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龄与实为山鬼的白鹿，在常羊山下再次分别。
依旧没有叮嘱什么，不如说，宋九龄更希望这名妖女还是放任自由比较好，哪有一直跟着一个少年的妖怪？
演聊斋呢？
“你小子挺行啊，偷香窃玉都偷到公主身上了，这大概就是色胆包天吧？”
……
正准备潇洒道别的少年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身子。
“还不是你们在北邙城留下来的烂摊子？不然我要这样费尽周折的去应付一个娇蛮公主？”
提起这茬，少年就有点气闷。
开了一座山，杀了一个人，但是烂摊子好像远远不止这些，后遗症也不少。
白鹿仰着自己光滑的脖子，眼神看向远方，藏着一丝怀念。
“那你有能耐，明天也别去。”
这下可是正中少年软肋。
“要你多管闲事！反正我明天去不去，你也别跟着了！”
这可谓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了。
“那不行，我就要去。”
比起不讲理来，妖女自认没有怕过谁。
少年不欲纠缠，连分别之语也没了心情去说，直直上了常羊山。
第二次的坐而论学，来的不是别人。
而是将朝堂事务都放在一边的太一学宫的正宫主。
同时也是大越朝廷的国子祭酒。
韩逢春，人称韩九章。
在弱冠之年，就凭借收敛整个甲子的浩瀚文风，在广厦间站稳脚根。
经历乱世，经历了汉越更迭的老人，与陆离年纪相仿。
当这位老人与陆离对坐在太一学宫大殿内谈笑风生之时，殿内依旧是堵得水泄不通，比前一日更甚，并且连仅有的窃窃私语都不敢出现。
阮清鹫依旧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坐在少年身前，那副样子，像是弱柳扶风，寻找依靠的飘零女子。
当然宋九龄不会这么认为，小心翼翼不产生过多接触的同时，还要对抗两位夫子不断向自己传递的阵阵睡意。
真是比打架还累的事情。
“与家国无益，与百姓无益的绯句淫词，陆先生如何看待？”
“按我们读的书来看，的确是没有用处的事情，但是人的生活，百姓的生活，若是一直要为有益的事情去头破血流，功利太过，有失偏驳。不如任其发展，分清孰轻孰重……”
诸如此类，落在少年耳里。
还是这位陆夫子说话接地气，不过也仅仅是如此了，再去深究其意义，自己头要炸了才是。
离开广厦间大半个月的年轻人，紧紧闭着一双眼睛，拄着用粗枝制成的拐杖，一路向北。
不知到了何处何城，只是恰好避过了凉城，那就不错。
身旁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也如这位落魄书生一般，蓬头垢面，如同乞儿。
这位魏出云唤作阿纯的少年是魏出云走出关外之时，在戈壁中，差点被风沙掩埋的一个木桶里找到的孩子。
当时似乎是听到了自己拄着拐杖的脚步声，这个藏在木桶里的孩子立马出声求救。
到魏出云将其从木桶里解放出来之后。
如同失心疯一般，四处奔跑，张望，呼喊咆哮。
等到男孩彻底崩溃，跪坐在戈壁上，向着更北方嚎啕大哭的时候魏出云才缓缓蹲在男孩身边问起缘由。
“我……我与阿爹阿娘从海边来，准备带着一些海上的货物去往北燕贸易，赚些银两。却没想到路上碰到马匪，阿爹把我藏在这个木桶里，说是要引开那些歹徒……现在找不到啦，一个都找不到啦……”
接着又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魏出云无法露出什么安慰的眼神，自己已经失去了眼睛，也因为胸中这股子傲气，不肯回到百年才出了一位读书人的凉城。
此时听到这个少年的惨遇，心中可怜的同时，竟然有几分感同身受。
轻轻抚着少年的肩头。
面朝向自己也看不到的更远方。
“如果你读过书，书上会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少年擦擦眼泪，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先生模样的男子，竟然是双目皆瞎。
嗫嚅着嘴唇“先生……阿、阿纯听不懂。”
魏出云宽慰的笑了笑。
“听不懂没关系，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叫阿纯是吧？好名字。其实呢，你的父母不是抛下你，而是将这个世界都留给了你，斯人已逝，你为骨肉，也是在世的血脉，更应该好好活下去，或许有朝一日，荡平着方圆百里马匪之患的人，是你也说不定。”
少年微微张开嘴巴，仿佛不敢置信一般，这位蓬头垢面的先生话里仿佛有魔力，让自己凭空胸腹中生出一股豪气。
目光愤恨的看着马蹄留下痕迹的方向，如同立下誓言。
“我一定会让那些歹徒付出代价！”
接着看着身边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柱起拐杖，又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忐忑不安的看着魏出云轻声道“先生你去哪里……阿纯可以跟着您么？”
“我一个瞎子，有什么好跟的？”孑然独身，并且准备好终生如此的魏出云哑然失笑。
“就是因为这样，先生才需要照顾不是吗？一个没爹娘的孩子，我能做些什么呢？我想，先生也需要我才对吧？”
魏出云笑了起来，倒没想到少年把主意打到一个瞎子身上。
也无奈摇摇头。
“那就如此吧，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跟着我，也是不知道明天怎么样，会死在哪里也说不定。”
“没事儿！都这样了，我阿爹常说，叫花子难道还嫌饭馊？”
这下魏出云则是实实在在的笑出声来，顿了顿自己手中的拐杖，想要启程。
而得到默许的少年站起身来，却从怀中掉落一本书本在沙地上，露出了不小的声响。
魏出云耳朵动了动，没有言语。
而少年则是看了一眼魏出云，将书本捡起来，拍了拍上头的灰尘，递到魏出云面前道“先生先生，这是我阿爹在海上捞起来的，不知从哪来的书籍，我不是很懂，但是先生如此博学的话，应该明白吧？”
魏出云没有接过书本，而是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我一个瞎子，是看不了书的。”
而阿纯拍了拍自己胸脯“没事儿，阿纯虽然看不懂，但认得几个大字，我可以读给先生听！”
“那你且说说，这是本什么书。”
少年清脆着声音道“封面就三个字，叫……天元功。先生，好像是一本武功秘籍？”
身为读书人的魏出云，尤其是现在失去了双眼，对武功秘籍是生不出什么兴趣的，不过也想考量一下，这个少年到底懂多少字。
“扉页写着什么？”
“扉页是第一页么？”少年小心的问道。
“没错。”
“喔。”
于是魏出云听到了翻开书页的声音。
少年微微踌躇，看完了整页，斟酌了一下字形字音，脆声道“天上人间，万物有灵。草木尚且得以成仙，何况吾辈生平意气？吾以此问道人间心得，开天眼，得天道，立人心。上下百年，逍遥自在！”
蓦然一股豪气从书页中蓬勃而出。
疯狂涌入听到少年话语的魏出云耳中。
千山万水，仿佛八面来风。
浩然天地，在魏出云心中此时一片空明。
与凉城走出的百年独一位的书生，进了广厦间，又离开广厦间，没有得到所希冀的觊觎，反而失去了一双眼睛的魏出云。
心思澄明，硬生生的从一片黑暗中。
开出一只心眼。
PS：晚点还有一更，谢谢大家等候，暂时取消上架了，坚持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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