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那天，不管是白靖还是燕岳还是其他人都两天没来找过我了，我想千月鹤彦是不是有行动了，就跑去白靖家确认。白靖果然不在。我打算走的时候，她的房东递了一张纸条给我，说白靖两天前临走留给我的。上线写着，“高欢，我去海茵巴罗德了哟，这次是打算回来再告诉你的。不过你要是来找我了也没办法。希望这次我能找到办法好好地解决掉你对我们老大的不满，虽然肯定是你的错！嘛，回见了。”
我突然感觉好像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全身冰到不能动弹。
该死的！
我疯了一样地冲到了猎人协会，推开大门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大半。“千月鹤彦呢！”
里面有人也认识我，非常奇怪的看着我回答，“带队出任务去了...怎么...”
我疯了一样横穿丛林赶回海茵巴罗德，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终于在第三天半夜赶回了白樱家的老宅。那三天是我这辈子度过的最长的三天，每一分每一秒折磨得我都要发疯，我不知道等我到了究竟要面对什么。
可是等我真的到了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我所能预想的最坏的场面。
我还是来晚了。
一直到现在，每当我闭上眼睛，那天情景就会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那座熟悉的老宅，种满了樱花树的老宅，美丽的古朴的好像梦一样的老宅四面燃起了大火，到处一片凌乱。大火让空气都扭曲了，连天上的星星都变得模糊。白靖跪坐在天井中，仰面望着天，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走了。到处都是尸体，熟悉的不熟悉的尸体，认识的不认识的尸体，海茵巴罗德的苏提拉斯的尸体。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发生什么了？！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全部都死了！
然后，我看到了这辈子的梦魇。
秦矢先生，三年未见的秦矢先生，从燃烧着大火的祠堂里慢慢走了出来。他依然穿着平素爱穿绣着樱花的白色和服，长发在下面用一根白色缎带束着。他的脖颈左侧有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漆黑的龙形纹身，面色苍白，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几乎浸湿了他整身衣服，让本来是暗绣的樱花显得无比妖艳。
他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秦矢先生！”我的脑袋轰的一声，血立刻涌了上来。我觉得整个人都要疯掉了，我几乎压抑不住想要毁掉这个世界的冲动。
他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了。
我立刻冲上去扶住了他，让他靠着柱子坐下。
“我知道你回来了，所以来见你一面。”他微笑着说，还是一贯温柔得云淡风轻。
“谁做的？！谁做的！”我想我嘶吼的声音一定变调了，我浑身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他的手。
可是他依然笑着，“不，你不用知道是谁做的...”
“千月鹤彦是不是？千月鹤彦是不是！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我猛地站了起来。我整个人都已经控制不住了，如果不能杀了他，如果不能马上杀了他...我要爆炸了。
“不。”秦矢先生抬手抓住了我的手。
“你疯了吗？你疯了吗！”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声嘶力竭地朝着他大吼，浑身颤抖。“从那个时候你就那么随随便便的相信他，我怎么说你都不肯听！现在你被杀了啊！你要死了啊！为什么你不恨他，为什么啊！白樱秦矢你疯了吗！为什么啊...”我控制不了眼泪模糊了他的身影。
秦矢先生苦笑着抬手抓了抓头发，“这可真是麻烦啊...”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他也是，受到了很大的损失吧...还有苏提拉斯，他们也是无辜的...”
“那你自己呢？白樱家呢？那么多人...”
“...”秦矢先生沉默了片刻，“嘛，对不起了，阿欢。你以后会知道的...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复仇，伤害的永远都不是一方...一直受伤的，是你自己啊...所以，算是我最后的请求了，可以吗？”他微笑着说，“忘记吧，阿欢，不用为我复仇，你只好好好地活着就好了。”
“啊——”我支持不住跪了下来，心中的悲痛几乎要把我挤爆，可是却无处发泄，只能不断地发出喑哑的呼喊。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报仇啊！
“对不起...”秦矢先生微笑着看着我，慢慢朝我伸出手，突然半路软了下去。
我被眼泪模糊的视线看着他的手落在了地上，眼前突然就被红色填满了。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破碎了，好像心脏炸裂一样，咸咸的，粘粘的，冰凉的，好像即将凝固的血液爬满了我的身体，吞噬了我的灵魂。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没有目标的仇恨，只会把我自己杀掉，把我自己的灵魂烧成一片灰烬...
“啊——”
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我感觉到身前的人动了一下，“真是的，果然，还是个孩子啊...”那个人轻轻地说道。
——————————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像一个作坊。乱糟糟的房间没有窗户，房顶亮着惨白的灯光。
不远处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在鼓捣着另一个操作台的一具尸体。
“啊，醒了醒了。”那个人回过了头，冲着我一脸白痴的笑。
可是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秦，秦矢先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甚至都不再注意那人完全不同的发型装束气质眼神，我只看到了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呀，真是麻烦了...”那人挠了挠乱糟糟的爆炸头。就连口头禅都一模一样...
“你要是愿意这么叫我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啦...”他这么说着，语气突然一变，“你要是说的是那个秦矢的话，已经死了哦。”
我浑身一颤，刚刚因为激动撑起的身体重新摔了回去。
“别这么冲动啊...好不容易救活的，就这么摔死了我可赔大了...”
我听不清那人在说些什么，只感觉冰凉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漫出来，顺着脸颊滴落到冰凉的操作台上。
“都是真的吗？”
“什么？”
“昨天...”
“死了这么多人，连宅子都烧了，还能骗你不成？”
我没有说话的力气了，那人也不再说话，沉默地鼓捣着尸体。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到钝钝的皮肉撕裂的声音。
“这个是什么...为什么在...”这时，透过雪亮的金属操作台的反光，我突然注意到我的左侧脖颈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龙状刻印，就像，就像我昨天最后一次见到秦矢先生他身上那个一样...注意到之后，我才发现那个刻印还在一阵一阵的灼痛。
“啊，那个啊，那个是第二顺位继承者的刻印。”那人回头撇了一眼说道。
“为什么...昨天我看到...”
我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却能明白。
“昨天你的妖血暴走了，秦矢那家伙为了稳定你的灵魂把他的刻印给了你。”
“什，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说话我听不懂？还有，果然，最后隐约听到的那句话...
“什么嘛？你不知道？”那人不可思议地转过了身，推了推眼镜，“秦矢那家伙没跟你说？你以为当初他为什么要救你啊。”
“什，什么...”又是当头一棒，我连嘴唇都在哆嗦，无法思考，也说不出话了。为什么，他说话我都听不懂呢？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明明，秦矢先生说了...
“因为你是妖血啊，你是半妖镇的妖血。”那人歪了歪头，审视着我毫不留情地说道，“不，准确地说，你只是四分之一妖血，你的母亲是个半妖。真是的，秦矢那家伙也是堕落得不行，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你。”
“妖血这种东西啊，并不是混合得越多就越淡，而是越多就越不稳定。尤其是当你的精神状态不稳的时候。那个时候，如果秦矢不救你，你就要妖化了。你知道妖化是什么概念吗？我想你这么多年的猎人应该不会是白当的吧？随随便便，那个镇子就要被你毁掉了。”
看着他嘴角毫不在意的笑，好像看见了恶魔，我全身都在颤抖不已。胡说...都是胡说...
“那你肯定更不知道吧？秦矢，那时候可是专门去那里找你的哦。”眼镜后面的鬼魅恶意的笑着。
“怎么了？生气了吗？讨厌秦矢了吗？觉得这家伙又狡猾又恶毒又心思沉重了吗？不想给他报仇了吗？”那人笑笑，转过头继续做他手上的工作。
“我...我...”
“也没办法呢，人毕竟就是这么一种生物，只要一点不好就会掩盖所有的好。”他毫不在意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你身上的妖血很厉害，但是你的身体却是个普通人。他要我提醒你，虽然他及时用雷神的力量帮你压了下去，但是你爆发的时候身体已经被妖血毁掉了。你应该感觉得到吧？你全身都坏掉了。”
“...我已经活不久了吗？”我轻声问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却突然轻松了很多。
“差不多吧。”
“谢谢你。”我从操作台上爬下来，勉强站稳。
“门在那边。”那人随手给我一指，看着我走过去，问道，“不问我是谁吗？”
“不重要了。”我笑着看着他，“我命不久矣了是吗？”那真的是太好了，那我就可以毫不在意地去报仇了。千月鹤彦，不管你跑到哪里...
“是吗？”那人饶有所思的嘟哝了一句，低下了头。
出去我才发现这个地方居然是在后院一个废弃的井底。阳光明媚的刺眼。
我缓慢地爬上去，昨天的灾难留下的痕迹还在，倒塌的房屋树木还在冒着烟，尸体也还都在原地。只是白靖和秦矢先生不见了。
白靖是走了吧，秦矢先生...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祠堂走了出来。
“！”我顾不上身体的迟滞，几步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好像稍微一松手她就会像他们一样消失不见。琉璃还活着...琉璃还活着！太好了...
“高欢...哥哥...”琉璃身体僵直，轻轻地颤抖着，我感觉到了有液体落到了我的脖子里。“我...一个人...安葬...不了...这...么...多...”她声音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用力抱紧了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尚算完好的祠堂中央躺着秦矢先生的尸体，案板上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新制的排位。我不知道小小的琉璃是花费了多少时间多少气力才把秦矢先生的尸体抱进去的。
“我听说了...父亲说了...说了...不要...”琉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搂紧了我的脖子。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已经不知道还能跟她说什么了。
琉璃哭到晕倒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置她，也不想再放开她，于是抱着她重新回到了那个工坊。
那人好像在等我。
见我抱着琉璃过来，他靠在门上，用手遮着额头，“快点快点，真是的，我讨厌太阳！”
“不去报仇了吗？”关上门，那个人淡淡地问道。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我抱着琉璃对他说。
“秦矢那混蛋还真是推了个烂摊子给我啊。真是的。”那人叹了口气，笑了。
“就算是以后你只能用那种样子活下去，也可以吗？”他指了指一直躺在另外一个操作台上的人。
是我自己。一个陌生的**的我自己。
“什么...”看着自己躺在眼前什么的...
“真是的，这种人偶做起来很麻烦的，秦矢那混蛋很多年前就要我准备着了，说早晚用得上，真是的。”
“这是...”
“白樱家的秘术，替身人偶。”那人笑得有些自豪，“来吧，做决定吧...”
“恩...”这时候，琉璃动了一下。
“啊！糟了糟了！”那人立刻跳上前来，快得不可思议地伸手把一根针**了琉璃的脖子里。
“你做什么！”
“别激动别激动！只是让她稍微睡一会儿。虽然是白樱家的小姐，可是要是让她看到这里就不好了...”
“好了，接着说，如果你决定好了，就来采集灵力吧。我会把你的灵力储存到这个水晶，”他拿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白色水晶，“这个东西叫做白光魔水晶，是一种记忆水晶，上面有我刻上的白樱家特制的术式。我要用这个东西给你做一个复制灵魂，然后装到这具身体里。你们两个会共享一切，记忆，情感，视野，以及未来。是名副其实的替身。至于你本人，抱歉，我也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把你冻结，让你进入沉睡。”
“这种事情...”这怎么可能啊！这么说的话，我还是不能...
“他会做为你活下去，而你会间接地得到他的一切，他所作的一切事情你都会知道，你无能为力就是了。而且...”他抓了抓头发，有点尴尬地说，“这个技术有点缺陷，那就是...人的性格都会有两面性，对你本人来说，长久的时间和经历会让你有意识地压抑另一半性格，而人偶，虽然他跟你有相同的记忆，但是毕竟没有真实的经历，这样的感触要淡很多...怎么说呢...就是被压抑的性格会稍微显露一点...也就是稍微比本人要嚣张一点...我们称之为性格反差。”
看着我在看着他，那人稍微严肃了一点，“嘛，我也知道这么选择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就好好想想吧，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么，那么你是...秦矢先生...替身人偶...”
“是呢，也不是。”那人歪了歪头，“我是他，也不是他。”
“那，能不能用这种方法让秦矢先生复活！”
“很遗憾，不能。”那人耸了耸肩，说道，“替身人偶术要满足两个条件，首先那个人要是个人，其次，那个人是活的。很遗憾，秦矢哪一个都不满足。”
“什么...”我觉得他说话我又听不懂了。
可是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你太小看秦矢了。他可没有他表面看上去那么蠢。反倒不如说，这人精明的很，不然也不会活了这么多年了。”
“嘛，如果以后需要你知道的话，你都会知道的。”那人转脸看着躺在操作台上的我，“先决定好眼前的事情吧。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还要特别提醒你的是，一旦决定了你就只是一个旁观者了，透过他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只能看着无法做出任何决定。而且，”他顿了顿，“如果你愿意的话，再把灵魂植进去之后，你和他必须定下契约，因为这是涉及灵魂操作的禁术。第一，你对他的行动无法干预，第二，只有他死了你才能醒来，第三，你的灵魂将负担他所有的罪孽，第四，就算他杀了你也没什么奇怪的，第五，但是一旦他被破坏你就再也没有办法拥有第二个替身了。第二次灵魂之间的链接就会反噬你自己的灵魂了。”
“哦，还有一件事。”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个东西是秦矢那混蛋把他自己的义务强加给你了。时候到了，嘛，恐怕也不远了，你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如果你打算活下去，那么就必须承担这个义务。希望你把这个也考虑清楚。啊，秦矢这混蛋还真是人渣，一拍两散还留下这么多麻烦给人家...”
“谢谢。我会，好好想的。”
我带着琉璃回到了上面。
直到黄昏，她才醒过来。尸体太多了安葬不过来，我们把尸体分开放到了祠堂里，最后一把火烧掉了。
琉璃一直沉默着。
最后她看着火焰烧红了半边天，轻声说道，“高欢哥哥，高欢，两个人一起活下去吧。两个人，重新把海茵巴罗德撑起来吧。”
她没有哭，可是她的表情却让我放心不下。
她需要我，就算是个人偶也无所谓，只要是我。就算是个人偶也无所谓，我不能死。不能让她承受更多了。
“好。”
就算只能用这种方式陪在她身边，就算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互依偎着活下去。
那之后，琉璃再也没有穿过绣着樱花图案的和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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