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龄喘着粗气，看着烟尘下的顾燃，在地上起伏呼吸。
在顾燃壮硕的身子周围，是仿佛被陨星击中的一个小坑。
石砖碎裂，灰尘满地。
一个双腿笔直的站在小坑边，一个在小坑里流动气机。
即使宋九龄脸面上此时青一块肿一块并不好看，但是他是没有想过要对这名汉子痛下杀手。
在他看来，虽然顾燃与那些湖心亭的卷帘人的目的都像是要自己的命，但是少年总想着有什么细枝末节的隐情，他弄不明白，就还不想杀掉顾燃。
“啧……”
顾燃用手撑住地面，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发丝乱在脸面上，气血涌动一如平常，并不像所表现的那般不堪。
狠狠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渍。
继续笑着，看着面前的少年。
“有些人虽然死了，但是我们还活着，有人要讨债，有人就要还债不是吗？”
宋九龄眼中精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
只看得面前汉子，身体猝然爆发出强横的气机。
整个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
一尺，两尺……
臂膀，腰背，大腿。
若是之前的气象像一座石塔，那么现在在少年面前的顾燃，则是实实在在的高塔。
如魁梧的巨人。
在这座大越京城，拔地而起。
宋九龄微微退后两步，就抬起头看着从半空俯视自己的顾燃。
如同神人。
“宋九龄，一年前，马路遥执秋雨入京都，你可知他杀的大越第一位官员是谁？”
顾燃的身躯像一座巍峨的高山，身形不动，却施以面前少年不断的压力。
宋九龄只是以星宿海内浮起的灯盏，续起一颗颗星辰，目光炯炯的抬头看着。
像是看云，又像是看顾燃。
“本来嘛，顾忠贤，一个前朝第一奸臣，死了也就死了，说不定天下人还会弹冠相庆。但是谁让我是他儿子呢？马路遥死了我不管，但是我是来讨债的，那么就肯定要有人来还债。”
话音刚落，顾燃魁梧的身躯，如同巨人一般的身形，肩膀颤动。
就举起一双粗壮如千年老树的手臂，握住拳头，狠狠向着地面上的少年，一拳砸去。
宋九龄没有想着躲避这一击，这一击比起神山倒塌之时的气势不遑多让。
却没有让少年生出任何退意来。
只是咬住唇齿，用自己的目光死死盯住渐渐被双拳遮盖住的顾燃的面容。
“武当山的债，武当山来还。”
瞬间，如雷霆万钧，顾燃的拳头铺天盖地而来，笼罩着一股阴暗。
覆盖着少年的身形，脸面，浑身气息。
而宋九龄只是不退一步，双手举过头顶。
如当初一人拦山崩那般，也如自己开始所想那般，要以双拳对双拳。
即使面前的顾燃已经不能用常人来形容。
在未成年之时，便由有所感应的顾忠贤送离广厦间的顾燃，追随一位古寺老僧。
云游天下，任侠为客。
没有学会什么慈悲心肠，渡人渡己。只是从那位老僧身上学到了来自石林密宗，强化自身的密法。
以肉身，镀成佛尊。
只是现今顾燃火候未到，还显得青涩，化成的巨人只是像一个放大版的顾燃。
若是更进一步，则是一尊浩然石佛。
若是炉火纯青，则是一尊禅音铜佛。
若是俱臻化境，那便是天地之间无敌的一尊金佛。
宋九龄也不懂气化三清的法门，那是气宗的绝学，以纯粹的道心养剑意。
以剑意淬炼拳意。
以拳脚要来一拳一拳击溃这座在大越广厦间屹立的人佛！
双拳遇到双拳。
一双铺天盖地，一双显得如蝼蚁。
却偏偏是这样相距甚远的组合，一相遇。
便是铁锤与坚盾。
便是天雷勾地火。
在这广厦间的南门口，无人通行的大道上，起了席卷万里的风云。
“轰！”
宋九龄从肺腑之间，呐喊出声。
顶天立地这一拳，直击顾燃双掌。
瞬间，稳扎马步的少年，脚步不住的往地面深陷下去。
仿佛是地震一般，瞬间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
顾燃如老僧一般不波的面庞下，不断施加这双臂的力道。
气势已然是凌空入青云。
感触着少年那坚毅不屈的气势与决心。
顾燃也激荡之下，怒吼出声。
“给我跪下！”
一朝见佛祖，岂能不跪拜？
但拳下这个少年可不是佛门中人，恰巧相反，是一个算不上多么正宗多么纯正的小道士。
少年感受着猝然加重的威压，感受这个汉子化身成佛时的浩然禅意。
膝盖不住的往下弯曲。
仿若摇摇欲坠的大厦，下一秒好像就真的要跪倒在地。
遮天盖日的禅音笼罩着少年的耳朵，也好像为这副天地拢上阴影。
地面被一滴，一滴的浸湿。
成为阴郁的天空，竟然毫无征兆的下起大雨来。
无论是身为巨佛的顾燃肩头，还是在双拳之下的少年身躯，都被一寸一寸的染透。
咬牙切齿，苦苦坚持，不肯轻易跪下自己的双膝，让自己获得一丝喘息机会的少年。
目光怔怔，无目的，好像又有所感应的看向前方。
有一身着道服，气质出尘的中年道士影影绰绰，漫步而来。
宋九龄对这个人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同在一座山头，陌生是因为这个男人背后没有背上那把秋雨，也是太久未见。
他越走越近，视若顾燃的铁臂石躯无睹。
看着少年郎苦苦坚持，汗流浃背的模样。
轻轻勾起温醇的嘴角。
“小师弟，别来无恙。”
宋九龄目光怔怔，看着面前不擅长体恤人，却总是润物细无声的自家师兄。
瞬间双目通红，泪如雨下。
“师兄……”
一时之间竟然忘却了双掌之上的万吨气力，一瞬间目光中只有这个中年道士的和煦笑容。
“很久之前我就说，在背后说我家小师弟是废柴没关系，谁要是当着我面说宋九龄是个废物，我马路遥一定要把他牙齿都给打掉下来。”
马路遥的玩笑话，让少年破涕为笑。
“没关系的……我宋九龄就算给自己丢脸，也不会给武当山丢脸。”
而马路遥只是轻轻的摇摇头。
“很抱歉呐，我走的如此仓促，只留下你和师兄在那座山头坚持。不过你这副模样，我很开心。但是宋九龄，武当山现在需要你是不假，不过你终有一日，要活成自己，活成宋九龄。我在最后一日，如此想到，我马路遥无法对得起所有人，但求天地正气，但求无愧于心。”
马路遥将自己的手掌，覆在少年郎的肩头。
“求道成仙人，求霸业成就江山社稷。可你是宋九龄，不要对得起所有人。你只要对的起你自己，这是师兄最后一句话，以后……”
马路遥轻轻伸出手来，擦拭着少年密布的泪痕。
“天地逍遥，任尔一路驰骋，天下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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