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向阳（二）
“于是，饲养一只混血黑蛟五天之后的感想是什么？”苏筱看着难得和一帮人一同挤到自己家里来，此时此刻正阴沉着一张脸的齐枫，笑着问道。
“还好。就是料理他那一脑袋毛废了点事。”齐枫悠悠道，又伸手从桌子上拿了包零食，自顾自地闷头吃着。
“我看你这可不像还好的样子。”今天的苏恒大概是因为最近没什么东西写，睡眠比较充足，以至于他的心情还不错。于是他也忍不住打趣道，顺便忍住了推开不知道为何粘在自己旁边的楚雨森。
“好吧---对于一只对人世事物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天天喊着天气太热，以至于天天都要泡在浴缸泡一个小时以上的鱼类，我已经快神经衰弱了。”齐枫嘴里嚼着吃的有气无力地嘟囔着，难得有了几分冷漠面具破碎的样子。
“真难得你个面瘫闷骚男会这么说。”周佳佳“嗤嗤”地笑着，一边的路雅也捂着嘴避免嘴里的食物喷出来。
齐枫斜了她们一眼，没说话，继续狠狠地嚼着嘴里的食物，好像嘴里嚼的是黑蛟肉一样。
苏筱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在叹息些什么。
“你到底是为什么把那只蛟龙带回来了啊？”关峰好奇地问着。
“一时兴起。”齐枫看着周围的人一脸“我不信”的表情，无奈道，“那只爱管闲事的重明鸟我们打不过，放他在那估计结界要不了几十年就彻底碎了，所以就只能带回来了。留着回来挡挡刀什么的也不错。”
“啧啧，我听说你最讨厌的一个物种就是蛟龙了，你居然没有把他带回来就杀了，真出人意料。”楚雨森冷哼一声，“留着可没什么好事哦，就凭你们说的那些，每年一次就够让人烦的了。在人世叫他发狂是不可能的，去妖市---指不定又有什么地方的结界不稳了，怎么办？这责任谁担得起？”
齐枫端着杯凉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苏恒用手肘捅了楚雨森一下，示意他话少点。
“话说，苏恒。”齐枫突然开口，声音有些犹豫，“你……知道怎么驯服一只异类物种吗？”
苏恒愣了一下，看了眼楚雨森，三秒钟过后无奈一笑，耸耸肩，自嘲道：“不知道。”
齐枫叹着气，思考人生，门铃却突然响了。
“我去开门。”周佳佳一蹦一跳地跑去开门，一副活力十足的样子。结果开了门她整个人就僵住了。半晌她才抬高了声音道：“齐枫～你的宠物来了～”
齐枫一口凉茶全喷在了苏筱脸上。苏筱擦擦脸表示他并不在意，让他先去应付他的“宠物”。
黑发的少年从门外挤了进来，一副近乎虚脱了的样子：“外面真的好热……”
“身子没养好就跑出来，晒死你。”齐枫一边帮忙擦着地上自己喷出来的水，一边脱口而出了一句。
“我这可是为了给你送手机，笨蛋除妖师。”少年晃晃悠悠地晃到齐枫面前，随手把手机扔到齐枫手里，在一旁距离楚雨森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哇呜，你身上的气息真令妖物厌恶。”
楚雨森笑笑：“彼此彼此，习惯就好。”
“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你干什么非要送……”齐枫话说了一半，整个人在看到手机上的短信后，僵住了。
『关于那天的事，有些话我想面对面跟你一个人说。校门口咖啡厅见。 ---郑阳（向你表白却被拒绝于是祝你成gey的人）』
郑阳是那天那个向他表白的女孩的名字。很男性化的名字。
她既然强调了一个人，也就是说要自己一个人去了？上帝……
“gay是什么？”少年十分不适时地问道。
“闭嘴，谢泽。”齐枫十分没好气地说道。
“你给他重新命名了？”楚雨森语气怪异地问道。
“一个字的名字叫起来太亲切了不是么。”齐枫迅速地把手机收好，准备赴约。然后，向着门口走去。
“齐枫，不要再把我当挡箭牌。”临出门，韩露露突然出声警告道。不过包括齐枫在内的众人都觉得这句话她说的毫无意义。毕竟这句话她对齐枫说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感谢天之恩泽？这个笑话真好笑。”谢泽呵呵了两声，回望着楚雨森异样的眼神，“有什么可奇怪的吗迂腐的老头子？对我来说名字什么的，代号而已，无所谓的，没必要这么执着。”
楚雨森泯泯唇，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苏恒碰碰楚雨森，有些奇怪：“不就是个名字，怎么了？你不也改过名字？”
“不……至少之我而言，意义不同。我的名字再改，也都是主人给改的。”楚雨森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沉闷。
远处的黑蛟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对名字如此执着。
……
齐枫匆匆赶到咖啡厅的时候，郑阳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等他了。
这个时候的女孩，正是十八九岁完全渡过青春期成为成年人的年龄，就好似刚刚成熟的果子，丰盈饱满又夹杂着点点青涩。郑阳一头中长发低低地束了个马尾，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搅动着咖啡。说起来也是个身材面貌都不错的女生，在校成绩也不错，还算是小有名气。听说她绘画还得过什么奖。
论条件是真不错，可是齐枫就是没有这个兴致和她谈恋爱。他对她根本就没啥感觉。
“等很久了？”在从咖啡厅门口到郑阳座位的短短几步距离的路程中，齐枫想了很多见面语，最后说出来的却只是这样一句干巴巴的问句。
“你这句话还真生硬呢。”郑阳轻哼了一声道，指指对面的座位。
齐枫默默汗颜。虽然他也清楚自己话不多，但是他无论怎样都觉得呆在那帮子除妖师二货中间比跟女孩子单独谈话尤其话题还这么诡异要轻松得多。
“韩露露不是你女朋友，如果是你们也快分了。”齐枫刚一坐下久听见郑阳突然来了一句，惊得他险些蹦起来。
“很好奇我怎么看出来的？其实估计你都不知道，我和你，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同一所。”郑阳伸出三根手指摇晃着，“我见过你和朋友们聚会，韩露露也在里面。你完全没有表现出作为一个男友应有的独占欲和保护欲。甚至同行的男性和韩露露打打闹闹你都不在意。”
齐枫汗颜，谁保护谁啊，韩露露保护他吧？
“我……呃，觉得你，今天……”齐枫小心地组织着语言，却被郑阳打断了。
“不太一样？很正常。因为我不但被自己喜欢的男生拒绝了，而且这个男生为了拒绝我居然伪造一个女友出来。”郑阳狠狠地把咖啡杯放到桌子上，几滴棕色液体溅了出来。
“我……那个……不是……”齐枫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人交流啊。
“唉，算了，我也不怪你。”郑阳突然又端起茶杯笑眯眯道，“哎，你相信这世上有妖怪这东西吗？”
齐枫猛地一抖，他抬眼看着笑得眼睛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的郑阳，又猛地注意到了两人周围的气氛蓦地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没有妖物的气息，但是这个郑阳也绝对不是普通人。身为除妖师道齐枫顿时警觉：“你是自由除妖师？还是什么小型协会的？”
“别说得这么好听，一般不是都叫三无除妖师和野生协会吗。”郑阳若无其事地托着腮，“现在的野生协会基本都归为咱们协会旗下了，现在基本上全国就是这一个协会了吧。”
咱们？是说她和自己身同一个除妖师协会的？
“我不是一个执着的人，既然你对我没感觉那就算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要问你。”郑阳放下咖啡杯，眼神里透着股齐枫很少见的凌厉，“那个黑蛟到底去哪里了？”
“……什么意思？”齐枫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他早就觉得协会会查出来，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况且谢泽不过是只黑蛟，就算这年头蛟龙少见了些，谢泽又是人妖混血，当时汇报的情况伪造，也不用这么计较吧？一般就算有这事，协会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些除妖师驯养妖物作为武器。
“别装傻，当时苏筱汇报的是蛟龙莫名逃脱无法追踪，可是在沙滩上发现了黑蛟被击败的痕迹。那种巨大的痕迹是伪装不来的吧？”郑阳皱着眉头到了，“不要以为这个城市里的除妖师组成了小团体的只有你们。”
“那我就更想问问了，是协会让你问的，还是你自己想问。”齐枫冷冷道，语气里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无措。
“协会。说是我跟你年龄相仿又在一个城市，就让我问了。说擅自留下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剑灵就已经到达协会忍耐的极限了，结果你们这回又擅自藏着一只危险系数不低的黑蛟。”郑阳懒懒道，手里的咖啡见了底。
“危险系数高的剑灵？他是自愿留在我们这里的，协会为什么会有不满？”齐枫的语气越发的冷淡，“至于黑蛟，也一样。”
“得了吧，除妖师的手段多得是，驯服妖物还不简单？打得它不敢还手就是最简单的一种。但这种情况下的妖物是最容易失控的，放在人世，尤其还是并不太成熟的除妖师手里，并不安全。”郑阳的语气也越发的冷，“你们也不要总把妖物想的太简单了，除妖师的圈子也是很复杂的。”
“是啊，我一直都觉得身为人类的除妖师比妖物复杂得多。”齐枫耸耸肩，可是语气里的挑衅意味却非常明显。
“……你其实也没有完全相信你周围的除妖师不是吗？”沉默良久，郑阳突然又放柔了语气，“对我们也是，只是你自己竖起的屏障的薄厚程度不同罢了。既然这样，不过一只黑蛟，大不了我回来再还你只强力又忠心的妖物，何必纠结于一只生性恶劣的黑蛟。”
“你可真是软硬兼施。”齐枫冷哼着，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似乎周围突然出现了一只妖物，只是这气息太过于突然，就像是刻意到现在才让她们发现一样。齐枫觉得这个感觉貌似有点熟悉，四处望望，他顿时有了想要撞墙的冲动---那只阴魂不散的蛟龙正在玻璃窗外不远处慢慢向着咖啡厅走来。
“啊……打扰你们了？”谢泽完全不以为然地走到他们面前，指指齐枫“我就是来找他吃饭的。”
“……谢泽。”齐枫扶着额头觉得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愤怒，“我说你---我懒得跟你动手，你能不能有点自觉别再烦我了？”
“不能。”谢泽笑着说道，“莫名其妙地把我从妖市带回来了，我又没事可做。”
“我说，我最讨厌蛟龙了。”
“嗯。那为什么不杀我？”
“那只重明鸟太烦。”
“你可以回到人世动手。”
“你就这么想死？”
“对。”
“我最讨厌不把命当回事的妖物了，不就是仗着命长么。”
“那就杀了我。”
“为什么？”
“想死。”
“……”
郑阳就这么看着两个人……不，一妖一人越发诡异的对话，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我明白了。”
“啊？”齐枫奇怪地看着郑阳。
“我想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了。”郑阳用搅动咖啡的小药匙指着齐枫，眼里带着挑衅的意味，“你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此你想要从他的身上，找到自己未曾找到的答案。”
齐枫挑挑眉，不打算理会郑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生时就没了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去妖市，因为协会支援不及时，父亲整个让一只黑蛟吞了。”郑阳不顾齐枫越发阴沉的脸色道，“你曾经一度失去求生欲，这点这只黑蛟和你一样。你的父亲就在你的面前被吞了下去，而你却无能为力，从此就剩下你一个人。我有了解过，本市没有你的亲戚，是吧？爷爷奶奶都是除妖师，死得早。而你的母亲根本就是从小没了双亲的孤儿……”
“除妖师小姐，你这样很不礼貌哦。”谢泽突然不顾齐枫的阻拦上前一把狠狠地捂住郑阳的嘴，“挖别人的黑历史什么的，太卑鄙了。怪不得齐枫不喜欢你。不要总是以为自己了解别人。就算看过再多的资料又怎样？六年同校又怎样？你不过是个胆小鬼，你又何曾有勇气走进他的心里？比起你，还是那些二货除妖师可信。”
“谢泽，放手，别把事闹大。”齐枫一边冷冷道，一边拽住谢泽的手。
郑阳呆呆地看着谢泽，最终无奈地笑了：“你可以说我卑鄙。但这就是……最真实的我。”
“即便我不找你，不找你们，协会也会来的。”郑阳无奈地起身，“到最后，协会的命令，你们也不得不听。”
说完，郑阳径自去前台结了账，走了。
……
结果，在协会找上门来之前，就出了事。
……
“说到底，你为什么急着去死？”在去找郑阳两周之后，某个夜晚，齐枫弄完学校的东西，侧卧在床上，一脸纠结地看着旁边趴着的谢泽。
谢泽刚刚从浴室出来，正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研究他最近很感兴趣的手机游戏。
“……不算是，急着送死。”谢泽沉默了良久才答道。
“啊？”齐枫拿开谢泽手里的手机，谢泽不得不转头看着他。
“……只是，曾经有过很想死的想法。”谢泽趴在床上伸着懒腰，“但是我答应过母亲要活下去啊。”
“那又何必找死？”
“……父亲因为母亲在怀我的时候受了伤，就自愿被我母亲吃了补身体。母亲呢，在我不在母亲身边的时候，被除妖师除了。于是就只有我一个留在那片海域。一开始还有些鱼啊虾的陪我聊天，后来一年一年的，我身体的不同族的血液排斥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我已经开始发狂了。那些小鱼小虾就都跑了。你们之前去那片海域都没发现么，那里只有我。我曾经在发狂的时候把和我关系很好的妖物咬残了，所以他们都跑了。还有一些坚持了几年，也都跑了。”谢泽语气淡然地陈述着自己身边空无一人的黑历史，然后他淡淡地斜了齐枫一眼，“那是一种你无法想像的疼痛。我每一次都会觉得，自己大概要痛死了，可是我还是活下来了，生不如死。你和我不一样。苏筱他们很关心你。不要再那么执着于无力的过去了，你的家人一定也是希望你向前看的。你要的答案我给不了。应该说你已经有了答案，不过是因为你不想接受。他人给予的好，尝试去接受，然后回报。那样你会觉得自己很幸福。”
看着眼前这个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少年趴在床上不以为然地说出这一番话，齐枫沉默了。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苏筱啊，苏恒啊，韩露露啊，还有很多，他们是自己可以信任的人。可是忘不掉，那个噩梦一直在纠缠着他。父亲在他的眼前被从腰部咬起，蛟龙轻轻闭合牙关，父亲的身体就一分为二，就剩几丝皮肉连着。血液混着内脏碎片落了下来，还有些落在了他的身上。在下一个瞬间，父亲就被完全吞了下去。
“忘不掉啊，那个噩梦，简直让人发疯。”齐枫自嘲地笑笑，伸手扯着谢泽的头发。本来谢泽头发很长，硬是被他剪短了。不过摸着手感也不错。
齐枫凑近谢泽，看着谢泽猩红色的眸子，语气淡然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地问道：“有没有兴趣和我签个约？”
谢泽笑着从他的手里逃了开去：“不要。会被束缚住。”
“你都不怕死，还怕束缚？”齐枫觉得好笑。
“嗯。”谢泽突然认真道，“死也要自由。”
……
谢泽的母亲是血统纯正的蛟龙，黑蛟，浑身乌黑的鳞片在阳光照射下总是泛着暗色微光。猩红色的眸子，那颜色就像活体生物的体内流淌着的液体的颜色。
他没有见过母亲的人形。不过就算母亲不用人形，他们也能交流。
母亲总是强调三件事：1、母亲很爱很爱父亲2、要活着3、要自由
后来母亲又说，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被束缚，否则到死都不可以被束缚。死也要自由。
他问，什么情况？
母亲回答，当他自愿被束缚的时候。
他回答，不可能。
母亲轻声笑了。她低低地呢喃着，当她接受了父亲给她的名字时，她就被永远地束缚了。
母亲临死前想的都是父亲。
谢泽曾一度觉得母亲和父亲荒唐至极。他甚至曾经怨恨过，为什么要生下他？让他受罪来的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到出生之日，那种血液的冲击带来的剧痛就越发剧烈。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疼，疼得他没有力气叫出声。
第一次疼得失去了意识，发了狂，海域周边的生物少了一半。剩下的伤痕累累地，小心翼翼地，依旧与他同从前那般生活。他则是不断地保证，承诺不会再犯。
结果……
一次又一次，越来越多的妖物搬了家，最后走的一尾小鱼用她原本有着美丽花纹如今伤痕累累的尾巴拍拍他，说，对不起，我也要走了，但是我们不怪你。妖物命长，有缘再见。
他没有挽留他们的理由。因为错的是他。
偶尔会有一只重明鸟来看看他，但重明鸟很忙，不能常来。
被齐枫带走的时候，他却莫名地感到了些许解脱。因为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他当然随时都可以离开，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再找个地方搞得那里的妖物失去家园，伤痕累累？他不喜欢那样。
相处了些日子，谢泽觉得齐枫很有意思。他和他回去齐枫的住处后，齐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名字前面加了一个字。他没在意。不过是个名字，怎样都好。
后来渐渐地从一些人的嘴里和齐枫的嘴里了解了齐枫的……可以说是黑历史吧。谢泽只是觉得，自己对这个除妖师的兴趣更大了。这些日子谢泽过得不错，至少有人陪着他打打闹闹。也许，自己可以做点什么，表达一下自身的感激？
但是签约什么的，齐枫绝对是在开玩笑。
因为齐枫一直都很讨厌蛟龙，而且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比对郑阳还冷上几分。
而且……在下一次生日到来之前，他一定要离开。离开这里。
因为不可以再给这些人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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