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寂静的室内，重新装满的茶杯放在瓷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呼。”
关上厨房的灯，林忱坐回原位，面无表情地端起自己那杯，小啜了几口。
厨房纱窗透进来的秋风在空气里盘旋。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他的手在抖——尽管微不足道，但除了默默盯着他之外再无别事可做的谢唯却没有漏看。
毕竟茶杯里的水面泛着不平的涟漪这种动静，还是相当容易察觉的。
“喂。”
她像没有看到送到面前的新茶，只用逐渐平复了心情的眼神咄咄逼人地盯住对面的人。
“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多少给点反应吧。”
“……”
“真不像样。还是说怎么，你以为只要一直不说话就能让我作罢吗？”
少女稍稍撩起微卷的刘海，颇有些冷嘲热讽地说。
“我先在这把话撂下了。如果你还有什么……怎么。”终于放下茶杯的林忱竖起手指，总算稍微打断了她机关枪般的势头。她于是抱起手臂，靠在沙发上。
“请。”
果然，林忱缓缓开口了：“你说，是因为要来我家很紧张——”
“不，是因为要答应你的卖身契。”
事到如今，谢唯已经不像初次说出口时那样羞赧了。尽管还是不大好意思，但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爽快。她吐槽道。
似乎对卖身契一词颇有微词，林忱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行，就当是这样。就当是。”他强调了两次，“那么——”
在谢唯做出反应之前，却他突然站起，并三两步来到自己面前。头顶的白炽灯落下他清瘦的影子，她吞了口唾液。
“干、干什么……”
林忱顿住了。他很快地俯下身，将手呼地拍在谢唯耳旁的沙发靠背上。谢唯渐渐急促的呼吸声甚至能轻易打在他的脸上。
简直是几分钟前景象的翻版。或许是被壁咚了数次，他熟练得惊人。
“呃、唔……”
谢唯的威风被灭了大半——这是当然的。尤其是俨然一副要行什么不法之事的模样的眼前这人，竟然在这个距离、这个举措下还能板着张一如往常的面瘫脸。某种程度上，倒显得她像个未经人事的纯情小女孩。
虽然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突然要让我承认自己竟然为了这种理由苦恼了一整个晚上，你叫我该怎么反应好？”
就差指着少女的鼻尖，他咬牙切齿地说。
谢唯怔了一下。
“欸？你、你说什……”
“是啊，我也是大脑被门夹了，竟然会因为这种小事心神不宁。今天的更新也鸽了，最讨厌的晚自习也去了，到头来还跟丢了魂一样，蠢得不行。”
他深吸了口气。
“然后，你告诉我，你只是在紧张？”
时间短暂地停止了似的。除了墙上钟表的呜咽，再无他音。只有灯下两人相对而默的影子。
总之，很安静。
“你……生气了？”
仿佛略一动弹就会与少年的鼻尖相碰，谢唯一动不动地僵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问——听了林忱这与作风背道而驰的“自爆”发言，她不知为何心底却有些雀跃。
这是、什么感觉？
莫名其妙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源自何处的欢喜，正一点一点侵蚀着她本该焦虑或紧张的内心，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反映到她的脸上。
“没有。”
林忱回答。他松开手，微微掩着嘴直起身，冷彻的目光突然转向别处。
在谢唯感到奇怪的时候，他迟疑地说：“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笑什么？”他问。
后知后觉地一摸脸颊，指尖触及的是近乎滚烫的温度，以及轻微颤抖的唇角。谢唯眨巴着眼睛，怔怔盯着眼前的林忱。
正偏转目光，一手遮盖住半边脸，神色逐渐染上无措——
这样难得一见的表情，与从未如此作态的曾经还近乎陌生的同桌，似乎正产生着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牢牢吸附着她的目光。
根本无法别开视线。
而且，这和以前的那份情感不同。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更欢悦、也更令人生涩的，比之前要炽热的多的一种情感。
她故作冷静地咳嗽了两声，坐正。
“那你呢？刚刚还凶巴巴的，怎么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了。”
“没什么。”
林忱退了两步，又端起杯喝了一口茶。经历了这许多来往，早已泛了凉，却比之前更有入味的感觉。
“是吗。”
“嗯。”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互质，一眨眼就变成了勉力维持的艰涩对话，并最终沉静下来。
逃离一般地，林忱快步走向走廊。
“你去哪里？”
被谢唯下意识焦急的一声呼喊叫住，他在房间门口回过头：“你差不多该回去了。回学校拿东西太久，顾梓叶会怀疑的。”
“是这样没错。你让我回去，那是……”
“放心，你已经被雇用了。”
林忱平淡地——起码看起来是这样——说道。同时，他的眼睛毫不躲避地直视着谢唯泛着莫名色彩的双眸。
“不会允许你跑掉的。”
“你这，该不会是什么动画里的台词……”
“是啊，早就想这么说一遍了。”
“好中二。”
“要你管。”
他看了眼手机：“明天星期六。你有安排吗？”
“倒、倒是没有……”
谢唯捏了捏满是手汗的手心。她似乎知道对面要说什么。
“那正好。早点来一趟，咱们把租给你的房间收拾一下。里面乱得很。”
“啊，嗯、我知道了。”
“衣服就放我这吧。省的你明天再搬一趟，怪累的。”
“好……”
“那就这样。”
撂下这一句，少年飞一样地钻进房间里。门重重地关上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再次被一个人晾在客厅里的谢唯呆了好一会。虽然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话题，但总之……
她是把自己卖出去了，是吧。
“回、回去吧。”
她按捺住几乎要跳出嗓门眼的心脏，小步在玄关换好鞋，拉开门。
砰！
“咿？”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巨响。少女惊了一下，不解地看向林忱的房间。
——
房间里，床上。
刚扑进被窝的少年将脸埋在被里，一动不动。
“好险。”
他自语道。
“真的，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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