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清没等她再多反应，便笑：“师妹身上很多不足为外人道之的东西。”
“师兄这是好奇我？”苏清绯听他这话听得真切，便又侧过脸观着他问道。
释清闻言低下头：“毕竟师妹同初见时候，变化颇大。”
苏清绯闻言将目光停在他眼里：“师兄该知道，人要往前走的，我总不能一辈子在这里，想通了自然该走了。”
释清闻言面色不动，倒是想起来，那时见她，是受了庵里师父嘱托才去同她取了法号，那时他在边上观她把那青丝缕缕剃下，她眼中神色黯淡，直到赐了法号都几乎未曾抬眼看他。
不过这会他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就把自己想法说了出来，眼见她又微微弯了唇，才反问道：“师兄你说是吧。”
她这时候也不在他面前收敛起来了，目光坚定而锐利，撞入他平淡如一潭清水的眸里。
“那师妹能走出去吗？”释清接着她的目光，只微微低下头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苏清绯说着走出外间桌子边上，找了个椅子就坐下来吃着糕点。
转而又看到先前放在窗边的白瓷瓶这时候放在了门后。
“师兄观我身份是在我上山时候知道的，知我处境，又多半是那时候在山腰救我便知道了的，师兄心细，那要不要猜猜我知不知道师兄身份和处境？”苏清绯一手托着腮，瞧着释清时候目光很是坦然。
这年头手上没点东西不好混，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捏得死死的。
好在她对此道也不是全无经验，便看着释清道：“师兄说话可要小心点，万一这话说出来，就落实了我心里对师兄的猜想可怎么办？”
苏清绯边说着便把食指抵在唇上，做出来一个噤声的手势，释清观她眉眼里潋滟似水，唇角弯弯，一时间有些发愣。
释清果然不言，苏清绯就又走到他边上，一手环上他的腰，便觉出来他身子一顿，才道：“师妹莫不是还要拿刀对着我？”
苏清绯的手柔若无骨，覆在他身上时候只让他觉着温软，释清便垂下来眼眸，只觉着自个不知为何有些不似往日。
苏清绯性子又骄又横，这会未在他面前遮着，自然放纵起来。
干脆利落地把另一只手探入他胸前衣襟里，释清险些慌了神色。
却见她好一会儿才摸出来了那块穿着红绳的玉块：“说来师兄说的没错，这一座山里，我唯一放心的就是师兄这里。”
苏清绯把那玉块垂到他眼前晃了晃，就笑：“可师兄不也一样。”
说罢苏清绯就见他垂眸观着自己放在他腰上的手，想了想还是收了回来，那手往后缩起来，模样颇为心虚。
毕竟他这里的糕点好吃，万一哪天她来这的时候给她下毒怎么办。
“我跟你不一样。”释清轻声吐出来这几个字，连着眼神都没有多大变化。
苏清绯眉毛一挑，难道是关系户？！
释清有一瞬间猜想着她牙尖嘴利的，也不知会说出来什么话，好一会只见她收回了那块玉块，目光落到那几本经书上：“也好，至少我不用忧心师兄会像我这般，不知疾苦何时，不知死生何时。”
她语气温和，说这话时候颇为感慨，起先对先前利用他同江流素周旋一事她到底存了几分内疚，倒是出自真心。
释清垂下来眼眸：“我佛慈悲，广佑世人。”
苏清绯瞧他那正经模样就笑：“师兄你俗家何处，俗名为何，我可好奇师兄家中如何才能将你教得这般正经。”
释清便偏脸看她：“书鹤，取自山林受用琴书鹤。”
苏清绯听得了然，就道：“巧了，我叫月吾，与师兄同取一句，天地交游风月吾。”
眼见释清凝眉看她，一副是否当真模样，叫苏清绯说得不大忍心，又道：“不闹师兄了，我叫苏清绯，取自清风皱水月影碎，绯花枝横飘零香。”
言罢就瞧他：“师兄可得记住了。”
释清若有所思地垂下眸来，苏清绯见他想得认真，就没忍住把手拍到他肩上，笑得格外道貌岸然：“我猜猜，小师兄现在是不是想不出来这诗出自哪里啊。”
释清这会听了，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苏清绯就道：“因为这诗是我现作的啊，不过师兄放心，名字保真。”
“……”
释清沉默下来，只把脚步挪开，那搭在他肩上的手一时落了下来，因着他面上表情浅淡，苏清绯甚至注意到他耳后浮起来了一片薄红。
似是山间那一树树的杏花开时，颜色浅淡娇嫩，清新又招人。
苏清绯的求生欲告诉她，释清生气了。
可瞧着他时候挪不动的步子又告诉她，那副生了气的炸毛模样，苏清绯觉着她又双叒叕可了！
于是面上屹然不动的苏清绯当即被释清下了逐客令：“书既已还来，师妹便早些回去吧，这几日来寺中客多，往后少些来罢，免得徒生事端。”
苏清绯恍然，师兄在嫌她事多，哦，嫌她……什么？事多？
当下想反驳过去的苏清绯话到嘴边时候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她确实事多。
苏清绯默默地挪到外间桌上，拿起来帕子把桌上糕点取下来大半收好，又走到释清边上，才规矩道：“师兄所言极是。”
释清这时候背着手站着，闻言时候将手中珠子捏紧了一些，就又听她道：“那我今日就先走了。”
“嗯。”释清只应了一声，便听窗台边有些动静，觉出她是走了，便放下那串珠子，回过头来把帘子拉上。
过了一会才走出外间，瞧到那瓷瓶时候眉头微微敛了起来。
他今早等了她一早，如今又走了。
候人来去心思，不过如此。
门外沙弥敲了敲门，释清把门打开来，小沙弥便把食盒拿了进来：“师兄，今日膳房新做了糕点，我想着你这两日想吃糕点了，便拿了些来。”
说着把食盒放到桌上，就见那桌上的糕点只剩了几块，苏清绯念着拿人手短，便不好意思多拿，想了想就犹豫着留下来几块。
想来这般就不算拿人手短了。
脸皮足厚，则无忧也。
小沙弥这时候不知道这些，只纳闷监寺师叔忽然吃起来糕点倒是胃口极好，难免有些欣慰。
只见释清走了过去，看那新放的糕点似那五瓣梅花，颜色粉白，很是漂亮。
便指着这糕点道：“味道如何。”
小沙弥就笑道：“先前尝着，清甜软糯，想着师兄你平日也是不大喜欢油腻重口之物，就送来了。”
释清也笑了一下：“倒是有心了，先去上早课罢。”
小沙弥见他欢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走了出去。
这边苏清绯往山上走时候大抵气运不大好，穿着玄衣的清贵公子这时候正在半山的亭中坐着，远远瞧见苏清绯时候心下一喜：“玖儿，我便知道你会来找我。”
苏清绯一脸问号，大哥你认错人了，我我没有我不是。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地来私会小和尚的人。
然夙凌远目光一直伴着她，实在难躲过去，苏清绯便走了上去：“见过皇上。”
夙凌君瞧她眉眼，一一与几天前梦中所见对上，苏清绯也瞧过去，只是一瞬间发现往前瞧他时候那种心郁之感已经不在了，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就听夙凌远开口道：“玖儿，我想过了，我始终欠你名分。”
苏清绯这时候听了就笑：“皇上是欠我名分没错，毕竟本宫堂堂太妃被扔到这山野庵堂里，怕是哪天死后都入不得皇家陵寝。”
说着略略顿了一下：“白白做了皇上这便宜娘亲。”
这原主还不到十八，偏偏无痛当妈。
还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妈，这得多大心理阴影啊，没给人赔钱就算了还得天天担心生命安全。
真的太惨了。
苏清绯起身越过夙凌远时候侧过脸瞧他，便听他道：“我知道，那时我提出让父皇放你父亲去边疆，是我过错。”
苏清绯一顿，细细想起来，并未见记忆里有这件事，想来原主不知道这件事，便不自觉笑了一下：“皇上可知我入宫前在想什么？”
夙凌远闻言转过头去看她目光，她只缓缓笑道：“我那时以为我要嫁我最喜欢的人，因我问他时候，他说他保证护我。”
于是苏清绯就瞧着这个句句情深的皇帝低下头来：“我那时……”
苏清绯就打断他：“你那时愧我，如今找我，我同你打赌一句，你将来会害我你信不信？”
“不可能！”夙凌远闻言连忙说道。
就见她眉眼含笑，明明是极清丽的脸，偏是那眼里神采张扬又带着惑人的媚意：“你观你我青梅竹马，可一是如今身份有别，二是你从未曾告诉我，我那时入宫，你都做了什么。”
苏清绯其实觉着顶着这一头秃，实在不该同人谈这爱恨情仇，更何况在她眼中这人就是行走的麻烦制造机。
生命诚可贵。
如今原主走了，她就更该快刀斩乱麻把关系撇清了。
夙凌远愣在那说不出话来，苏清绯就道：“如今这些都过去了，我对皇上只剩幼时情谊，又或者这样说，往后皇上同我，该撇得干净些。”
“你就这样想赶我走？”夙凌远说这话时红了眼眶，倒让苏清绯心底一揪，这样好看一个小郎君，真真让人心疼。
苏清绯没忍住啧了一下，才叹道：“那皇上能做什么，我是皇上青梅竹马一事，能让皇上改变天下人看法，光明正大迎我回去吗？”
说罢苏清绯就毫无留恋地往山上走。
就听见夙凌远道：“我承诺，你回宫之日，即我立你为后之时。”
苏清绯闻言嗤笑了一下就继续走：“那一日可要早些来。”
若不早些来，她还怎么早些去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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