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伤疤是男人的荣耀，那哈里森毫无疑问是个泛亚合作插入到改革派里边来的间谍，他身后这条疤就是其光宗耀祖的两千瓦浴霸。
还是灯暖风暖一应俱全的加强版。
“我说……”我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手指遥遥对着他这道伤疤，顺着疤痕的方向，从左上方一路斜移到右下方来，“你……您以前这是去屠龙了还是找死灵骑士打了一架？”
说是这么说，但是娜娜这个世界上，龙类虽然没有达到地球上那般幻想中的程度，也是稀少到只在荒郊野岭的高山深处有它们的栖息地；死灵骑士就更不用说了，可以说几乎就不存在这种亡灵种——偶尔有的也都是足以打上传奇标识的稀有存在，，绝非并非普遍配置。
所以哈里森只是有些奇怪瞄了我一眼，随后他重新将衣服穿好，摇了摇头，“并非如此……这伤疤，是几个月前我为了保护尼米兹大人所受的。”
“保护……”我皱眉道：“几个月前，你们已经占据这里了吧？那么……有人要刺杀你？”
我这话是对着尼米兹说的，他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将脑袋埋了下去，“没错。”
“当时我与大人刚刚进入古拉曼堡，那夜晚上，便有人来刺杀大人了。”哈里森随即接上，继续叙述，“来者只有一人，但是实力很强，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他杀退，我这伤也是在那次战斗中留下的……”
哈里森的声音本就低沉，说到后面，那语气也是越来越轻，我看到他嘴唇蠕动了几下，隐约间露出了咬到一起的牙齿。在他声音逐渐凝滞起来的时候，尼米兹忽然间如此**嘴来：“莫利他们的事情，你不说吗？”
哈里森望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也是……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尼米兹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帮铛’一声后又叹了口气，“我只不过是内疚罢了，你跟他们……哎！”
“那个，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见到气氛有些诡异地冷了下去，想了想，还是插嘴道：“莫利又是谁？”
“莫利是哈里森的朋友……不，他们是兄弟。”并未直接在原处开口，尼米兹尝试着站起身来，向我靠近了两步，见我并没有过多反应，便走到我身边来，留哈里森一人在原处捏着拳头，“他们以前是一同冒险的冒险者，三年前我接济了他们，那之后他们便加入到我这边来，成为了我的侍卫。”
他叹了口气。
“至于他刚才说的事情……那次遇袭时，正好是我们刚刚入驻古拉曼堡垒的时候，很多事情与保卫工作都还没有做好。在那个刺客袭击过来的时候，莫利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也向我们做出了警示，这才让我逃过一劫。但是莫利并不能抵挡那名刺客，于是……”叹息的片刻，尼米兹又望了眼沉默之中的哈里森，“哈里森的伤疤也是这次事件中留下的。那名刺客在接近到我身边的时候，哈里森为了阻止他，便舍命做出了一次攻击，将那刺客的手砍下了。只是虽然那刺客少了只手，但如果他真的一心要逃的话，我们还是不能留下他，最后也确实如此……而且那家伙在离开前最后做出的攻击，也给哈里森留下了这个……”
“那个刺客的武器淬了毒？”
“是的。”尼米兹摇了摇头，“我找了很多医生，但都没办法解决治愈他……”
“我没事的，大人。”哈里森这时候抬起头来看着我们，“这点伤……”
“你不要说话！”尼米兹对他伸出手去摆了摆，示意他停下“我也是练过武的，背上受了这种没法痊愈的伤会是什么情况，你以为你糊弄得到我？”
“但是真的不痛……”
“不痛不代表对你没影响，你以为我没有注意到你现在每次出刀时候的表情吗？”尼米兹叹息道，“这些都是我欠你们的，不要说了。”
“可我们都是因为您当初的仁慈才活了下来，我们这条命也全是您救下的，您根本不需要对我们感到愧疚……”
“两码事！”尼米兹打断他，“我救你们是因为我对当初对你们心怀同情，我可没想过你们要拿这条命来报答我。”
就好像是为了堵住他的嘴一样，尼米兹没有理会哈里森接下来喏喏开口的声音，而是硬着一张脸望向了我来，“千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么？”
“……你跑题了？”
“……现在不是一个适合开玩笑的时候。”尼米兹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而且，我没有跑题。那次遇袭之后，我们本来以为这个刺客是先前让我们打散了的禁卫军的残留人员，所以也没太在意，只是加强了防御。不过……三天后，我去拜访弗诺辛斯家的家主，弗特拉德·富弗诺辛斯的时候，他带来与我会面的随从人员之一，有个穿黑衣的。”
尼米兹跟哈里森一样握紧了拳头。
“而且还是个断臂。”
“你是说……”
“没错。”尼米兹点点头，他快速地抽了好几口冷气，我注意到他额角的青筋在微微地跳动，“那个刺客……我也不怕你笑话，他就是弗诺辛斯的人……可笑吧？在我们刚刚跟你们拼得你死我活，然后取得到了胜利，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我就立马差点被自己人给杀了。”
“他们这么对你……”我有些讶异地张开了嘴，“是……警告？”
“该说是威胁。”尼米兹忽然间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他松开自己的拳头，慢慢走回到那张椅子上去坐下，“虽然我认出他来了，但是会议还是要进行……可是你知道弗特拉德那个老不死的上来就跟我说了什么吗？‘你之前不用害怕的，他不会动你。’……哈哈哈哈，不会动我……”
“也是那次之后，我才终于开始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原以为自己用了这么多年时光，可以在这个系统中实现自己的理想，可是结果呢？我不过是成为了一只对他们而言很完美的替罪羊，一颗意料之外的棋子！”
尼米兹有些心烦意乱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千小姐，你知道吗？我不是笨蛋，可是……我宁愿自己是笨蛋啊！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除了我眼前这片地方，民众们都过得很差吗？你真的以为我对那些人与我阴奉阳违，从来没人切实执行过我那些命令的事情一无所知吗？可我有什么办法！”
“尼米兹……”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的双眼中，赫然有两道泪流了出来。
“我这些年来训练的人马有大半是他们三大家族塞进来的子弟，我安排的人员绝大部分都是他们三大家族的族人，我身边从来没有任何一支班底是彻底属于我的力量……我不过是那些人操作的傀儡，一个竖在明面上靶子，靶子总是要倒的，你知道吗？”
“我……”
看着他的眼睛，我忍不住发出了一丝同情的哀叹。
听过他刚才的话，结合其中的信息，还有我之前收集到的一些情报，我终于将名为‘改革派’的拼图拼接地七七八八了：确实如尼米兹所说的一般，他只是一颗棋子，一片稍微大点的拼图，他从来没有真正逃脱过拼接这幅图画的三大家族掌心。
他此时的境遇就好像二七年时的那支红色党派一般，或者更惨。他们空有理想抱负，空有威望名声，但却没有实权，没有力量，没有枪杆子。
然而政权只从枪杆子里出。
他被改革派内真正掌权的三大家族架空在卡伽城内——而且是半个卡伽城——在这片地方，他可以依靠着三大家族偶尔施舍的物资，去接济百姓，去努力让这地方的人生活得更好，然而只要离开了这片地方，就毫无半点属于他的力量能够辐射出去了。
他只能在这里，才有可能能够卑微地实现自己不可能的理想……而且，还无法实现。
而在其他地方，三大家族作为掌有蛋糕分配权力的存在，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开始收割本来应该是属于整个改革派的胜利果实。
他们可以尽情地瓜分曾经的美尼德贵族的土地与财富，毫无顾忌地侵占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情好了就赏给下面的人一点骨头，心情不好了就干脆连那些民众的东西也一起抢走，哪怕偶尔捞得过界了，也根本无需付出什么代价，反正……现在的美尼德，还有谁能阻止他们呢？
撒拉逊的残党？尼米兹的反扑？这些算什么？没有力量的反击，顶了天，也就跟夏季吸人血的蚊子一样烦人罢了……
等到这一切过去，等到民众即将爆发的时候，他们又能够以正义的姿态站出来，将眼下身为改革派旗帜人物的尼米兹拉到审判台上，宣布他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然后送到绞刑架上去……自此，一切便可圆满落幕了。
民众得到了解释，满意地回家，他们获得了田产，也满意地回家。接下来若是他们的贪婪心被满足了，那么可以放民众一马，只要隐蔽地吸着这个国家的血就好；若是还没满足，那也简单，再找一个替罪羊就是了……
于是土地兼并，于是民不聊生，于是……贵族的世界，依然热舞升平。
假如没有其他环节的介入，这个循环就将一直持续下去。或许会有一天，人民再也承受不住，无法生活的时候，或许会有人站起来，喊出类似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带着人推翻压在他们身上，靠着他们的营养，已经成为一头庞大大物的吸血鬼，然后……成为新一代的贵族。
哪怕有人是抱着为天下苍生的福泽而来，但他们也绝对不会敌过毫无监控的权力的腐蚀，所有人最终都会沉沦，因为人的私心，将自己定格在这个国家金字塔的上层。
于是农夫成为了皇帝。
于是……
循环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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