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好吧？”
他感受着自己脑袋下面压着的，富有弹性的柔软，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
她的脸从自己视野上方出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学校里也没多少人了。”
她以为重点是两人坐在楼梯上。
但其实他想说的重点是，两人现在的姿势。
因为准确来说，她坐在楼梯上……而他则是横躺着，大部分在楼梯上，小部分在她的大腿上。
没错，是膝枕。
这是第一时间由她提议的止血措施，他迷迷糊糊地被她拉到楼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她按倒在了大腿上，木已成舟。
当他意识到自己枕着她的大腿，温热的体温像是冬日的炉火，通过后脑的接触徐徐地传递过来，香草般淡淡的体味也撩拨着他正派的嗅觉细胞——他感觉自己鼻血流的更厉害了。
她反问着，一边把堵在他鼻子上的手帕拿开了，脸凑上来，仔细观察着：
“我觉得很好，因为血止住了。”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吐气如兰吧，气息拍打在他脸上，让他鼻孔里的血管又隐隐有一股要汹涌起来的预兆。
“嗯，那我就……”
他连忙从她的大腿上起身——后脑离开那柔软包裹的一瞬间，心里隐约有一丝失落。
不，应该只是体态变化引起的血压变化吧。
“你可以再躺一会的啊。”
听她的语气，好像比自己还失落似的。
“对了，谢谢你的手帕……我给你拿回家洗干净吧。”
他说着伸手，她却一下子把染着血迹的手帕揣进了自己的兜里，笑着说：
“没关系，我带回家自己洗就好，一条手帕而已。”
两句话的功夫，他感觉自己头脑清晰了许多，想起来了刚才一直装在脑子里的疑问，有些犹豫地问道：
“你不是说有人被困在天台了吗，怎么又去体育部了？”
她则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
“说出来你不许笑话我哦……我到天台门口才发现钥匙不见了，最后还是找人用备用钥匙打开的。然后路上就被体育部的人逮到了，说他们那里出了大问题，非让我过去不可。”
她说着无奈地摊了摊手，他则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把从长椅下捡到的钥匙，放在掌心递到了她面前。
“你看看是这把吗。”
她瞪着大眼睛，眨了两下之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将钥匙拿了过去，用标准的失而复得的语气，惊喜又庆幸地对他说：
“没错，这把就是天台的钥匙，你从哪里捡到的，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呢！”
“掉到中庭的椅子下面啦，我在学校里找了你一大圈，打你电话也不接。”
他顺便提了下那诡异的“接了挂”事件。
“嗯……应该是走路的时候误触了吧，不过我居然没听到铃声呢。”
她疑惑地拿出手机检查了一下——
“哎呀，不小心静音了。”
她有些尴尬的笑着，晃了晃手机。
怎么感觉她今天这么粗心大意啊，又是丢东西，又是误操作的……这不像她的风格啊。
于是他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啊，你才是，怎么流那么多鼻血啊？”
面对她反客为主的提问，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看了眼楼梯，急中生智：
“楼梯……我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也不算说谎吧，自己确实是“不小心”惹到了个烂人，然后在“楼梯”附近摔伤的。
“怎么那么不小心，在楼梯上摔倒多危险！”
她露出担心的表情，用半责怪半焦急的语气说到。他听了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在各种意义上感到了些许惭愧。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撞到你了吗？”
！
他一瞬间还以为她敏锐的洞悉了一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合理的推测，毕竟很少有人会毫无来由的从楼梯上摔倒。
是楼梯，又不是滑梯。
可实话实说就太逊了，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了下去：
“我那个……昨晚上没休息好，跑的有点急了头发晕，没留神就踩空了。”
好，很合理！
“怎么又没休息好啊，你有失眠症吗？”
她听着却更担心了，他僵硬地摇了摇头：
“没有吧，应该。”
“那是……啊。”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垂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道：
“你又熬夜看涩涩的漫画了？”
“都说没有啦，昨天没有，之前也没有。”
怎么又来这一出啊，我自认为长得浓眉大眼的挺像个正人君子啊！
他有些不耐烦，想继续辩解下去，她却拽了拽自己的裙子，轻声说：
“那些东西不都是假的吗，有什么好看的。”
“所以说我没——”
“那么想看的话……可以看我的啊。”
什么？哎……什么？
那声音弱弱的，但很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连忙转头看向她。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脸上红霞密布，眼波流转，手指轻轻地绞动在一起。
她很害羞，可哪怕睫毛在微微颤抖，目光却还是笔直地投向他。
她真是一个勇敢的女孩——每一次为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也好，现在也好。她的目光永远那么率直，干净，充满勇气。
而那勇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感染了他，所以不久之前才有胆量去质问那家伙吧。
“……要看吗？”
脑中的万千思绪被她的话语一刀斩断。
她的语气那么轻，像是一根羽毛落在平静的水面上，触发起微不可查的波纹——却在他的脑海里荡起了盖过一切声音的嗡鸣。
她把手放在胸口，手指捏住了领口的白色纽扣。
“如果是你的话，可以哦……”
他感觉喉咙一下子变得好干，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红着脸，泛红的指尖微微用力，眼看着白皙光亮的肌肤就要暴露在空气中……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等一下。”
“哎？”
这会轮到她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几乎同时头顶一串脚步声越来越响，一个人抱着一个大纸箱从他们身后快步走了下来，嘴里还嚷嚷着：
“借过借过，麻烦让一下！”
他们两个人如同同性相斥的磁铁，瞬间分开靠到了楼梯两边。
她双手抱胸，不自觉地撩了下耳际的头发；他双腿膝盖并到一起，抬手抓了抓脸颊。
抱着大箱子的人从两人中间招摇穿过，身后还跟着一个矮个子的男生，与前者不同，他不好意思地赔笑道：
“抱歉抱歉，打扰你们了，别在意我们，请继续啊。”
他说完追上前面的男生，跑下了楼梯。
你这么说了反而更在意了啊，尴尬死了！
这还没完，反倒是那两个人走到楼下之后，聊了起来：
“喂，你刚才太破坏气氛了吧。”
是那个矮个子男生。
“我叫他们闪一闪不是很正常，谁让他们坐在楼梯中间的。”
走在前面的男生不爽的回道。
“我都伸手让你停一会了，人家小情侣正情到浓时呢！”
“哈，你就直说想看现场直播呗，我反正不感兴趣，我还抱着这箱东西呢，沉死了。”
“啧，所以说你才是个单身狗啊！”
“呵，说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一样。”
他们可能以为这对“小情侣”听不见吧，而事实则是空寂的楼梯成了很好的传播管道，两个人听的清清楚楚。
他彻底被击沉了，估计她也差不多吧，直到那两个人的声音消失了很久，他们都保持着尴尬的沉默。
““那个——””
两个人同时开口，意识到的瞬间又同时闭上了嘴。
不会吧，这又不是拍电影！
到底该说顺利还是不顺啊……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开口，明知接下来这个问题可能会让现在的气氛进一步糟糕，他还是问道：
“我听人说……你有男朋友了？”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从听那个眼镜男说到开始，他的心头好像被盖上了一个印章，一直别别扭扭的。
她学着他的样子抱着膝盖，把一侧的脸颊放到膝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直勾勾看着他说：
“是学生会的那个书记说的吧？”
“事实怎么样和谁问的有关系吗？”
用问题来回答回题，她是，他也是。
所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他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有够任性的，他想。
这么久的相处，如果她真的有男朋友了，自己不会不知道吧，而且，她也没必要瞒他啊。
“是你。”
听她歪着头说出那两个字，他内心和嘴上的话语第一次如此一致——
“什么？”
她正过脸，看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
“我跟他们说要跟人一起逛祭典，可能他们觉得是和男朋友一起吧，而那个人不就是你吗。那个书记员一直暗恋我，可能对这件事格外敏感吧，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怪不得感觉他说话刺刺的。
“话说你都知道他喜欢你了，还能叫暗恋吗？”
“没告白的，不都算暗恋吗？”
她说到这，又把目光投向他，总觉得她此时的笑容暗含深意似的。
被她看的有点心乱，他不由得移开了视线，揪出来刚才她未开始的话题：
“对了，你刚才是要说什么来着？”
她却一下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嗯……没事了，我已经有答案了。”
有了答案，无论对错，都不应该驻步不前了。
她走了几步，一下子跳起，轻盈的跃过剩下的几个台阶。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她稳稳的落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她就那么背对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认真又温柔的语气说道：
“再给我一晚时间，我想让你看到不加掩饰的，真实的我……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她说着，掏出那把钥匙，深深地看了一眼：
“就在天台吧——明天放学之后，我在那里等你。”
她转过身来，手背在身后，面对着他露出了笑容。
那个笑容有些古怪，又很熟悉，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就这么说定了，拜托你，一定要来。”
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
是怕他拒绝吗，还是正相反——笃定他绝不会拒绝呢。
“那么，明天见！”
她说完挥了下手，轻巧地扭动身体，像跳舞一样转过身去，不等他答应就迈步离去了。
“……再见。”
真是自说自话。
他也拿她没什么办法，看她头也不回的朝走廊走去，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
他心情复杂地转身，准备下楼离开……却从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转回头……一阵风迎面袭来，吹动了他的发梢。
嘴唇沾上一点凉意，转瞬即逝，好像有片雪花恰好落在了上面一样。
而她则如来时一样……或者说用更快的速度跑掉了。
突然袭击，接着离去，就像一道随性而为的风。
他愣在那里，感受着嘴唇上残留的触感，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感觉脸上有一点微凉，便用手指摸了一下。指尖随即变得湿润，那凉意原来是一滴水。
是她留下的吗。
是汗吗，还是……
她并未留下答案，而是衣裙飘飞着，如同一只翩翻轻舞着，远去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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