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散”的爱德华终究只是这一场圣猎之中的小小插曲，在爱德华的“好心掩饰”下，这件事也就再也无人提起。毕竟几百号人差点把一位国外的贵宾搞丢，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吗？
下午时分，圣猎顺利结束。来自布列塔尼的莱昂伯爵成功摘下了第一名的头衔，站在人群中的爱德华跟其他人一样，向着那一车又一车的猎物与这位勇猛的伯爵献上欢呼和掌声，仿佛真的融入了其中一样。
至于你问他内心是怎么想的，那你最好还是问问他自己去吧，就像他当初扮演虔诚的圣徒时那样，这一次扮演享受宾至如归待遇的客人就更手到擒来了，而且他也的确被招待的很好，这或许不算扮演了，算本色出演？
就是雷诺大概不会认为了，他邀请爱德华来参加圣猎，那是为了阻止爱德华进一步染指斯科兰。爱德华这么一副轻松的样子，如果不是他真的没打算进一步出手，那就是他太会演了。
“教皇冕下，时刻几年，您怎么看这个家伙？”
远处的台上，一样在为莱昂伯爵鼓掌的雷诺压低声音问道。
“驯服猎鹰可是很困难的。”
一旁，一样在挥手致意的女教皇沃斯卡娅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当初雷诺册封爱德华为圣徒那肯定不是一时起意，必然是与她商量过的。几年过去再看，教皇冕下不免生出了一点纵虎归山的感觉。
“在李斯特兰和我们之间，他选了我们，那他就只能和我们绑在一起了。李斯特兰人拉拢了勃兰登堡人，同样是不靠谱的盟友，我们也总归要有一个。最起码在打击李斯特兰这方面，这位国王会很卖力。”
雷诺则是笑了笑，对于沃斯卡娅的担忧有点不以为然。爱德华向施耐德兰靠拢难道是因为信仰？笑话，当然是为了利益。从那场佩斯领内战一开始，查理曼海姆就和李斯特兰没有调和的理由，他们只能死磕下去。
“但是我有种预感，就像在埃莱联盟的时候那样，再怎么困难，他也会坚持到最后。你现在把他引开，回去之后他还是会干一样的事情。”沃斯卡娅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
“那……就是《选帝侯条约》出场的时候了，虽然我修正过了条约条款，允许查理曼海姆人扩军到两万人。但是再明目张胆越线的话，那可就有的说道了。”
面对教皇的担忧，雷诺依然胸有成竹。他知道爱德华已经悄悄越线了，没关系啊，在我的容忍范围内我确实可以无视。只要你别忘记，这道你脖子上的项圈到底握在谁的手里就好。
人群里，爱德华突然不自主打了个寒战，他悄悄向着主台上扫了一眼，心中已然大致明白了这股寒意的来源。想必这个时候，正有一位或者几位他亲爱的宗教兄弟正在念叨他吧。
“那就祝你们在斯科兰的计划进展顺利了，我亲爱的'兄弟'。”
爱德华在心里冷冷一笑，然后继续加入了欢呼的行列。
“爱德华•查理曼海姆？”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带着不确定的呼声。
“？”爱德华有点好奇于是谁在直呼他的名姓，回头看去，脑袋差点撞在一根坚硬的长枪上。正是那根长枪的主人在叫他，一位身穿白色铠甲的女骑士。
“波丽娜•安德烈•达尔克姐妹？”仔细打量了一眼女骑士那装饰于铠甲上的百合花，爱德华也带着不确定问出了这个名字。那个高举百合花战旗解救了玛塔大教堂的女骑士，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正是，爱德华国王，巴拉德山脉的净化者。还记得吗？我们曾经见过。”
女骑士带着点傲气一样扬了扬头，这是对于自己认出她来的赞许吗？又或者是因为身高差而不得不抬着头与他对话。可是曾经见过是什么意思？爱德华清楚记得算上这一次，自己也才来过施耐德兰两次而已。
“难道是那一次在骑士修道院的时候？”爱德华仔细想了想，要问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那也只有可能是在那时了。
“没错，那一次在修道院里，我和陛下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陛下可能记不得我了，但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和上一次相比，陛下可是变了很多。”
名为达尔克的女骑士眼神突然变了，不知怎的，爱德华也骤然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在劳伦领的时候，他在霍诺莉雅身上感觉过，那种被看穿的感觉，那种仿佛被神明抚摸过的眼神。
“披着人类外衣的无魂者，你到底是谁？我感觉不到你的灵魂，但是我闻得出你身上有恶魔的味道。”
女骑士缓缓说道，爱德华清楚读到了她眼中的杀气，她握住长枪的手愈发用力，仿佛只是瞬间就要把他彻底刺穿。
“你能看穿我的本质是吗？”爱德华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大概是因为爱德华的笑大大出乎了女骑士的预料，她忍不住发问道。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你是想转移话题吗？
“只是出于好奇，我得说，这的确是一种让人好奇的能力。在你的眼里，我是一个身上沾有恶魔气息的无魂者是吗？那么，你能看出我在说慌，或者是在说实话吗？”
爱德华微微抬起双手，摊开，让他的手尽可能远离自己的符文剑，以表示自己没有打算抵抗。如果这个女人一样能看穿他的本质，那可真是糟透了，爱德华这深埋起来的秘密要是曝光的话，那简直就是死到临头。
“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个。”女骑士怒视嬉皮笑脸的爱德华，心中对这位本就有些可疑的圣徒的评价更是跌到了谷底。
“了解一下也好吗，我说，虽然这里是弗里德里希陛下的圣座所在，但是也不能毫无根据去烧死一位国王吧。你指控我是恶魔，可是要是拿不出来证据，那不是更糟糕。”
“是带着恶魔气息的无魂者。”女骑士纠正道。
“是是是，带着恶魔气息的无魂者。”爱德华假装无奈一笑，仿佛他只是个在陪小孩子玩而被迫营业的大人一样。
“严肃点！”女骑士继续怒瞪爱德华，不过这反倒让爱德华更放心了。这个年轻的女骑士并不是真的要来干掉他的，她没有立刻动手就是明证。甚至听她的口气，她似乎都还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判断？那可就有的忽悠了。
“行行行，我严肃一点。不过能不能让我先问个问题，人无魂会怎么样？难道在你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吗？”
“呃……”女骑士达尔克无言以对。
“不过我们能确定一点，我起码不是吸血鬼是吧，毕竟太阳还在我们的头顶。而且……”爱德华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嘴里狠狠咬下。
“喏，你也看到了，这是货真价实的鲜血，我也不是个僵尸。”爱德华又亮出自己流血的手指，以证明自己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活人。
“呃……”
“所以经过排除之后，剩下的选项是……我是个恶魔？”爱德华用开玩笑一样的口吻问道，轻轻敲击着女骑士有点开始动摇的立场。
“你绝对不是个恶魔，如果你是恶魔，你的影子应该是漆黑的。我能感觉到你身上那种不详的黑色，但是绝不可能是恶魔。”女骑士也开始忍不住嘀咕了起来，爱德华的话似乎让她也陷入了自我怀疑。
“那……恶魔的信徒？这个总有可能了吧？”爱德华又试探性问道。
“你闭嘴！”女骑士气鼓鼓斥道。她的本意可能只是想让爱德华闭嘴，好让自己捋一下头绪，不过她的声音似乎太大了一点，这一声吼，一下子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是波丽娜圣女大人！”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
“是波丽娜圣女殿下！”肯定的叫声只要有了第一个，就像是在火药桶上撒下了第一颗火星，很快确信乃至是狂热的叫声就连成了海洋。这个时候，爱德华或者是莱昂伯爵的存在似乎都不重要了，无数人向这边用来，无数道目光向着这边汇集。
好了，危险解除……不过……喂！好像我也是上一次十字军战争中的英雄吧？至于这么区别对待吗？
被挤入人群的爱德华第一个念头是松了口气，只是转念一想，他又开始不爽了起来。同样是英雄，但是施耐德兰人肯定只会对着自己的英雄宣传。所以哪怕同样立下了巨大的功劳，爱德华的知名度肯定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位百合花圣女的。
但是……这个女人……爱德华猛然想起，一年之前，在血神艾克刍的大军袭来的时候，他曾经在织命者向他揭开的幻象中的所见。他依稀记得，在血色蔓延的大海之中，在一片混沌之中，他看到了一个女孩，神明拥抱着她，她是……神选者……
神选者？国王的眼瞳悄然改色了，邪神赐福的视野穿过了重重人墙，将一切一览无余。镜子中的他自己身后是纷飞的群鸦，而在这个女孩身上，他看到了……
这样的窥视似乎也惊动了达尔克，也许是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向着爱德华这边看来。她身后的虚影向着爱德华转过了头，刹那间，只是一瞥，爱德华就已经感觉到了脑海的激震。
不会错的，那个虚影，他无比熟悉，每天都挂在嘴边的对象，他怎么可能搞错。
那是整个帝国共同的皇帝，弗里德里希？！
好在这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快到在视野差点整个崩溃前就已经消失，爱德华一个踉跄退后了两步，说来也奇怪，当他不再借用恶魔之力的时候，那种无比的压迫一下子就消失了。
至于那个应该已经可以确定是神选者的圣女……她似乎都没有感觉到这一瞬间的交锋。她还是个稚嫩的神选者，不是毁天灭地的神明代行者，那可太好了。
让爱德华清醒过来的是指尖的湿润感与痛痒感，刚刚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僵尸，爱德华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以那种诡异的恢复力来说，这种级别的小伤几秒钟就可以愈合。但是现在，这种来自于恶魔的恢复力遭到了不明力量的遏制，这道小伤居然只愈合了肉眼勉强可见的一点。
“果然，身为被恶魔触碰的人，就要被这种正义的使者克制吗？”
爱德华转身走出人群，看着手上的伤口，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太久太久了，以至于他甚至都有些遗忘了，或者是他在刻意遗忘着，他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他的身上寄宿着恶魔，邪神的手正放在他的肩上。
抬起头，正看到雷诺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向这边走来。看着挤出人群的爱德华，雷诺还好心的向着这边举手打了个招呼。
“陛下，施耐德兰的圣女看起来比我受欢迎得多。”
爱德华不无自嘲的笑了笑，但是也仅限于自嘲。要不然他还能怎么样呢？表达不满？他可是那什么鬼“怀言圣徒”呢，虽然他跟这个名头是百分之一万不相符，但再怎么样，这个样子他还是要装下去的。
“对待他人的致意，你应当坦然接受，然后铭记在心，告诫自己时刻牢记。但切记，不要让满足和虚荣蒙蔽了你的双眼。”——《谦虚的美德》
“如果去了查理曼海姆的话，兄弟你能收获的欢呼一定会比施耐德兰的圣女要多。”雷诺回以一个“善意”的笑容，看似和善，言下之意怕不是在暗讽爱德华对他派去的阿方索牧首的冷遇。
“在不同的国家，都会有自己的英雄，他们理应受到欢呼的簇拥。如果英雄也要死于囹圄，那未免也太可悲了。”
爱德华摆出了一副感慨的样子，看着被人群簇拥的女骑士笑着摇了摇头，俨然一副看着年轻后辈的关怀模样。
至于英雄？你也配跟我谈这个词语？当年我的父亲，查理曼海姆的战士们，他们击退了黑潮之后，你们给他们的又是什么？那些倒在归国路上雪地之中的每个人都是英雄，他们每个人都死的一样可悲！
说实话，话出口的那一瞬间爱德华就后悔了，这话里的讽刺意味未免太浓厚了一点，雷诺不可能听不出来。这个时候雷诺虽然不会跟他翻脸，但是越发感觉查理曼海姆不可控制生出裂隙是肯定的了。
向着雷诺看去，正巧，雷诺也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相互一碰，虽然眼中的笑意迎人，其下却免不了都有了警惕。
祸从口出，大抵如此。说来也奇怪，爱德华就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但是他偏偏就犯了。是那位圣女留下的震撼还残留心间，还是最近太顺风顺水以至于昏了头了？
算了，说那么多也没用，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说了，你不说这句话，施耐德兰人就不会在你的背后搞小动作了吗？
“虽然被亡灵大军的入侵削弱了，但是现在的施耐德兰依然不是查理曼海姆能够抗衡的。如果他们还打算用《选帝侯条约》来掐住我们的脖子，我毫无办法。”
草草告别了雷诺，爱德华孤身一人走在路边，不光是从现在开始，从来之前，从在考虑向施耐德兰靠拢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考虑如何摆脱施耐德兰的控制了。
投靠一个大国，与跟邪神做交易有什么差别呢？差起来一样差，都是付出代价却一无所获；好一点呢，你确确实实可以获得好处，但是你还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要不然呢？难道你觉得，这天下有白白的好处可以拿？
“留给我的时间最多还有一年，甚至更少。只有在那之前，让查理曼海姆不惧怕未来的风暴，让查理曼海姆有那个能力站稳脚跟。”
“谈何容易啊……”
振兴查理曼海姆的雄心再如何光芒万丈，但是留给他的时间真的已经不足了。就像是现在，太阳再如何能够照耀天下，当夜晚时分来临的时候，他也只能沉入地下，再无光明。
“两万人，放宽之后的《选帝侯条约》规定查理曼海姆只能拥有两万人的军队。两万人在一场大战役之中够干什么？就算爱德华已经偷偷扩军了，依然只是守住手中已有的土地都十分艰难。”
“不要逼我啊，雷诺。如果你要真这么做的话，那你也就不要怪我不仗义了。”回望远去的雷诺，沐浴在掌声与欢呼中的他对于爱德华的注视毫无知觉，他挥着手，笑容灿烂。
“既然说我是恶魔，那我也干一点恶魔该干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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