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问题很多，但并不代表着都会有一一对应的答案。“悖神运动，请务必要成功啊！”白雨不知道这是老鸨的请求，还是疑问。悲愤乞求哀叹无奈的语气，白雨的耳旁甚至出现了幻听，他仿佛听到老鸨正在逼问他——“活在地狱中的日子究竟还剩下多久？”
拥挤的人群在大街上涌动，人们活得很随性，苦与乐都写在脸上。在黑狱之中，表面外在的虚伪已经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作为外来的“观光者”，白雨没能入乡随俗，他正在极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想让自己脸上的绝望可以换成漠然。
老鸨就不一样了，她的面部表情开始扭曲，感觉就像是有人将平滑的豆腐掷入水中搅拌，豆腐糊开发皱翻转，捞出来后丢入干燥的地上，散开的柔软慢慢干燥，世界上多了一张名为“尘埃与豆腐花”的脸。
老鸨在笑，笑得可疯狂了。她吐着舌头抽搐着嘴唇，上半身随着抽搐的频率与幅度贴近白雨的身体。她一边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让我猜猜，虽然悖神运动准备得有声有色，可是你们这些活在外面的家伙，根本没有考虑我们这些被放逐到黑狱的‘牺牲者’吧！哪怕悖神运动成功了，哪怕悖神运动成功了……”
她的声音很小，越来越小，小到只有白雨能听见，小到甚至白雨都听不见，哪怕老鸨的嘴唇就在白雨耳旁嗡动。老鸨不说话了，她趴在白雨的肩膀上哭，哭声由小到大，然后被街上更大的喧哗声、青楼的叫卖声掩盖。
白雨定定站着，他和老鸨的身体几乎堵着了青楼的门口。人们从他们身旁的缝隙擦过，却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行为。哭是很常见的现象，在黑狱中，无时不刻都有人在崩溃中哭泣，在哭泣中死去。
白雨没有隐瞒，他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也不忍心瞒着眼前的岁月已逝之人，编造什么“等悖神运动结束后，悖神者就会解放黑狱”之类的谎话。不过，他倒是难得安慰了一下老鸨，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至少做到神情淡漠了：“哪怕悖神运动成功了，黑狱的一切也都不会改变。悖神运动的实质本来就是替代，杀死神什么的，只是家族的口号。中央圣域的几个家族之所以会响应悖神运动，只是为了夺取神殿对于神的掌控权，将其取而代之罢了。神不仅不会死，甚至会在新势力掌控下茁壮成长。至于被困在黑狱之中的人们——几个家族都一致认为，如果你们执着于改变这个有神的世界，那么就会影响到他们的统治地位——你们没有被解救出来的必要。”
“哼哼，境界都被毁了，活脱脱的废人一个。哪怕是现在的我，也已经没有资格去做你的老妈妈了对吧。没点实力没点利用价值，就连去白家做一名下人都不配……贵族就是了不起啊，居然可以将神当做宠物来饲养！也对，那是毕竟雪烬荒原的意识体，掌握‘她’就可以掌握整个世界。你们居然把‘她’当成宠物来饲养……”
白雨打断了老鸨的抱怨：“我想要杀死‘她’，真的，老妈妈。我发誓，我想要杀死‘她’。”
老鸨嘲笑道：“你可是白家的继承人啊，你凭什么说出这种话，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呢？让我傻傻地相信你，相信你会解救这个黑狱中的所有人吗？白大少爷，我记得你今天来这儿的目的，仅仅是想要将六年前被你亲手送上囚车，被你们白家当做替罪羊的林儿给偷偷摸摸救出去的对吧！凭什么啊？我也为白家顶了罪，那天我也在囚车上，我凭什么要在黑狱中活一辈子啊！”
“相信我，我不会救黑狱中的所有人，因为被放逐到这里的并不都是与悖神运动有关的牺牲者。我会将所有为悖神运动牺牲一切的人们救出来的，相信我，我会回来救你的。我会杀掉神，真真正正地杀掉。林儿是弑神的关键，我必须找到她，无论她有多恨我。”
“……”
“相信我好吗？老妈妈。”白雨轻轻地恳求。
“少爷，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都相信你啊，就好像我相信着自己。我知道，你不会做自认为没有意义的事情，能够安慰我，老妈妈已经知道少爷还在乎我了。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无论多一分多一秒！”
“我能力有限。老妈妈，我该走了，趁着家族里头反应过来之前，我必须找到林儿。”
“等等，少爷！你今天不将我带走也行，可是老妈妈求求你，你能不能帮一帮刚才的两名孩子，她们说不定已经被那两老头堵上了。帮帮她们好吗？”
“我时间不多。”
“她们和林儿走得比较近，说不定可以得到什么线索。”
“好吧，我明白了。”
老鸨站在“人肉馒头”的招牌下，这是她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青楼，是她作为下等人中的上等人的骄傲，是她活在黑狱中凌驾于下等人中的下等人的资本，但同时也曾是她时时刻刻想要离开的地方。
现在，她站在这里看着白雨的背影远去，看着他顺着两名小孩离去的方向追寻的样子，欣慰地笑了。老鸨将门口的一根石柱上的灯罩取下，吹灭了其中的烛火。石柱上的灯能将青楼尽可能地营造出幽静的感觉，营造出朦胧恍惚的意境，这是老鸨的新养成的兴趣。
青楼中，有一名侍者从门后走出。老鸨没有正眼看他，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都听见了？”
侍者回答：“刻录石将对话都录下来了。”
老鸨说：“行，你跑一趟，把刻录石交给伽尔城主。顺便提醒他一下，他当成宝贝的东西是不是不见了，比如放在床头的‘黑色目光’。告诉他，这次的报酬要比往日高三倍。”
“遵命。”
旁边有一名蹲在石头阶梯上的小瘪三，他磕着瓜子，一脸好奇地盯着老鸨看。
小瘪三说：“老鸡头，笑得阴深深的。你吹蜡烛了怎么着来着，这么早就打样啊？迟早关门大吉！刚才那小白脸谁啊，细腻细腻的，长得还行，好想来一发。你也知道，我平时在这里盯着你家的姑娘们看，有劲使没钱享受，现在看久了连男人都能有感觉。我算是明白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脸好看了都能意。淫……”
老鸨说：“哟，这不是上上一任的摩托拉斯谷剑圣？怎么又是你啊，蹲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了。滚！”
小瘪三说：“别啊，老鸡头咱两多少年交情了！你勤俭劳动发家致富的那会儿，我还在大腿根写过字呢！这‘人肉馒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也知道我在黑狱的名气，我蹲哪就意味着哪家青楼的姑娘好看。整个黑狱里头就你家姑娘最俊，我不在这那能去哪？”
老鸨咒骂：“贫嘴死全家。”
小瘪三死皮赖脸地问道：“老鸡头，你刚才缠着那小白脸干啥呢？怎么着，你寂寞难耐想要重出江湖啊？说是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就你那姿色，我看着像大象！也难怪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来求着别人消费了。”
之前老鸨已经转身走开了几步，本不打算继续理会这名小瘪三。但是听到小瘪三这话，她又转回身来。面色换成妩媚，嘴唇的鲜艳像是凝固的鲜血。红与黑。
“大象怎么了？你不喜欢大象吗？”老鸨将自己的腿抬了起来，在空中垂直立起脚尖后，又慢慢收回。旗袍的开叉被开到最大，白皙一片的大腿上突显出一条细细的缎带，黑夜与烛火的交界处模糊了颜色，看不清是红是黑。
“免费的吗？”小瘪三吞了一口口水：“我收回刚才看脸的说法，其实对于我来说，能够上床才是最重要的。这是我对于爱情的理解。我爱你，大象。”
“比正常的姑娘贵三倍。”
“曹尼玛的大象腿！”
“可以赊账。”
“我爱你，哪怕明天我们注定要分离，今天你至少和我在一起。既然可以赊账那么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古人都说了‘明日事明日毕’！”
“进来吧。”
“好怀念的地方，最近手头紧……好几年没来了都。喂喂，老鸡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吹灭那蜡烛呢？是店里的新暗号新模式新玩法吗？”
“不是，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寓意着心中某种希望的破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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