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那么想杀你？”
“即使你现在要杀掉我。”
我再次肯定自己的话语。
“我也要找到你。”
“为什么？你明明不是会去对抗别人意志的人。对任何人的任何想法都能一视同仁，无论什么思想都能接受，这明明是你的特质之一。”
“是的，我确实尊重——不，应该说对别人有什么想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即使这个选择在我看来愚不可及，也仍然不会想去改变对方的想法。”我缓缓说道：“而我现在之所以会来找你，正是因为，你想要我来找你。”
“‘我想要你来找我’？”叶灵川好笑地重复这句话。
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叶灵川那我从未见过的无助的模样，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留根你，还真是强大呢。”她轻轻叹了口气。“即使在状况极度恶化的情况下，也仍然相信能把它导向自己想要的目标。”
“不，我可没有这种改变什么东西的自信。因为一直以来，对于‘想要什么’这种欲望，我向来都很淡薄。所以对于做出重大选择这种事，实在是很少碰到。或许某些相信自己的人，能对从未做过的事情说‘我能做到’吧。但是，我是没法这样来肯定自己的。”
“是啊，你一直都是对什么事都不在意，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力量去承受挫折，也从未有勇气向未知踏出脚步的软弱家伙。”她嘲讽道。“所以对于你做出现在的选择，说实话实在是很让我惊讶呢。”
“因为我并非相信自己，而是相信你。”
她立即驳回：“如果你真的相信我，那你就应该知道，我现在所做的事情能让我变得更为强大，因为它让我终于能够摆脱你。”
“……”就算对此早有猜想，在被她亲口说出来时，我此时的脸上也只能浮现苦笑吧？
“终于能摆脱我啊……”我低头喃喃，轻笑一声，抬头说：“但是，你想要我来救你……”
她立即打断道：“你那只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当事情呈现出和自己预想不同的局面时，就妄图在那自欺欺人。真想不到你居然会是这种不敢直面真相的蠢货，真不明白我以前怎么会看上你。”
“……”哇，这可还真是，宇宙大爆炸一般的暴击啊，我的血槽不仅瞬间清空，还出现了负值。
“居然还在这大发狂言说什么要找到我，当时你不就根本辨别不出‘真正的我’。”
如果不是虚言惯了立即给自己续上一秒，现在估计已经进入结局画面了吧。
毕竟真要说的话，勇于逃脱束缚，与命运对抗的叶灵川才是勇者，而我则是企图破坏她变强大的计划的大魔王。
是啊，此时的我才是大魔王啊！怎能因为区区勇者的嘴炮而被打败呢！
于是，即使内心受伤心情沮丧也依然坚强地挺直腰杆并坚守自己的信念的大魔王重新直面勇者，并同时发动了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级别的嘴炮来反击。
“你刚才不也辨别不出小留伪装的我，你到底哪来的底气指责我！”
看来我这一回击正中靶心，她没法辩驳地陷入沉默。
就在我为自己这次的胜利自鸣得意，并准备乘胜追击时，她却立即开始新一轮的进击。
“像你这种人格不稳定，意志总是摇摆不坚定，还总是大发毫无意义的虚言的家伙，能辨别出你来才有鬼呢。”
“哼，总比某个还想从这些‘毫无意义的虚言’中寻求希望的家伙好。”
“也就当时淳朴天真的我才会被你这家伙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是啊，你当时的穿着确实淳朴得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了呢，简直就是影视剧里的人群背景的典范，绝对不用担心会抢走主演的风采，看过即忘。”
“诶呀，某个连幕布都做不了的虚言混蛋在说什么呢？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是‘伪装成一般人’，为了不突显自己才甘于平凡吧？虽然你一直在说对任何事物都要平等对待，但自己却有着这种高人一等的想法，你也就只能用这种自欺欺人来给自己慰藉了，你这货真价实、确确实实的‘普通人’。”
“啧，天才又如何，强者又如何，你不也一样需要依靠别人来缝补自己的脆弱。”
“所谓强者又不是生来知之，正是因为能直视自己的弱点，并以此来让自己变得更为强大，无时无刻不在前进，才能攀上高峰。你呢？别说攀登高峰了，你连迈出一步都很困难吧？一般人即使自身不强，也好歹还能跟随着前人的脚步前进，像你这样连前进的方向都不清楚的家伙可比一般人还不如呢，活着简直就是拉低全人类的行动条。”
“哼，即使只是虚言戏语，就算只是自欺欺人，我好歹还有能够支撑自己的地基，总比你这样没法停止脚步，只能不断寻求前进，以至于连后退都做不到，一直在寻找下一个避风港，把希望寄托在未知的前方的家伙要好。”
“那是因为我对自己有信心，而不是因为担心这担心那而畏手畏脚，然后连踏出一步都不敢。”
“那你难道就敢停下脚步吗？虽然我是没法理解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意志在驱使着你不断前进，但我至少知道，你也因此而不敢有丝毫怠慢吧？一旦停下脚步会怎样？担心自己会就此湮灭消失吗？害怕以这短暂的人生没法在这漫长地、漫长地时间长河里留下任何痕迹吗？所以就一直拼命地，不断向更高峰攀登。”
我面露嘲讽，语中带刺：“强者？不过也只是被恐惧所鞭策而行动罢了，你从本质上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们因为恐惧而止步，你是因为恐惧而前进。”
“……或许确实是这样没错呢。”她无奈地轻笑道：“留根你，果然很擅长指出问题的毛病呢，这就是我对你抱有着的期待，只是没想到会在现在这种场景下被你说出。”
就在我以为她终于屈服在我犀利的言辞之下，准备叩首拜服任君品尝之时，她却话锋一转：“不过无论是因为恐惧而停留，还是因为恐惧而前进，都总比你直接抑制自己的恐惧，所以才弄成现在这样不走不停，宛如在跑步机上行进一般的蠢姿要好看。”
啧，果然没那么容易吗，最后还是要反唾我一口。不过因为是叶灵川的口水，所以我就欣然接受好了。
看见我对此无动于衷，反而露出享受的姿态，她的眉头不由得跳动了下，接着说：“你一直很擅长指出他人的毛病，不过你虽然擅长破坏，但是却不擅长创造。每次都是留下一堆问题后就撒手不管，这种无责任的姿态或许也是我对你失望……”
就在我准备迎接新一轮的进攻时，她却截然而止，陷入沉思，片刻后才接道：“……这或许是我对自己感到失望的原因吧。因为期待你有更好的作为，能够直接解决我的问题，但你却并没有这种能力，实际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而已。”
她的目光透过我，仿佛看到不知名的远方：“擅自对他人怀有期待，然后又擅自地失望，我想我是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了吧。就算我确实能凭一己之力前进，但我还是想着如果有人能帮助自己就更好了，如果有人能和我一同走在这条路上就更好了，因为那样就会更轻松了，这种懒散地念头，和那些故步自封的庸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叶灵川的脸色一下子就消沉下来，天空的灰色如病毒般侵染其上，又仿佛是抖落的尘埃，覆盖到她的身体上，想要把她掩埋在历史的垃圾堆中，地衣般的灰色在叶灵川穿着的艳红长裙上迅速蔓延，看起来就像一旦有微风吹过就会如灰尘般飞散掉。
虽然如果叶灵川的裙子化成飞灰的话，那可是极大的福利画面，如果在一般情况下我不但不会阻止，反而会期待老天爷赶紧打个大喷嚏吧。
但是很遗憾，现在可不是让原始欲望占据大脑的时候。
所以，我主动向她迈出脚步。
只是轻轻动弹，缠绕在我身上的藤蔓就绷得更紧，有些手臂上的尖刺甚至直接贯穿过我瘦小的手臂，从另一端探出，鲜血如小溪般汩汩从我体内流出，沿着缠绕在身体上的藤蔓，掉落下去，和艳红的海面融为一体，这副画面看起来实在是可怖诡谲之极。
如果是在现实，我或许确实已经死了。
但幸好的是，在这里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而只要我不会死，那我自然不能停下脚步。
此时叶灵川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已经成为血人的我，惊呼道：“你在干嘛！？”
我没有回答，依然一步一步地，向她迈进，凡我路过之海，均流淌着我的血液。
“等等！别再过来了！”她少有地不知所措地叫道，似乎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甩出更多的藤蔓来止住我的脚步，还是直接撤走我身上的藤蔓为好。
看着叶灵川惊慌失措的样子，我突然很赞同刚才小留的想法，不由得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果然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很好看呢。”
此话一出，叶灵川反而重新平静下来，只是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而既然她没有进一步阻止我的意思，我也就当作鼓励的更卖力向她前进。
毕竟骑士想要获得公主的芳心，总要经历多重磨难，才能显出他的英勇不是吗？
不过我现在不是骑士，而是大魔王就是了……那样的话，要获得勇者的芳心，就要付出更多心血才行。
不过我一无所长，惟有**是我能灵活使用的，所以我只能去向她展示唇枪舌剑，并以此为武器来攻陷她的内心。
“就算花尽一生努力也无法达到的高度，再怎么绞尽脑汁也得不出的答案，无论如何迎合别人也无法让自己满意，即使琢磨太多也不能了解对方的想法，这种事情，确实很让人绝望呢。”
“所以因此，而不由得想要去依靠别人，想着就算没有人能够拉自己脱出泥潭，也至少或许能从这心的联系、感情的联系间，获得某种力量，来让自己继续前进。然后，却是不断的失望。”
“世间之事总是不能如人所愿。能有依托的人是件幸福的事，但同时也是件不幸的事。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看起来总是比你的更轻松，让你不由得想要索取更多，甚至成为他……但你又知道，你是不可能成为他的。因为你，不可能停下脚步。”
“在对别人失望后，就会开始对不断向他人索取的自己感到自责，然后进而对会有这种依托别人的想法的自己感到失望。因为你没法理解别人的生活，也没人能完全理解你的生活，你也不知道如果脱离现在虽然艰难、但早已熟悉的道路，而走向别人的道路，是否就会更幸福。这实在是很让人迷茫呢。”
我尽量忽略掉仍还不断传来的痛楚，温和地说着不曾对她说过的话。或许，也是我未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努力地说出放弃的话语：“正因为不能全知全能，我们才是人类。”
叶灵川的语气冷了下来：“请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或许做不到这些事情，但是只要我去做就一定能做到。我之所以做不到，只是因为人生有限而已。”
“或许确实是这样吧。不，应该说不这样不行。因为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喜欢上你吧。”我自然地说出那句不肯说出口的话，叶灵川也因此而愣住了。
此时差不多覆盖到她身上的灰色突然停止了蔓延的速度，并且有开始剥离的迹象。
而因为她的出神，缠住我身上的藤蔓的力道变弱，我立即挣脱开来，大步向她跃去，终于来到她的眼前。
我直视着她，那张容颜一如往常。
我继续说道：“所以现在，能请你为我做件事吗？”
叶灵川还没回过神来，只能下意识反问道：“什么事？”
“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你自己。”
她的目光终于从遥远的远方收回，回视我的目光，没有言语。
我也在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从那里我看到了以往从未见过的景色，那里面不仅有叶灵川的存在，还有我的存在。
如此对视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一叹，全身放松下来，无奈说道：“我以前没发现，你居然还是这么自恋。”
我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地说：“我虽然早就知道你很难缠了，但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难缠。”
“你喜欢我吗？”叶灵川平静问道。
“嗯，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但是，或许现在的我，无法回馈你的喜欢。”
“真是狡猾呢。”
她伸手拍了下我的额头，我只是回以微笑。
“你刚才疼不疼？在精神世界里，这些感受应该是会放大的吧？你居然能坚持到这里。”
对于叶灵川的惊讶，我只是不在意地挥挥手。
“没事，在这里我或许确实没法消除疼痛，但我还是能减弱疼痛，刚才那么疼其实我都是装出来骗你同情的。”
叶灵川无语地看着我：“……你这家伙，果然很狡猾。”
“我就姑且把这当作赞赏收下了。”
此时叶灵川身上的灰色已经完全消退，重新露出底下鲜艳的红色，看起来依然是如此的美丽非凡。
“你确定想要我回去吗？”
“嗯。”
“就算我或许不会再喜欢你？”
“不，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喜欢我。”
她嘀咕道：“真是自私的家伙。”但是脸上满是笑容。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或许就不会那么强大了。”
“那就请你在保持着喜欢我的同时，还继续变得更强大吧。”
“你这家伙啊……”她无奈说：“有你这么擅自要求别人，给别人出难题的吗？”
“反正你能解决的，不是吗？”
她没有回话，只是微笑着与我对视，眼神中满是自信。
到最后，我还是没法完全去否定叶灵川，我还是只能去肯定她，因为她对来说，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重要到，我去肯定了自己，并且向前迈出了一步。
人与人之间，果然是在相互作用着的吧。
感觉已经完全解决了这次的事件，这次的故事能告一段落后，我不由得也放松下来，然而就在我想要更认真地观赏叶灵川此时的美姿时，她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重新变得凝重。
“你快点出去。”
“怎么了？因为我深入你的心灵深处而害羞了？”
但是叶灵川却没有回复我的调侃，而是直接说：“我之所以让你进来的原因，并不仅仅是为了想要挫败你，并以你为养料让我变得更强大。”
这句话说得我一愣：“你让我进来？”
“嗯，不然你以为你有那么容易进得来？就算是加上小留的力量，但我此时可也不弱。虽然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我的原计划是失败了就是了。”
“等等！”回过神来的我，立即捉住了问题的核心：“你说，‘不仅仅’，也就是说，你还有其它的目的？”庞大的不祥突然笼罩我的心头，仿佛即将发生某种恐怖的事情。
“嗯，我的另一个目的——或许说掌管着我的身体的‘另一个我’的主要目的，就是侵入小留这个‘琥珀梦魇’的躯体，获取她的力量。”
“可是，这怎么可能......”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郁，我强笑道：“那可是‘千年之鬼’啊，还是模仿大师，就算‘怪异模仿者’再特别，又哪有那么容易侵入她……”
说到这我立即发现不对，以前的‘怪异模仿者’确实不行，但是如果是加上叶灵川这个本就很强大的例外，从而发生了变异的‘怪异模仿者’呢？
“如果是以前的‘怪异模仿者’或许确实不行。”叶灵川说道：“但是，你就不同了。”
“我？”
“嗯，你的虚言具有很强的侵蚀力，对于一般人来说是没什么，只会当作玩笑话一笑置之。但对于本就立场不稳，比如对于现实和梦境的感觉比较暧昧的梦魇来说，就是剧毒了。所以‘我’本来的计划，就是把你的‘虚言’作为病毒武器送入小留的体内，而正好，在边缝世界时，‘我’曾经入侵成功过你一次，虽然那次没有侵蚀完全，但也足够取得足够的样本了。再加上我本就对你很熟悉，甚至曾经想过学习你、模仿你，所以想要实现‘虚言’这一思想模式，就更为简单了。”
“本来是打算侵入小留体内后，通过进一步模仿她来掠夺力量为己用。但是现在，我感觉‘另一个我’的存在感在变淡，而我还并没有去驱赶她，所以只能认为，她发现了我的变化，所以打算逃离我的身体，直接进入小留的身体，取代她。”
思想不仅能成为守护自己的盾牌，也能成为攻击别人的武器，语言只是思想的具现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考方式，有的人的思想能帮助自己完善自身，但很多时候，他人的思想对于自己来说，是能够成为一种腐蚀自身的剧毒。特别是当没有分辨地就全盘接受别人的思想模式时，那更是一种灾难。
虽然由于小留自身就模仿过很多人，接触过很多人的思想，所以对此应该有很强的抗性才对，但经叶灵川这么一说，把我的“虚言”作为生化武器一般送入小留体内……
这样想起来，小留似乎确实从未模仿过我，也说过以前模仿过的人中从未出现我这一类……还真不清楚她有没有这一方面的针对性抗体啊。
我的虚言也能成为武器什么的，这件事本身感觉就是一句虚言，但却让我极为不舒服。
不愧是叶灵川，居然能想出这种方法。
之后我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叶灵川的精神世界，然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景象，让我心中的不安更进一步地加深了。
小留不见了。
本该在我说服了叶灵川后，帮助我收服“怪异模仿者”的小留，此时却不见了踪影，并且我原本和她有着的若有若无的契约联系，此时也不知为何变得极为奇怪，仿佛四面八方都有她的气息一般，以至于我没法去确认她的所在。
不过幸好，最坏的情况并没有落实，我只能寄希望于小留是因为别的事而擅自离开了。
比如因为肚子饿了，等得不耐烦了，所以回去了说不定。
天空依然晴朗，几朵白云懒散地在上方飘荡着，阳光热烈地投射到大地上。
除了某个学校的某栋教学楼顶上莫名多了一些裂痕和缺口外，整个世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在按照既定的轨迹在运转着。
但是在这本该熟悉的阳光中，却似乎多了一些，道不清说不明的东西。
无论是提早还是滞后，这场预定调和的虚言剧场，终于还是迎来了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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