具……这些都是什么啊……还有化妆面具……万圣节已经过去快要一个月了啊……”
“不是吧，后天大家要一起吃罐头了么……”徐隆哭丧着脸。
“至少装饰品不会少……嗯……还有小圣诞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清库存……”
“王梁公司应该也会发些东西，晚上等他回来再看看吧。”
轻松但或许并不愉快的拆礼物环节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围坐在客厅餐桌旁，等候着玛门推着餐车送来可口的饭菜。
或许后天晚上可以约云游一起，我在脑海里盘算着，等吃完晚饭，大家散席之后，我就溜出来与云游一起，一起度过一段独一无二的感恩节之夜。
虽说九点后可能会昏昏欲睡，但为了和云游待在一起，这点牺牲完全可以接受。
愉快的晚餐，带着宁静氛围的晚餐，小鱼摇晃着小脑袋，看上去还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她咀嚼着饭菜的动作也跟着一起变得昏昏欲睡起来；徐隆大叔……在偷偷关注着镜怜的方向，他那时不时瞟上一眼的动作怪可爱的；叶珊珊还在说着感恩节晚宴的事，她紧靠在小鱼身旁，偶尔会帮她擦擦嘴，她的腰杆挺的笔直，美丽的耳坠发着光。
玛门的料理技术很高，饭菜做的相当好吃，大家都赞不绝口，当然，对于玛门的赞赏便是对我的肯定，这么想想还是蛮自豪的。
晚餐过后，我与珊珊姐一同去公共浴室泡了一个热水澡。人偶手臂浸在热水中，时不时会泛上点点水泡，看得我有些紧张担忧，这具身体真的能浸水么?不会短路吧？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这种无所谓的事。
天花板的水珠一滴滴落下，发生清脆好听的声音，白雾弥漫间，听着叶珊珊哼唱着好听的歌，我将自己完全浸入水中，只留下一个小脑袋。
“很好听的曲子呢……以前从没听过，可以告诉我名字么？”
“名字我不知道哦，不自觉就哼出来了，呼呼……”
珊珊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害羞。
“才几天不见，已经完全适应这具身体了？前几天还天天说自己是男性。”
啊这……忘了这茬了。
“我当然是男性啦……”
“那你这么自然地接受了我的邀约？爱丽丝你这个坏孩子~”
我撇撇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以?今天怎么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定？”
“原来珊珊姐你也发现了啊……”
“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我摇摇头。
玛门知道真相，但他却瞒着我。云游一整天都在躲着我，明明昨晚还像那样套近乎……这算什么嘛……
似乎有些能够理解白小小的心情了。
然而这份对云游的眷恋……究竟从何而来呢？
只有在现在，只有这种完全见不到云游的时候，我才能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着发生的种种。这份心情前所未有，虽说自己有时会将其与友情混淆，但毫无疑问，这都是过去的我从未有过的心情。
想要紧贴着云游，想要独占他，想要和他在一起。
这份心情与友情混杂在一起，不知为何就变成了某个无比扭曲的庞然大物，它正在慢慢唤醒沉睡在我心底的那片黑色泥淖，那种奇特且执着的施虐心。
我在改变……往着不好的方向改变……这条大道究竟通往何方，我完全不知道。
过去的我渴望改变，可如今这份契机正摆在自己面前，那份雀跃的心情却变得退缩害怕起来。
比起思考这种事……待会上楼一定要好好拷问一番，把玛门藏在肚子里的东西全部逼问出来。
♬ ♬ ♬
镜怜坐在天台中央的长椅上，望向远方。
阴冷的空气扑进鼻腔，比起寒冷，疼痛的感觉更甚。
夜晚的天台很黑，但并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商店街的霓虹灯点亮整片天空，这座城市也是货真价实是不夜城，相比于无人的小巷，那儿的黑暗要更有存在感些。
寒风的刺痛感让镜怜的头脑变得无比清醒，让她深刻的意识到这些都并非幻梦，而是近在咫尺的真实。
“哟，躲这干什么呢？”
身后传来徐隆大叔略带沙哑的声音。
镜怜没有回头。
“想出来走走，透透气。”她说，夜晚的寒冷似乎增添了她的勇气，即便是二人同处，现在到她也能够轻易回答男人的问题。
徐隆来到镜怜身边，他也跟着一起坐下。
“好近……”镜怜有些坐立难安。
“那……那我离远点？”
“不用，这样就好……”
徐隆入座后，迎接二人的是一阵静默，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急着开口。
直到镜怜打破沉默。
“你们说，我是妖精?我不是人类？”
镜怜的记忆或许出了问题，但她绝不会承认，她有着人生17年说长也不长的记忆，这份记忆无比清晰，她无法相信这些不过是在作假。
“你很失望么？得知自己不是人类的事实？”
“不，正好相反，我很开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徐隆撇了一眼少女的表情，她的眼睛被刘海掩埋，看不清表情。
“一点都不像开心的模样。”
开心？不开心？对镜怜而言根本没有差别。
就像镜怜不停问自己，也时而请教他人的问题，镜怜从出生至今也仅有一个疑问。
她不再看城市，而是望向天空。
没有星星的天空，月亮也缺了一大半，看上去丝毫没有生机的天空。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么？”
镜怜喃喃低语。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不下三遍了哦……过去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啊……你这家伙……捏捏脸，验证一下，这不是梦哦。”
不是的，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答案，镜怜在心中拼命摇着头。
我的人生是，丝毫没有重量，半吊子的人生，她默念。
记忆中明明做过，却从未有过实感，明明见过，却好似未曾见过，记忆这种东西看上去是那样的不可靠，人格这一词汇听上去是那样的轻浮。
真的就像徐隆大叔所说，我是妖精，从未当过人类?
什么才是值得信赖的事物呢?如果连记忆都是作伪的存在，又有什么是能够相信的呢？
镜怜心里有答案——眼之所见，便是真相，她记得自己看过的书籍与电视剧，记得那个误闯入的无人世界，记得眼前这位一直关心自己的大叔，这些毫无疑问都是真实。
除此以外，那些决定人而为人的最本质的东西，镜怜不能相信，也无法相信。
“那大家，也真的都不是人类?徐隆大叔你真的是只笔变得？”
“虽说你可能无法想象吧，但真相就是这样。”徐隆苦笑着。
城市喧嚣的气氛逐渐停息，但依旧能听到远方的汽笛声与轮胎压过大地的声响。
徐隆将手肘靠在大腿上，他驼着背，让双臂支撑起身体。
“我的主人……过去是名震天下的大作家，我跟着他征战沙场，奋战了一生，到头来，他死了，我还活着。”
徐隆说，他的眼中带着迷蒙，那是唯有沉溺于过去的人才有的神情。
想要了解他，想要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当镜怜看到他这样的神情，这个念头迅速占据她的内心。
“你的主人……他……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怪人，全天下或许没有比他更奇怪的人了。”徐隆笑了，笑的很愉快，也很落寞，“一连三天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作；喜怒无常，时而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时而又装作年老威严的模样；生活还很邋遢，总是喜欢边喝酒边工作，写字台也被他弄得又脏又乱；还经常不洗澡，一但想要洗澡了又会在浴室里待上整整一下午……我的主人怎么会是像他这样乱来的男人呢？”
“真的和你完全不一样呢……”
“是啊，和他一样可就丢死人了。”
可即便如此，徐隆也没办法成为这么个丢人的人。
他的头低的更低，他从未向现在这样落魄过，悲伤过。
只有在喝酒时，只有与王梁一起喝酒，他才会想起这段不愿回忆的经历，即便还能忆起，他也早以为自己已经释怀。
可以像其他不孝子一样，以轻松愉快的态度打趣主人的过去；可以像分享谈资那样，将这个怪老头的人生当做增长见闻的武器扔出去。
可谁知道，谁又能知道呢?明明没有喝下一滴酒，明明大脑如今无比的明晰，他却像个可怜的男人，埋着头，拼尽全力去抑制快要落下的眼泪，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或许自己的人生不过是怪老头无比短暂的一部分，但对徐隆而言，这短短的一部分却是占据了他整个童年。
作为懵懂无知的年幼笔仙，老头陪着自己阅读，陪着自己写作，写下一篇篇他无比喜欢的作品，与老人一同体会各种各样的书籍……
如果自己能早点化形，早点做为一个人与主人交谈，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徐隆觉得自己一定和那个老头很合得来。
镜怜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也只能像这样看着，她看到男人低垂的头颅，看到他泫然欲泣的模样。
勇气，我需要的是勇气——
镜怜痛恨自己的怯弱与无能，痛恨自己的不作为。
如果现在能鼓起勇气，将大叔拥入怀中，鼓励他，呵护他，如果自己有这样的勇气该多好?
可镜怜唯有像这样呆呆坐着，像是看电视剧那般观望着眼前的男人。
和过去一样，坐在电视机前，无论怎样也只能碰到那层液晶屏。
勇气……既然这世上真的存在妖怪，那么神明也一定是存在的吧?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于世的话……神啊，人们总说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如果此等伟迹并非是谎言，如果世上传颂的神迹皆为真实，请给我迈出下一步的勇气吧！我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取——
♬ ♬ ♬
那天晚上，镜怜做了一个梦。
她曾度过无数个无梦的夜，然而那一天，她却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一个妖精的梦，她是这样想的。
在梦中，她的身体很小，她的视线很矮，她只能待在黑漆漆的缝隙中，透过间隙观察着世界。
那是一个温暖的房间，有着可爱的毛绒娃娃，堆积起来的课本，随意摆放的衣物，叠的整整齐齐的小被子，有着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小房间。
镜怜发不出声音，她甚至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身影。
就像童话故事里喜欢恶作剧的小妖精一样，悄悄躲在房间的一角，注视着房间主人的一举一动，最后趁其不注意，做出一个又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恶作剧。
妖精们都很喜欢看到人类为难的表情，至少故事中的妖精都像这样。
但镜怜不同，怯弱的她甚至没办法踏出缝隙半步，她只敢躲在房中偷偷观察。
在这样一间可爱的小房间不知呆了多久，镜怜有时会去看看墙上的挂钟，但不知怎么的，她没办法读懂挂钟上的字迹，她也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
安静的世界，静到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清的世界。
直到某个瞬间，房门被打开。
她看到一个少女走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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