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讲到这里，两个人就没了声，只剩下火焰在柴堆里响，热汤在锅里冒泡。气氛寂静，风声重新掌握了这入夜后的森林。烧着锅，吃着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原来已经黑了。
尖耳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话说得太激动了。吃恶魔，不仅吃，还要碎骨食髓地吃。但其实也不是每次都会吃的这么干净，有的时候遇到的恶魔是连骨头也没有的。不过赫尔不能拿这些话来给自己解释。
赫尔想偷瞄艾雅，但他带着蒙眼布那是两眼一模黑，除了看得见艾雅的魔力流，啥也看不见。看不到艾雅的细节动作，也看不到艾雅的表情。这可是赫尔下定决心了才说出来的事情，就怕吓着艾雅，这会儿说出来了，艾雅不会是真的被自己吓得不敢说话了吧。
而就是赫尔十分纠结别扭，就差给艾雅来个记忆清晰棒槌的时候。艾雅撩起自己散落的发丝，整了整坐姿，然后，喝了一勺汤。
“所以，后面还会有很多恶魔吗？”
“应该是。”
艾雅不紧不慢地接着话问，赫尔也就接着话答。
“这样啊。”
“是这样……不对！艾雅你听见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艾雅端着碗，吃了口肉，觉着烫嘴，还吹了几口。
“听见了，你很虚弱，所以要吃恶魔。”
“你你你，你都不惊讶一下的吗？”
“惊讶，我很惊讶，你不是说恶魔闻起来很臭吗？也真亏你下的去口。”
“那其实只是闻起来臭，我吃起来还是很香的……不对！不对！”
“有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表现的这么平静啊？”
那可是吃恶魔血啊！这放在外面可是实实在在的邪教行为，普通人听了要大妈疯子，圣光教听见要举着火把肃清的大问题啊！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这么大声强调你的危险性。你这个尖耳朵有多危险我知道了。”
“你才不知道！”
地狱恶魔的血液有着极强的污染力，恶魔本体的血液更是能腐蚀岩石，烧却树木。一般人要是听见说和恶魔血补身子，要不就是遇到神经病，要不可就是遇到真正的怪物了。
“哦，现在我知道了，你确实很危险。”
这么大的禁忌，赫尔就是怕这个人族舍友听了会害怕或者激动才一直不敢说。这会儿鼓起勇气讲出来后，咱这个总是大惊小怪的舍友却只是喝了口汤就接受了。
对于艾雅如此的平静，赫尔反而还有点微妙的失落。
“什么呀，为什么你一点也不惊讶。莉娜当初为了这事追问我三天三夜，还差点要用圣光给我洗澡呢。”
“哈哈，那可真是惨啊。”
看着赫尔有点失落的样子，艾雅反倒是终于笑起来。
“笑什么啦，莉娜她很认真的，而且她是真的对我好。”
“你总说莉娜莉娜的，你还没跟我好好介绍过她哦。”
聊到莉娜，赫尔就有话说了，听到艾雅想听，赫尔就更乐意说了。
莉娜也是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在赫尔老家萨尔罗城绝对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姑娘。赫尔小时候见了莉娜就是看她白净，差点就把莉娜给吃了。但后来因为赫尔救过几次莉娜，也给城里抓过恶魔，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后来赫尔进城里做事情总要找莉娜帮点忙。
莉娜虽然好看，也很温柔善良，但人其实很强势。可能是因为父母在城里地位都比较高，她自己也很喜欢帮人主持公道，还喜欢多管闲事。但因为她真的很可爱，而且待人友善，大家都很愿意听她一句。
莉娜真的很爱管事情的，尤其是对赫尔，也尤其是长大后的现在。那真的是三步一问，五步一抓，总是盯着赫尔不周到不礼数和不文明的地方。
说到这里的时候，赫尔都叹了口气，说莉娜真的太爱管着她了，比阿妈和老师都管的严。
但莉娜也是对赫尔最好的，最关心赫尔的。因为赫尔不能接受圣光治疗，莉娜还特意学了传统治疗手段，帮忙包扎和治疗。
莉娜经常帮助赫尔，这从小到大，又教赫尔识字，又帮她买衣服，甚至后来的宝贝武器莉娜都亲自打造。哦对了，现在来这边读书的邀请函也是莉娜给赫尔的。
“莉娜哪都好，就是烹饪一直很糟糕，她烤个饼都能烤黑的那种。她做不来就算了，还就是喜欢做，做了就一定要我吃。啊！要是有机会遇到了莉娜你可千万别说我说过这话。”
“是是。”
这赫尔讲呢，艾雅就听，边吃边听。偶尔问两句，聊两下，笑一笑。这一聊，聊到锅见了底，聊到整只兔子都成了骨头，聊到月光走到她们上头照下来，两个人才慢慢静了下来。
“来了学院都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莉娜最近怎么样了。”
“我觉得她应该会更担心你。”
“确实。”赫尔笑着赞同。
赫尔抬头望着天，她看不见星空，却看得见无数魔力流形成的天。她看的出神，似乎在回忆什么。
锅拿水泡着，留着明早再洗。赫尔从玉镯子里拿出两个大到能装得下人的布袋子，说是睡觉时候能隐藏气息，躲避野兽袭击用的。
赫尔提议自己先守夜，艾雅却说她先来，她顺便要洗洗身子。就算在森林里不方便洗澡，但在泥地翻了一天，不拿水擦擦果然还是不习惯。
“臭就臭呗，以后要是住外面了，那不得天天臭，臭习惯就好了嘛。”
“胡讲，谁跟你一样天天住外面的。”
艾雅作势要打，赫尔一溜钻进布袋子里睡觉去了。
这布袋子确实神奇，赫尔钻进去后，布袋子看着就瘪了下去，跟这泥土地别无二致。只是艾雅还不太懂什么叫感受气息，什么叫观察魔力，看不出来布袋子其他用处。但既然赫尔说有用，那应该就是有用的。
赫尔钻进去就没了声儿，如果靠近的话还是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能这么快入睡，艾雅在这点上真羡慕赫尔。
在野外，总要有人守夜。虽然白天一下午走过来除了那鬼兔子啥也没见到，但赫尔说这样才危险，真正凶猛的家伙可能在哪里偷偷盯着她们。
不过艾雅想要先守夜也不只是因为睡不着和要擦洗身子，她还想做点其他事情。
她没有先去水桶那边，而是往另一边走。那有一把插在土里，晚饭开始就没了声响的白铁长剑。
……
艾雅伸手握住剑柄，魔力很自然地被剑柄索取，她微微皱眉，忍受住了撕扯的苦痛。骷髅头就有了亮光，也就苏醒了过来。
“年轻人，你得到了老夫的力量，想要砍什么……什么呀，原来是小姑娘你啊。”
说着固定台词的邪剑老爷子借着月光看清眼前的人，大失所望。
“小点声，老爷子，赫尔睡了。”
“那瓜娃子睡了后比死猪还死，吵不醒的。”
“那就好。”
艾雅将邪剑从土里**，往远一点的地方走。
邪剑死气转了转眼窟窿，察觉到艾雅身上有些不一样。
“小姑娘，你要带老夫去哪？”
“老爷子，你气消了吗？”
“气，老夫能有什么气。生你的气，还是生那个瓜娃子的气？老夫死了也有个几百年了，有什么气该消就消了。”
老爷子话是这么说，但听着还是有点不爽的样子。
艾雅停下了，停在一个树较为密集的地方。她没走多远，位置一眼还能看到那边睡觉的地方，看得见赫尔。
“就这吧。”
邪剑看了看四周，冷笑道。
“怎么，小姑娘，大晚上你带我来这里砍树来了？”
“或许是吧。”艾雅苦笑。
邪剑听此，笑声变地柔和了些。
“你想练剑？”
“是的。”
“胡闹！”笑意无了，邪剑老爷子突然怒到，“大半夜不睡觉，提着老夫找个地方就要练剑，你以为修炼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吗？”
“我不认为。”
“你不睡觉？”
“睡半夜就行。”
“就今天睡半夜还是天天睡半夜？你随性而为就想来练剑，是觉得多练半个晚上就能有什么作为吗？心血来潮的努力，换不来任何东西。”
“老将军你说的是。”
艾雅也知道，自己多练半个晚上还是多练一天都没什么用。其他贵族都是从小就开始练习枪剑弓骑，自己一个野路子来的一点基础也没有，也不是天才，再多学多练也成不了多少本事。这也是她一开始不同意突然转道去练剑的原因。
但现在，她的想法有变。
“觉得我说的是就赶紧回去守夜，然后再去睡觉，少在这里折腾。”
“但我还是想练。”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想练。”
艾雅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那褐色的眼瞳仿佛烧着一股火。这火是炽热的，邪剑看着那火，是如此熟悉。但邪剑立刻清醒过来，阻止自己把眼前这少女和记忆里的人重合在一起。
邪剑改口冷笑说道。
“少扯那套感情用事，你不是赫尔那瓜娃子说一句是一句。小姑娘你那麻烦的脑子里总是有想法的，你要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老夫都听。”
艾雅提着邪剑，思绪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老爷子，你先前说的，我觉得都对。我是一个连兔子都能吓到闭上眼睛的女子，心性太弱，没啥本事，却偏偏容易受诅咒影响变得失控。”
“……诅咒。”邪剑有意思的捣鼓这个词。
“我在魔法上也只是一夜暴富的水平，练了几天在魔法上都没有进展。这练剑也是，跟着你打了一整天的剑技，却是一点皮毛都没有学会，一招一式也使不出个所以然。”
“自知之明，但这些老夫都骂过了，说点新的。”
“我想杀。”
“杀谁，杀你那个仇人父亲吗？”
“他我会杀，但我现在更想杀恶魔。”
“因为你和瓜娃子的约定吗？”
“是，也不是。即使出于我自己的意思，我也想干净利落地杀恶魔，我想当我拿起剑的时候能真的对恶魔和野兽砍上几刀，而不是像今天一样被一只兔子吓到慌了阵脚。”
“所以？”
“无论这剑我练了有没有用，我能不能练，配不配练，我都必须练。我必须能握住武器，亲自杀死敌人，无论是为了赫尔的约定，还是为了我自己。”
艾雅想起了十岁的那个雨夜，想起了伯爵府里那个男人的眼神。她想起了入学后那个黄毛同学，想到自己握着匕首却没能刺穿那个人的脖子。
是仇恨，是懊悔，是愤怒，还是杀戮。她的思绪万千，她的情绪发热，她的双眼也慢慢发出红光。
见势不妙，邪剑剑柄猛然用力，刺地艾雅手作痛，人也醒了过来。
“想什么呢？”
“嗯？抱歉，我走神了。”
“走神，呵，那你还记得你刚刚说了些什么话吗？那些话听着可没什么正道的意思。”
“是吗？我……”
“你别急着反省，你别忘了，老夫是把杀人无数的邪剑，正道什么的本就和老夫无关。你要练剑的理由再奇葩也和老夫没关系，你要练，老夫就陪你练就是。”
艾雅听出了邪剑的意思，情绪便上涨，欣喜道。
“老爷子你愿意陪我练了？”
“也没什么不愿意的，累的是你，又不是我。”
“多谢老将军。”
“少说废话！”
艾雅是还没高兴，邪剑已经发功做力，魔力转为邪气，锁住了艾雅的手也锁住了艾雅的肉体。当这力传来，艾雅配合邪剑开始行动。
……
少女持剑摆好了姿势，在这月光星空下，树木森林中，练起了剑技。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只是彼时的那位少女早已消逝在时间长河里，只有这邪剑的灵魂之中还能依稀记得那名少女的影子。
但是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终究不是那个人。
邪剑将复杂的情感沉入剑身，专心指导小姑娘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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