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设想，跟正文不一致）
[楔子：冷佛香]
已是风蚀残年，我两鬓斑白，虔诚地跪在佛像面前。
膝下育有一子，子又生孙，三世同堂。
我把儿子孙儿赶出门外，敲着木鱼，念着佛经。
他走的那天说，苍天是有眼的，罪孽逃脱不了一世，我终会自食恶果。
厚重礼袍之下，是更加消瘦的身子，双腿布满褐色的斑斑点点，我已经老了。可我还没遭到他说的报应，便已寻不见他了。
眼前的金身钵盂里插了三炷香，皆见了底，落了几许香灰。我阖上双目，眼前又是那一桩过往，我大咳几声，几欲干呕，喉头一甜，吐出一口猩红。
吱呀一声，上好的檀木门推开了，孙女迈着小步进来，有些惊讶：“祖母？”
“人已去了。”儿媳抱着刚诞下不足月余的囡囡，皱了眉头，真是晦气。
面前有道视线灼灼，我用力去看，见终日咧着嘴的弥勒佛眼珠一转，掉了下来。
这下，没人能看我笑话了。
——
我叫曾葉，师父传了我一家名为四沐的茶馆。年岁渐长，父母嘱咐我早日成婚，找个男人来帮我打理茶馆。
我看上了打京城来的柳玉，他有一架宝琴，护得跟亲儿子似的，还要给琴添茶。柳玉穿得体面，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我心念起了，便对他多加照顾，献了这些年不曾给别人旁人的媚。可他始终不为所动。
有一回他吃醉酒，吻了我，嘴里念叨着什么，我意乱情迷，那顾得上那些。我早已想过了，若是他愿意，今天就是吉时。后来我回想这一天，他把我圈在怀里，叫的是柳奕渔的名字。
那时我以为这样就算他认了我，可次日他就像便了一个人似的，多了疏远，少了温情。他抱起琴，说要提前离去，房钱也不必多找了。我哪里依，做了一件大决定，我要关了茶馆，随师父一般，打马穿花而去；只不过师父是独自远走，我是硬要跟随他。
于是在镇子上，到处传言我跟野男人跑了，这四沐茶馆和我，皆败了名声。我还为此骄傲，想着这样的脱俗，这样的不顾一切，我便是街坊闺蜜说的为爱情轰轰烈烈吧。那时我还不知道，两个人互相欢喜才叫爱情，我这不过是孤芳自赏、感动了自己可耻可笑罢了。
到了京城，柳玉果然不是一般人。他把我安置在一个宅子里，自己去了府邸。旁人都道，我是他的外室。我打探许久，才知道他是相国公爷的独子，这样刚正不阿的相国公府，是容不下我的。
他来看过我两回，一回是看着我，像在看另一个人，我假装不知，心痛难忍；一回又是醉了酒，他哭了，因为柳奕渔要嫁人了，而那个人不是他。
我们都是可怜人啊，我假装懵懂不知，私下不知哭湿了多少枕巾；他深情难移，对我说着柳奕渔的全部。
柳奕渔，我记住这个名字了。她乃是柳国公府的收养的五小姐，就是他俩皆有情，也不能在一起啊。想到此，我便觉得我等就是了，等就一定有机会，柳玉的心迟早落到我这。
我央求柳玉，于是镇上有名的四沐茶馆重新开张，成为了京城无名的小茶馆。我常遇到一些食不果腹可怜人，原来京城的日子这样苦，穷人一杯茶都吃不起的，我给他们免单。
四沐茶馆入不敷出，摇摇欲坠。
结账时柳玉不认同地看着我，拉着我到外面剥了门口聚拢的乞丐的衣裳，那肌肤麦黄，却没有一个伤痕，线条有力，哪有一点可怜人的模样。柳玉昂起头：“这就是你的善心。”
第一个来的或许是真的，可第二个第三个，就不一定了。京城的人，一点也不坦荡。后来我就学乖了，会分辨真穷人，茶馆的生意才渐渐有了起色。
最令我伤心的，还是柳玉丢了他的宝琴。我以为他又要喝醉抱着我哭，其实有时候我看不懂他，既然要哭，为何不能坦荡荡的，一定要喝醉呢？结果他像没事人一样，更多的时候来我这讨一杯茶。
他说我的茶味道变了，我笑道，是条件变了，不再是当初的糙茶。他说：“那你呢？你变了吗？”
我摇头，我还是欢喜他。
柳奕渔的婚期将近，在只剩三天的时候，柳玉终于告诉我。他把琴给了柳奕渔，当做她的嫁妆之一。我说“你真傻，相国公府会缺你一把破琴吗？”。
他说我才是傻子，活得太恣意，没有他脱洒。我的确不懂。
我决定要帮柳玉是在婚期的当天，我不要再看到这样的柳玉了，他是故意洒脱，其实他很小气，就像他不愿意我跟茶馆的小厮关系比他好一样。
这是我一生中最大胆的决定，我换了红装，钻进花轿，把柳奕渔赶出来，扯了她的凤冠霞帔，叫着“来人啊，有贼。”大多下人都是眼拙的，真把柳奕渔拉走了。我成为忻王的新娘，他的王妃。
我早就找茶馆小厮要过柳奕渔的画像，她长得与我极像，简直一般模子刻出来的。我忘不了掀开花轿的帘子时，柳玉复杂的眼神。
我听闻忻王性格阴柔，不好接近，因此我十分忐忑地等待洞房，并恨当初在镇上茶馆，为何不干脆把自己献给柳玉。我还是怕疼的。
出乎意料，他一宿没来，第二天丫鬟来收帕子，上面无落红，她好似看不见似的，拿刀子划了自己的手，滴在上面，带着帕子去见了老祖宗。
忻王一家都是好人，给了我从没有过的温情，我从没想过，我到忻王府的日子会如此顺畅。开始时我战战兢兢，怕被拆穿，想着法子逗他笑。后来我放肆了些，因为他不但不纳妾，还会给我剥荔枝。这是柳玉都没为我做过的事。唯一奇怪的，是他一直没碰我。
庙里求福时，我远远就看见柳奕渔，她笑容多了，不再愁眉苦脸。我听见别人喊她掌柜，夸她把四沐茶馆经营地好。再然后，我看见柳玉搀着她，她摸了摸肚子。
我的心沉入谷底，已无暇去想柳玉那一眼是在看我，还是在看谁。往后我只需做好忻王妃就足够了吧。
可我心里是那样的酸，我还是忍不住令人打听他们的消息，噢，原来柳玉在帮柳奕渔经营茶馆，柳奕渔似乎要成婚了。可那是我的茶馆啊！当初我做茶馆掌柜时，柳玉指责我，让我的善心无地自容；如今柳奕渔做了茶馆掌柜，他居然出手相助。
若是……若是我有他相助，哪会如此艰难坎坷。果然爱与不爱，是两码事。我是不被爱的那个。
忻王府上下都是忻王的眼线，他自是知道了我打听柳玉的事。他那样聪明，那么善谋，马上就猜破其中因果。
他变了，不再是那个众人口中宠妻无度的忻王，他那样冰冷的眼神震住我，告诉我，那才是他的真面目。他用剑指着我，问：“琴呢？”
我不明白，柳玉那把破琴有什么特别的。他见我不像装的，命人将我锁进柴房，去库房里找琴。可那琴像长脚飞了一般，怎样都找不到。我的心中隐隐有一种猜测。
忻王越来越可怕、恐怖，我才知道自己代嫁的丈夫，是怎样一个人。他要篡位，忻王、新王。若是不成，忻王府全家斩首。我不在乎他的命，可我怕疼，我不想被砍头。
我求他，不要以身涉险。他捏着我的下颚：“你不是柳奕渔，你不配啊。”
噢，原来他也喜欢柳奕渔。似乎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喜欢柳奕渔。
我拖着枷锁，喷发出一股恨意：“若有机会，我一定取了她的性命。”
我向来有心无胆，这话也不过是自己快活。忻王信了，更加虐待于我，我日益不成人形。直到腹下流血，大夫给我把脉，说是流产了。忻王骂我贱，问我孩子的由来。
我禁不住发笑，谁的，我不知道啊！可我心底却有答案，是柳奕渔婚期的前一天，我踏进了柳玉的房里。那时我想着，要见他最后一面，可后面记忆像断片一样，我再也想不起来。
如今这个未见光的孩子，倒让我明白了，是柳玉，他不是君子所为。为何透过我看她，又为何要欺身于我。我于京城之人，就是笑话吗！
最后一次见柳玉，是在佛像面前。忻王手一扬，就有无数的官兵进来，他要杀了柳玉。
他说：“琴和你，我要毁掉一个。”
我一定要护他，忻王的刀指向我，却终究没有落下，我看见他眼里的痛心。他有所顾忌，我也不作他想，紧紧把柳玉抱在怀里。
我和柳玉没事了，可是柳奕渔就没那么惨了。忻王最恨的，就是背叛。柳奕渔既然怀了别人的种，那便不是他想要的柳奕渔了。
他的剑刺进柳奕渔的胸口。
也是同一时间，我听到怀里的柳玉声音嘶哑：“曾葉，你就如此恨我。奕渔她，做错了什么啊。”
柳奕渔死了，柳玉怪我。她死就死了，跟我什么关系？我心里这样想，喉咙就像被人掐住，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柳奕渔的血溅到佛像上，染红了弥勒佛的眼睛。
“曾葉啊，我们这一生都要为她赎罪。”我听见柳玉说。
后来，是柳玉举着琴击拦了皇撵。不等皇帝的侍卫举刀防备，他当众摔了琴，琴里掉出一封密函。
再后来，是忻王府被抄。那日我去看了忻王的囚车，他被人烂菜叶伺候着，嘴角扬起不该有的笑，双眸无神低唤一句：“阿葉”。
听到消息里，我已做回四沐茶馆的掌柜，以前跟着我的小厮原来没有被辞，茶馆的每一处都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柳玉居然没有对它做任何改动。我以为，他会改成柳奕渔的喜好。
小厮复杂的看着我，我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出了错，可我任我拿什么诱惑，他始终一字不说。到底哪里出了错。
爹娘的信又来了，仍旧是催婚。我揽着半路捡来的平民百姓的手，告诉他们：“爹娘，女儿找到好夫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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