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娜坐在窗边她最喜欢的座位上，翻着手中的书本。
窗外，外都区渐渐忙碌起来，和店内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经过整整五天的半价活动，酒馆的地窖里几乎被完全清空，再加上新的酒还没有到货，现在酒馆里就连吃早餐的人也寥寥无几。伽纹林抱着木桶走了进来，他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地上，用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
“还在看书嘛，伊莱娜？”伽纹林问道，“不过也是啊，酒馆里难得这么清净呢。”
伊莱娜抬起头来，伽纹林注意到她脸上的微笑有几分勉强。
“你还想着那天那个家伙嘛，伊莱娜？”伽纹林说着走了过来，坐在伊莱娜对面的位子上。
伊莱娜叹了一口气，她把书扣在桌子上，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伽纹林听到杂货店老板的高喊后急忙赶了过来，把伊莱娜拉回了酒馆。由于酒馆里依旧十分热闹，伊格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伽纹林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养父。不过，从那以后，伽纹林注意到伊莱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即使从屋内走出来，她的脸也大多埋在书本中，避免与任何人的目光相接触。
眼下，伊莱娜垂着眼睛，她举起右手指指窗外，然后捏紧了拳头。她的拳头无力地垂在桌上，掌心向下缓缓地画着圆。
“你还在在意那个家伙嘛？”伽纹林猜测道，“话说回来，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危险的家伙啊，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就向老爹卖东西，真是的，莽撞也要有个限度啊。”
三个人走进了酒馆，走在中间的人腰上系着一把长刀。
“那家伙……不会是个心控者吧？”伽纹林扭头看了一眼刚刚走进来的家伙，继续和伊莱娜聊着几天前那个黑衣人，“他有对你做些什么嘛，伊莱娜？是不是让你看到什么幻象了？”
伊莱娜摇摇头，她抓起伽纹林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右手上，然后猛地把自己的右手抽了回去。
“这样啊。”伽纹林看了看自己的手，“总之，不要再去想他了，好嘛？你能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才重要呢。”伽纹林说着站了起来，重新搬起地上的货物走到那三人身边。“欢迎欢迎，各位来喝酒的嘛？不好意思前几天把酒基本都处理光了，不过麦酒……”
“你们老板在哪？”佩刀的人不耐烦地打断道。
“找我？”伊格正好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用一块白毛巾擦着手，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快。
“是啊。”三人走向了吧台，“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新月酒馆还有一个极少为人所知的功能，就是为一些可能会违反帝国法律的交易提供谈判场所。伊格手里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一部分来自这里，即使不经他的手，这种交易也能为他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
“是嘛。”伊格挨个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三个人。“只有你们嘛？”
“买主等会儿才会来。”佩刀的人说着拿出一只小小的口袋，“现在方便嘛？”
伊莱娜这时走了过来。在维尔城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了保证公平，一些相对比较重要的交易都需要有一位与交易双方没有多少关系的见证人在场，并在交易文书上和交易双方一起签字，这场交易才算生效。这个规矩广泛用于地产交易之中，新法之后虽说法律上对这种交易保护的力度变强，不过人们普遍还是愿意接受这种传统的保障制度，尤其是那些法律所不允许的交易。
而伊莱娜此时扮演的角色就是一位见证人，而且她已经做过不止一次。
“方便。”伊格抬头看看酒馆外面，生硬地回答道，“这次是什么？”
“嘿， 等一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伽纹林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来，气急败坏地说道，“伊格！你干嘛又把这种工作交给她啊？你难道就不怕……？”
“一边去，这边没你的事！”伊格厉声说道，随后转向伊莱娜，他的声音顿时变得温柔了不少。“那，把客人带到我们的房间去吧，好嘛，伊莱娜？”
伊莱娜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从伊格身边擦身而过，带头走上楼梯。四个人咯吱咯吱地踩着楼上的木板，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过后，酒馆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老爹！你怎么能放心那些家伙把伊莱娜就这么带上去啊？”伽纹林抱怨道，“那些可都是这地方最凶恶的家伙啊，谁知道他们的买家又会是什么样的狠角色，伊莱娜出事了该怎么办？”
“放心吧，你的妹妹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伊格的语气不再那么严厉了，“而且，我也没有让她空手上去。”
*******
屋内的气氛凝重异常。
五个人围坐在一张简易的木桌旁，桌子上放着一柄短刃。这把短小的武器异常精致，刀把的末端是鲸鱼的尾巴，护手处散落着星星一样细小的宝石，而刀身呈黑色，在阳光下闪耀着不详的色彩。
五个人全部注视着桌上的物件，一言不发，只有伊莱娜一人望着窗外，眼神依旧十分茫然。
“嘛，如果这样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沙丁鱼。”佩刀的人对面前斜靠在座椅上的人说道，“大约一个月前，我带着我的人来到城外的一个小村庄。当地的人们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因为我们承诺会帮他们摆脱一伙怪人的威胁。据他们所说，那些怪人会在半夜时分悄悄地潜入村中，带走他们尚未成年的孩子，如果被村里的人发现，怪人们就会抹除那些人的记忆，那些被抢走的孩子会永远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
“听上去是心控者们的做法啊，不过也做的太绝了点。”被称作沙丁鱼的人回答道，“不过，这个故事和我们的交易有什么关系呢，水母？”
“别着急嘛。”佩刀的人回答道，“于是，根据村民们的指引，我们找到了那伙怪人的窝点。我们采取了与他们完全相同的攻击方法，在夜间攻击，不过如果有人发现了我们，我们则选择直接把他们消灭掉。”
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沙丁鱼在座椅上动了动，换做左手来托下巴，“继续，我听着呢。”
“我们最终把那些怪人全部解决掉了。”佩刀人继续说道，“村民们开心地迎接我们，当晚我们在村子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哈！那里有一位姑娘酿的蜜酒非常好喝，那种味道……真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沉默。这次沙丁鱼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把手伸向桌上的短刃。水母用手指按住腰上的佩刀，短刃飞了起来，悬在沙丁鱼够不到的地方。
“我还是刚才那个疑惑，水母。”沙丁鱼说着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你的这个故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你没有听出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吗？”佩刀的人轻轻笑了笑，“实话和你说吧，我们其实是受那些怪人委托的清除者，他们需要村民们放松警惕，重新过他们的平静生活，好继续进行他们的试验。毕竟，哪位动物园园长希望自己的财产们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呢。你说是吧？”
“这么说，你是想证明你们很强喽？”沙丁鱼说道。
“差不多吧。”佩刀的人把手指离开刀刃，当啷一声，短刃重新落在桌子上，引得伊莱娜扭头看了一下屋内的情况。“而且，你知道嘛，那些能控制人心的怪人说不定也在这张桌子旁喔。”
伊莱娜把手伸进自己衣服的内兜中，她的目光也不那么游离了。
“那么，我想请你重新考虑一下你的提议，沙丁鱼。”佩刀的人慢慢地说，“毕竟，你其实并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水母站了起来，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伊莱娜见状皱起眉头，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架势。
“拜托，这只是一把匕首而已，老兄，你干嘛要那么高的价格。”沙丁鱼说。
“我想你应该明白它的价值，否则你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与我交易，沙丁鱼。”佩刀的人并没有动，“更何况，还是在缺少人手的情况下。”
伊莱娜挨个打量着另外三个从来没有说过话的人，仔细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哈，这么说，不在理的是我啊。”沙丁鱼掏出一只棕色的小口袋扔在桌子上，从充满金属感的钝响判断，里面应该装满了金币，“真可惜，我其实只带了这么多呢，剩下的部分……”
没有丝毫征兆，房间的地板突然坍塌，伊莱娜向后跳了一小步，但并没有跳出坍塌的范围，和那五个人连同桌子椅子一起掉落在酒馆的大厅里。眼前的一切快到几乎看不清楚，木板碎裂开来，在沙丁鱼的控制下嗖嗖地飞过整个房间，无数把匕首在空中相互碰撞着，锏锏锵锵的声音不绝于耳。伊莱娜揉揉自己的后脑勺，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漆黑的匕首就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向前探着身子……
“伊莱娜小心……！”
一块木板从天而降，正正拍中伊莱娜的后背，把她重重地拍到在地。
战斗还在继续，长刀短匕流畅地划过悬浮在空中的木板，木板碎成了无数小块，但每一块似乎都有生命，凶险地刺向各自的敌人。但是，空中的木块渐渐变得迟缓起来，沙丁鱼躲过一把匕首，夸张地挥了一下右手，但是那几块碎木头并没有移动。
“我说你们啊……”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吧台附近传来，五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去。伊格跨过满地的残骸，他走过的地方，地上的碎木头悬浮起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不，伊莱娜！”伽纹林也从厨房里跑了出来，一把搂住他的妹妹，“振作一点，伊莱娜！”
黑色的短刃就落在伊格面前，他弯腰捡了起来，沙丁鱼见状挥了一下右手，可是，空中的木块完全没有移动。
“你们在那边打啊打的，其实我已经见习惯了。这种生意嘛，多少会有些不和。”伊格沉沉地说道，“酒馆被打坏了我随便一挥手就能修好，没什么，你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嘛，总想分个胜负什么的也正常。可是……如果把我的家人卷进来的话……”
伊格身后的两块尖锐的木块突然射了出去，沙丁鱼赶忙向旁边一闪。当当两声钝响，那两个木块扎在地板中，几乎全部埋了进去。
“……那就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伽纹林迅速抱着伊莱娜躲在吧台附近，下一秒，无数短刀径直飞向伊格的面门。只见伊格两手一合，所有的碎木块在他面前合成了一大块木板，匕首铛铛铛铛全部插在木板上。水母和他的两名同伴用力收回右手，但是插在木板上的匕首并没有移动。
“哈，这就是你们的魔法力量嘛？太弱了！”
伊格把手向上一举，木板填住了楼上的大洞，边边角角严丝合缝，就像从来没有掉下来过一般。他顺势挥了一下右手，地上一只椅子腿飞到半空中，水母冲了上来，腰间的佩刀像子弹一样射像伊格，谁能想到伊格大吼一声，椅子腿将佩刀击落在地，水母还没来得及掏出新的武器，就被同一根木棍抽在脸上。
啪！
水母几乎被打得飞了起来，惨兮兮地摔在地上。见此情形，其余四人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伊格怒吼道，“你们倒是上啊！一个打不过一个那就四个打一个啊！来啊！！！”
伊莱娜呻吟了一声，她似乎醒过来了。
“伊莱娜！”伽纹林发出了一声欣慰的呼喊，“你终于醒了，你……哎？”
伊莱娜扶着手能够到的各种东西，挣扎着站了起来。她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一步，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伊莱娜……？”伽纹林的声音渐渐变了，“你……”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拇指长的小冰锥刺破伊莱娜的衣服，直直地飞向伽纹林。木质的吧台瞬间变长了，冰锥射在木板上，锋利的尖端从另一边穿了过去，离伽纹林挡在脸前的手只有几公分。
“哈！你真以为我会轻易放弃嘛，大叔？”水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擦擦嘴角的血，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只可惜你没有听到我的故事，没关系，我会让你亲身体验到的！”
水母的一位同伴把右手向上一提，伊莱娜猛地挥了一下手，又一根冰锥从衣服里射了出来，伊格急忙召唤碎木块挡住了这次攻击。他惊讶地望着伊莱娜，只见她用力咬着牙，一颗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他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五个人，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你愣在这儿干嘛？倒是上啊，沙丁鱼！”水母说着回到他的同伴身旁，“咱们的货还在那老头手里呢，你到底想不想要了？”
“什么？你……”沙丁鱼叹了一口气，“好吧，就信你一次，不过之后你必须接受我的价格！”
伊格皱紧眉头，悬浮在他面前的椅子腿渐渐变尖了。伊莱娜则握紧拳头，她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但是冰锥还是从衣服上的破洞中飞了出来，在空中缓缓地打着旋。
只一瞬，冰锥与各种匕首棱镖同时射向伊格。伊格闪身躲过密集的攻势，两张桌板围绕着他的身子快速旋转着，阻止了随后飞来的飞镖和两块冰锥。水母领着众人冲了过去，整个酒馆似乎瞬间活了过来，地板倾斜了，五人纷纷倾倒在地，他们控制的铁器也从空中掉落下来。伊莱娜的身体不再颤抖了，她脚下一软，地板在她倒地前接住了她，把她送到了伽纹林身边。与此同时，酒馆的立柱像一只爪子一样向瘫倒在地的五人袭来，沙丁鱼举起双手，他的手中都握着鱼型木雕，但是立柱的速度完全没有减缓……
咣！
一声巨响从新月酒馆中传来，路过的人纷纷停下脚步，看到五个灰头土脸的家伙从酒馆里跑了出来，狼狈地逃走了。剧烈的爆响引来越来越多的人驻足围观，其中还有一个身着黑衣，梳着马尾辫的家伙。他站在人群的远端，看着面前铜器店老板匆匆忙忙地挤过人群向酒馆的方向赶去。他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看来，我找到当年的嫌疑人了。”他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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