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次上山放风筝遇到瞎子村长之后，叶竹说什么也不敢带春上山顶上放风筝了，谁知道那可怕的老头会不会再次出现在那里呢？
山顶可以不去，但风筝却是不能不放的，于是乎叶竹很是勤快的把自家竹林外那片空地给清理干净，带着春在那里继续开心的玩耍。
而那本书和村长给他的剑鞘，春给谁也没有看，他把那本父亲的教书悄悄地用自己换下的破烂衣裙给包了起来，然后放在床底，那把剑则跟着塞进了床底的柜子里。
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夜晚，他才会将那本书拿出来偷偷几页，而剑鞘则是一点都不去碰它。
但怎么翻，它都只是本教书，上面讲述着简单的知识，却没有半点异常的地方。
村长爷爷口中的不同之处究竟在哪？这本教书的意义真的仅仅只是给我一个父亲的记忆吗？
春每每想起，都会在夜里辗转，不知如何解开这个问题，有好几次他都想去山顶再次放起那个剑风筝来寻求村长的帮助，但他一想到这是自己父亲留下的，就会打消这个念头：
父亲既然给自己留下了这本书，那么里面的玄机就得靠自己解开！不能让父亲失望！
就这样，春儿白天玩晚上看，时间就在快乐与纠结之中度过，日子很快就来到了他上山的第二十日。
也就是他母亲给叶医师的时限。
……
“小春，准备好了吗？”
“嗯……”
在叶竹的帮助下梳好了头发，然后用一条青带给扎了个马尾，春今天看起来格外清纯，但也格外忧伤。
他的母亲还在山下的胚房里住着，不知道现在状态如何，也不知道着二十天过得怎么样。
行李收拾好后，叶赐拍了拍春那柔弱的肩头，眼睛直直地对着春，看得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也不知道叶叔想要做什么。
“那个，叶叔，我今天怎么了吗？”
“嗯嗯，今天的小春格外的漂亮呢！”
“……叶叔你不仅仅想说这个吧？”
叶赐的笑容戛然而止，他有些惊讶的看着身前的美少年，大部分时间他都显得那么的天真，好像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他哄住一般，今天怎么这般敏感了?
“是，春儿我还想告诉你，无论你遇到什么事，都一定要坚强，不要随便有奇怪的念头你知道吗？”
叶赐这次重重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这一下像是春不可承受的重量一般，让他有些失衡的偏移了下身子。
等到叶赐带路，竹姐姐跟在后面喊着春儿时，他依稀还能感受到刚刚叶叔拍击的痛感。
“是要发生什么了吗？”
春也并不是一日开窍什么的，他只是借由自己对母亲的思念而延伸了一些敏感的思绪，倘若抛开今日将要回家见母亲之事不提，他还是那个单纯可爱的少年。
除了竹姐姐一家之外，便只有父母的单纯孩子了。
即便他已经十七岁了。
山路陡峭，但有着叶竹和叶赐的帮助，已经腿伤愈合的春走的还算很轻松，再加上之前经常上山采菜，体能也算没落下，所以这一趟下山之旅显得十分愉快，没有半点劳累的样子。
春也不忘在山路边摘下几朵艳丽的野花，准备回到家之后插在母亲的发间，那一定很好看。
……
“母亲?”
破旧的胚房响起了一声问候，一颗脑袋伸进了屋内，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在石板床上躺着的妇人。
“春儿……”
妇人的声音显得格外虚弱，看上去情况不怎么好，春很是焦急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他身后便是站立于门口的叶氏父女，他们没有进来，想必也是为了给春儿一块私人空间。
但更多的是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而看住大门。
他肯定有很多只想对母亲说的话。
“爸，为什么选择今天下山啊？”
叶竹那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叶赐，叶医师抽了抽鼻子一副很是不想回答的表情，搞得叶竹更加好奇了起来。
“咋?还有大秘密不成?”
“我怕给你说了，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奇心满满不嫌事大了……”
叶赐脸色有些阴沉，他站在门外透过那丝缝往里看去，那位妇人的行动和言语已经将她的虚弱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时日真的就要到了，可她还在死撑着，等到自己的儿子从山上下来见自己。
“是跟小春有关吗？”
“嗯，跟他的母亲也有关。”
问到这里，叶竹很是自觉地闭上了嘴巴，没有再提起相关的问题，她能看出自己父亲脸上的凝重，知道今天这事可能是小春人生的一件大事。
屋内的气氛也格外忧伤，春趴在妇人的身上，任由母亲那干枯的手掌抚摸他的头发，扎好的马尾也放下，黑发如泼开的墨一般洒在少年身上，十分美丽。
“孩子……我问你个问题。”
妇人咳嗽了两声，引得春一阵心疼，想端起那边刚刚热好的药喂给母亲，但却被拒绝了。
“春儿，回答我，倘若我走了，你会怎么做？”
单刀直入的进入了话题，妇人知道自己孩子肯定会纠结于此，但她已经快没有时间了，如今的她还能有这么几口气继续说话，还得归功于自己那已经彻底失控的刃气。
那些刃气既摧毁着她的身体，也在给予她最后残存的生命动力，让她能说话，能思考，能看着自己那漂亮可爱的孩子。
哦，春儿真是可爱呢……
妇人脸上硬生生挤出来了微笑，那种痛感在疯狂攀升，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霞刃气在准备切断大脑与其他器官的连接了。
“怎么会呢，母亲你怎么会走呢？”
春只是睁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议的重复着这一句话，少年简单的心里只是想着母亲生病的痛苦，但从未思考过母亲的离开，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满是喜欢与不喜欢的单纯脑袋里，从来都装不下这些可怕的事情。
“确实很可怕，但春儿，我必须告诉你，这也是即将发生的事实，所以告诉母亲，你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
春甚至于想转身冲出屋子，跑到外面去，他感觉在这里就像进入了一场噩梦的领地，他看到了极度虚弱的母亲，也听到了母亲极其“可怕”的问题。
外面就有叶叔和叶姐姐，外面就有可爱可亲的人了，他就可以逃离这个噩梦了，但是……
春抬头看了眼母亲，她脸上已经挂满了汗珠，脸色极其焦急，她似乎急迫的想知道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可春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我，我可以拒绝吗？”
“拒绝回答吗……”
妇人用着最后的几丝力气去抚摸自己儿子的头，还是那般顺滑，可惜自己马上就没有机会再抚摸他了。
“不，拒绝母亲你的死亡。”
眼里噙着泪水，春知道自己母亲的时限了，这样的问题已经抛出，他自然明白问题背后带来的可怕事实。
看着春认真地说着不找边际的话，妇人竟也是笑了几声。
拒绝死亡，倘若口头说说就真能拒绝死亡，那欣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我们母子二人了啊……
“孩子，死亡，怎么可能拒绝呢？”
“但是……”
“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一同毁灭，还是独自离开！”
少年对上了妇人的眼瞳，那里面充斥着杀意和爱意，矛盾的存在于其中，她脸色变得极其凶狠，妇人迫切地想要孩子的答案，所以释放出了杀意，但又害怕吓到他，而带上了一丝爱意。
“一同毁灭，那你就点燃屋子，与我一起化为灰烬！”
低声的嘶吼像是索命的厉鬼，妇人干枯的手指向了那边台桌上的蜡烛。
“独自离开，你还是点燃屋子，但不要留在里面，站在外面你父亲的土包旁看着一切烧尽……选一个吧，春。”
激动的发言结束之后，便是彻底的枯竭，妇人已经抬不起手来，脸上的神色已经掩盖不住疼痛带来的扭曲，她大叫着，像是发疯了一样。
春被吓得直后退，倒退到了母亲所指向的台桌，上面的蜡烛正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等待着少年做出决定。
“我，我……不不不不，不要，为什么?”
春语无伦次的四处张望，可惜这四周没有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他想出去却发现大门已经从外面被反锁了起来。
叶叔，是叶叔他们锁上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着里面推门的声音，叶竹十分心疼，她受不了里面所发生的一切，她想要打开门锁把少年放出来，但当她手刚放上去时，叶叔一把把她拉了回来。
“爸！春儿的母亲已经疯了！我这是要放他出来，我们干嘛要把他反锁在里面?”
“这是在帮他！”
“怎么会?这明明……”
“他需要自己做出选择，这将决定他剩下的生命，所以停手吧，让他自己决定……”
叶竹缩回了自己那只碰上铜锁的玉手，她无法评价自己老爹说得对或者不对，但她明白，人生的选择确实该由自己作出，而不是经由他人的干涉。
可怜的小春，你好像陷入了一个可怕的选择之中。
叶竹从缝里看到了那张哭的稀里哗啦的脸，自己早上给春儿画的妆全部花成了一片。
“春儿，你是爱母亲的对吧？”
春点头，脸上的泪水被甩动，肆意的落在屋里的各个位置。
“那我现在很痛苦，你能把妈妈解脱这一切吗？就当帮我一个忙，放下火，然后离开，好吗？”
春疯狂地摇头，他不想这样，即便是违背母亲的请求他也不想离开自己的母亲。
彻底离开，意味着死亡，可他不希望母亲就这样离开自己，一点也不希望。
“孩子，那你的选择是跟我一起焚烧吗？”
妇人尊重春的一切选择，她笑着，也是最后的笑容，手指向那跟蜡烛：
“如果是的，请点燃它，然后到我这里来吧……”
你愿意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吗？
春看着自己已经拿在手里的蜡烛，眼前便是微笑着的母亲，门外有着叶叔和竹姐姐，一切都那么的难以抉择。
“孩子……如果是你的父亲在这里做选择，那他一定会选择焚烧掉我，然后离开的。”
“为，为什么？”
妇人最后的笑声传来，她的最后一句话也讲出了口：
“因为他既爱我，也爱自由啊，爱我而不愿意见我受尽折磨，爱自由而不愿意受困于一切，包括死亡。”
春明白了什么，手中的蜡烛已经被他用火柴点燃，泪水跟着蜡滴一起落下，他看着自己那已经闭上眼却还在咬牙对抗疼痛的母亲，少年就差最后一步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迈出那一步。
是自己向往的父亲也好，是自己依赖的母亲也罢，他们都不会是最后的一步，春扭头看向那外面紧锁着的大门，门缝外隐约能看见竹姐姐的身影。
“竹姐姐……”
这一声低语本来不会让门外的两位听到的，但叶竹看着那少年对着门口所说之时的口型，却是能猜出他说的话，于是她高呼道：
“姐姐在这！小春，出来吧！”
这，就是少年的最后一步。
他果断地迈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还在等着自己，竹姐姐还有叶叔叶姨都在等着自己，抱歉母亲，我也许不能一直陪着你了……
在少年转身的时候，闭着双眼的妇人似乎笑了一声，泪水第一次从她的眼里流出来。
火焰，开始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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