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让“目标对象”成功记住、叫出他的名字，和他交接的前辈说三个月内能做到这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但他向来不屑于只做困难的事，他喜欢挑战别人口中的不可能。
当初他的目标……陈世和主治医师一听到他是惠民药厂的业务就变了脸色，直言：“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前辈摆了一道的他还不明所以地表示：“您忙，我可以等您下诊……”
“你们有个业务得罪我了，我不可能用你们的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陈世和丝毫不留一点余地，断然地说。
诊间的门缓缓阖上，门外的黄俊瀚眼神一暗，没多久就转身离去。
第二次见面，黄俊瀚利用药品的临床应用结果和最新的医学期刊准备了一份自认完美的简报，野心勃勃地蹲守在诊间外，结果对方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次回去，黄俊瀚认真研究了陈世和的用药偏好和专长，搜集了所有他可能感兴趣的第一手医学信息，好在下一次的接触中用简短的开场白吸引他的注意，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建立起自己的存在价值。久而久之，陈世和就当订阅了一份会自己送上门、内容还特别精简对味的专业周刊，没有再把他拒之门外。
这一日，黄俊瀚如往常般在护理站和护士们话家常，打算等陈医师科内的定期会议结束后和他介绍惠民的新药“拥夜”，他有预感今天一定能成功。
这时，A护士走过来，说：“613号床的病患又出现非自主性痉挛了。”
一旁的B护士感叹道：“这几天是不是越来越频繁啦？唉，明明那么漂亮又有才华，本来应该是人生胜利组的，结果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连睡觉都不得安宁。”
听到这话，黄俊瀚忍不住朝病房那头瞥了一眼。
“睡美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A护士随口感叹完，和黄俊瀚打了个招呼，接着向B交代道：“你待会巡房再注意一下吧，我先下班了。”
等A护士走后，黄俊瀚故作不经意地打探道：“613号房的病患怎么了？”
多亏他这段时间的苦心经营，年轻的B护士对他早已放下戒心，压低声音说：“出了车祸，昏迷整整两年。听说那位是个钢琴家，还是从小就被当成音乐神童的那种，可惜现在……”
黄俊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正好这时陈医师朝他们走来，他顿时心生一计。“陈医师，您觉得以病患的角度，宁可在病床上饱受痛苦地过完下半辈子，还是早早解脱，平静地离开呢？”
“今天不推销，打算跟我讨论生命议题啦？”陈医师睨了他一眼，“你都说了，一个会『饱受痛苦』，一个可以平静离开，你在给选项的时候就在引导我选择后者，不是吗？”
黄俊瀚摇头，“如果是我，就算复原的希望再渺茫，等待的过程再痛苦，也绝对不会轻言放弃。但前提是，我的身体能够支撑我走下去，至少要保障一定的睡眠和营养，否则意志再强大的人也等不到痊愈的那一天。”
陈世和似笑非笑地说，“所以呢？你是想说我们医院虐待病人，让他们连必要的营养跟睡眠都得不到？”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陈医师您过去的做法或许有些舍近求远了。”他态度不卑不亢地说：“『拥夜』在临床应用的结果显示，它能有效提升患者的睡眠质量，比市面上90%的药品成效更显著，而且在人体实验上几乎看不到过度镇静和呼吸抑制等副作用。对于久病在床，又因身体不适无法得到拥夜的病患而言，是最好的解药。”
陈世和听完黄俊瀚的简报，沉默了半晌。黄俊瀚眼看有机可趁，又上前一步，诚恳地说：“陈医师，你能不能给『拥夜』一个机会，也给患者一个机会呢？”
“613号床的病患，听说昨天又痉挛了？”陈世和转头询问护士。
“对，而且刚才也发作了一次。”
陈世和思忖片刻，终于发话道：“那就试试吧！”
恭敬地送走陈世和后，黄俊瀚趁B护士不注意，独自走进长廊另一头的病房。
613号病床上，一名女子静静地躺着，一头长发披散在一旁。姣好晶莹的脸庞比起清醒时少了一分疏离感，显得格外柔弱秀美。
站在床边看见她的那刻，黄俊瀚的心狠狠一颤。多年来一直潜伏在他心底的美人鱼逐渐淡了身影，被高塔里沉睡的贵族取代。
“你好……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他试探地问了一句，但话一出口他便自觉傻气地闭上嘴。下一秒，他又忍不住笑了。
就像那个护士说的，在他眼前的女子是童话里的睡美人。睡美人不知世事，拥有将时间静止的魔力。她受到所有人的祝福和喜爱，但永远不会拒绝他，不会说出那些伤人的、践踏他心意的话来。
从那之后，睡美人成了他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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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于茜在某人的炙热凝视中缓缓睁开眼睛，扯着因干涩而哑得不像话的嗓音说：“这是哪里？”
刚在床头柜放下一束白百合的黄俊瀚愣了愣，眼睛倏地瞪大，“你、你醒了？”见她费力地想撑起身子，黄俊瀚见状立刻上前替她调整病床，让她能够直起身。
“这里是医院。”他俯下身，殷切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于茜微微回避了一下他即将触及她脸颊的手，视线左右张望，“肇涵呢？”
黄俊瀚悻悻然地收回手，“你说的是谁？我没看过有其他人来探病啊。”他抿了抿嘴，意有所指地说：“毕竟你出事后，在这躺了两年。”他也没说谎，白天他来的时候从没看过其他人。
……没有人来过？难道都只是梦吗？于茜愣了愣，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黄俊瀚发现自己被无视了，只好说：“我去请医生过来，你先休息。”
没多久，陈世和带着一群医生来到病床前。纵使是看惯了生老病死的医者，此刻脸上的神情也难掩惊讶，彷彿见证了奇迹。他们围在于茜身边，将黄俊瀚彻底排除在外，也没人追究他一个制药商的业务为什么会出现在病房里，还第一时间注意到病人甦醒。
几日后，黄俊瀚拎着水果礼盒来到医院，远远就看到陈世和笑容满面地朝他走来。
“俊瀚，你也听说了吧？”陈世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的『拥夜』把一个昏迷两年的病患唤醒了！”
黄俊瀚笑着点头，“我们也没想到拥夜还有这种『副作用』。那位患者的状况怎么样？”
“一切机能都正常。需要复健，不过之后应该可以完全恢复。”陈世和有些感慨地说：“谁能想到呢？失眠类的药物在意识障碍和活动障碍的患者身上居然出现相反的效果，这完全是医学领域的悖论啊！”
“与其说是悖论，不如说是奇迹吧。”黄俊瀚顺水推舟地说：“之后我们会针对瘫痪及患有神经系统疾病的病患推出拥夜试用计划，到时再请您多多帮忙了。”
“那还用说！这种奇迹我们当然希望能多来几次了。”陈世和欣然应允。
和陈世和道别后，黄俊瀚大大方方地走进于茜的病房。“上次没能正式和您打招呼，我是惠民制药的业务，敝姓黄。”他站在病床前，脸上挂着合宜的笑容，和前几天眼神痴迷带点狂热的样子判若两人。
坐在病床旁削水果的于母一听，立刻起身神情激动地向他道谢，“您就是救了我们家茜茜的黄先生吧？真是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向陈医生提议让茜茜用『拥夜』，她不知道还要睡多久呢……”
“于小姐能醒来，我们也很惊喜。老实说，在这之前我们也不知道拥夜有这种功效，我的初衷也只是希望能让于小姐睡得好一些而已。”他谦虚地说。
于茜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初次见面时她不清楚状况，这几天听医生说明才知道，自己能甦醒确实是多亏了眼前这位。
……原来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刚醒来时嘶哑难听，他还有些失望，总觉得破坏了美感，但经过几天休息后她的嗓子慢慢恢复过来，听起来相当磁性迷人。他眼底的笑意渐深，也就不再推辞。
毕竟他心里也觉得，这间医院属于他的业务范围，要是他当初早早放弃，没有向陈世和推荐拥夜，又或者没有调整路线，只专攻睡眠障碍的患者，于茜可能还是那个被众人惋惜、同情的睡美人呢。
一旁的于父听见母女俩都在向黄俊瀚表示感谢，忍不住替不在场的温肇涵说话：“不过这两年，也还好有肇涵照顾你。我们俩年纪不小了，当初听到你出意外，命都去了半条。你妈每次到医院都哭到差点晕倒，也不能常来看你。连医生说你不大可能醒来了，肇涵就是不肯放弃你……”
“嗯，我知道。”于茜回答得简短，但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眼神都温柔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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