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的突袭是在早晨来临的,也许是皇家商会内应的暴露真是个坏消息,它分走了佩斯提伦太多的视线,以至于对于暗中的小动作注意不足。
更重要的是,佩斯提伦还对一件事毫无知觉。如果是达拉第,这个废物一辈子也不可能斗得过她。可是现在,她的对手已然换了一个人。
一群羊哪怕是有头羊的带领,也不可能击败凶狠的野狼。而如果当统领他们的换成了一只雄狮,哪怕是羊群,也会让野狼感到棘手。
流淌着雄狮血脉的公主抵达了斯科兰堡,而佩斯提伦对此毫无知觉。现在,又是一颗棋局之外的棋子入局了,而且不同于另一位暗中的拥有雄狮血脉的女人,她的到来,注定要一发而动全身。
在这个带着雾气的早晨,佩斯提伦在各处的布置突然遭到了打击。首先是安吉拉,佩斯提伦的谍报首领,在贫民窟的一次接头之中消失无踪。
女间谍的小心谨慎是毋庸置疑的,走的路是从错综复杂的贫民窟中随意选择的,她从大大小小的巷子中进进出出。她心烦意乱,因为她发现有人跟踪她,而后,一道刀光成为了她最后看到的事物。
凶手恶趣味的把她面目全非的尸体挂在了绞刑架上,贫民窟的住民麻木地走过,他们早就习惯了会突然冒出尸体的绞刑架,只要那具正被啄食的尸体不会挣扎着想要弄掉绞索就行。
然后是贪婪的古斯塔夫,一个黑市贩子,佩斯提伦和他长期合作,从他那里收取情报和黑市流进来的资源。当他被发现的时候,他死在一个小巷子里,狭窄的小路通往一座他的私酒作坊,四周都是破败的建筑。
据称,他死于几个醉汉的群殴,反正无人在意,一个黑市贩子,道上结仇的人多了,追查起来这得查到什么时候?
清晨,斯科兰堡上空笼罩的大雾还没有散去,佩斯提伦再一次受到了召唤。声称是边境军事紧急,勃兰登堡人已经占领了整个法尔克行省,急招佩斯提伦去王宫商议。
佩斯提伦对于大雾中袭来的危险毫无知觉,但是女人的直觉在这个时候响起了警报,她猜测这是达拉第快要动手了的意思,于是在出发之前,她就派出了一位信使,告诫前往北方的西里西亚伯爵马克西米利安,万事小心。
佩斯提伦的直觉很准,但是只对了一半。达拉第不是快要动手了,而是已经动手了。甚至动手的人,都不是达拉第。
佩斯提伦骑着马带着侍卫们走进了王宫,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岗哨之上,依然是一面破旧的旗帜飘摇,今日看来依然没有危险。
可是突然间,佩斯提伦却感到了一阵恶寒,不是因为寒风刺骨,而是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暗中窥视着她。那是恶意的窥视,比更加寒冷的寒风还要刺骨。
“勃兰登堡人告诉我,爱德华那个混蛋和她走的很近。哼,想要通过婚姻拿回斯科兰的企图未免也太明显了一点,结果就只能被这个女人若即若离的吊着胃口。还真是个聪明人,如果能抓住她的话,我倒是很想和她聊一聊。”
一个精致的骨瓷茶杯被放在了托盘中,年轻的金发女人看着佩斯提伦走远了,方才敢从墙壁后现出身来。看来那个女人还挺敏感的,只是远远看了她一眼,她就有所察觉了。
“吩咐下去,抓活的。如果抓不到活的,卸掉几个部件也行,我很想知道那个查理曼海姆的国王,当看到他求之不得的东西被装在盒子里送给他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伊丽莎白·乔治·康沃尔·李斯特·格拉摩根,现李斯特兰国王格拉摩根陛下的四女,第五王位继承人,康沃尔女伯爵。作为爱德华的宿敌,这种场合,她肯定不会甘心缺席。
在勃兰登堡人情报网的大力帮助之下,伊丽莎白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暗中瓦解了斯科兰堡中的佩斯提伦势力。继承人战争的时候,李斯特兰可以拿出三名红石法师帮助斯科兰,现在自然也能出动更多精英。
甚至包括王宫里的佩斯提伦亲信,伊丽莎白都已经将其连根拔起。甚至是这座哨塔——佩斯提伦的最后一道保险也不例外。哨塔的队长昨晚刚刚在审讯室里咽了气,临死之前,他吐出了佩斯提伦的秘密,以此换来了死亡的恩赐。
那面用来警告的新旗帜永远不会升起了,伴随着王宫的大门在佩斯提伦身后关闭,隶属于斯科兰麾下的士兵悄然从各个藏身处冒了出来。
王党也好,公主派也好,他们的残余今天都会死。就说是佩斯提伦准备武力夺权,达拉第王子勤王救驾,但是无奈佩斯提伦已经丧心病狂的把亲生父亲杀死,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王子殿下只能接过王位。
至于佩斯提伦?反正她不会有开口的机会了。达拉第把城中所有能调动的己方势力全部集中在了这里,而佩斯提伦虽然还有听她的人存在,可是经过斩首行动,已经没人可以指挥他们了。
如此周密的谋划,再精明的狐狸,也得落入猎人的圈套。
针对佩斯提伦的袭击也在同一时间爆发了,当一支巡逻队与正在下马的佩斯提伦等人擦肩而过时,图穷匕见,鲜血刹那间染红宫阶。
佩斯提伦的卫队在毫无警觉的情况下就全数倒在了血泊之中,一个不长眼的士兵一剑砍向了佩斯提伦,最后一个忠诚的卫士挡在了佩斯提伦身前,那一剑直接把他的脑袋从脖子上砍了下来。
所幸,佩斯提伦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娇生惯养公主,她好歹也是与爱德华在斧咬隘口并肩作战过的将军。想象中,佩斯提伦公主殿下应该捂着脑袋,尖叫着束手就擒。可惜,这样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佩斯提伦毫不犹豫一脚踢在了自己那位忠诚的卫士身上,无头的尸体向后飞去,还在狂喷的鲜血淋了那个士兵满头满脸。同时佩斯提伦又把卫士的头颅向着另一个士兵扔去,头盔连带头颅的重量直接砸到脑袋上,第二个士兵也瞬间倒地不起。
趁着这一刹那的缺口,佩斯提伦飞身上马,猛然一脚踢在了马腹上,吃痛的骏马发足狂奔而去,居然硬生生跳出了人群。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连围攻的士兵们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红的公主浑身浴血突围而去,也许佩斯提伦并不能逃出生天,但是最大的奖励无疑已经和他们说了再见。
而危机当前的佩斯提伦也十分清醒,刚刚一刹那的突变并没有让她的脑子变成浆糊。达拉第动手了,这已经无需怀疑,她更能确信,这不是达拉第的手笔,已经有其他人接过了这盘棋局。
骑马狂奔的佩斯提伦并没有跑向宫门,因为她深知如果已经有人打算这么做,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么明显的逃生之路。刚刚的逃出生天不过只给她争取了几分钟的时间而已,最轻微的错误都会让她重新落入敌人的魔掌。
万幸的是,她是对的。不幸的是,她依然身处险境。
恶毒的笑声和叫骂紧跟在身后,马蹄声像是芬芳的花朵一样引来了一群又一群野蜂。佩斯提伦死命抽打着马匹,骏马载着她一跃而起,在马赛上练就的越障功夫到底还是起了作用,植物的墙壁把一部分追兵堵在了身后。
她现在来到了王宫的花园里,树篱和植物组成了纵横交错的障碍物,这里不适合马匹的施展了。再神骏的马匹,也不可能在这么复杂的环境中跳出一条生路。而且,骑在马上的话,也太显眼了。
佩斯提伦跳下马,她脱下红色的外衣,卷成裹绑在了马鞍上。很拙劣的伪装,她希望能做出她趴在马背上的样子。然后佩斯提伦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对着刚刚救她于水火中的骏马,她一把将其刺入了马背。
这一下可比马鞭马刺什么的厉害多了,佩斯提伦差点被马匹扬起的马蹄踢个正着。剧痛刺激着那匹马狂奔而去,去吧,去吧,马蹄声也好,血迹也好,希望你能帮忙引走更多的追兵。
这匹马跟了她三年了,它忠心耿耿,和那些已经死去的卫士们一样。现在,为了活下去,她只能这么做。政治上的尔虞我诈也是战争,所有的条件就是她箭筒中的一枝枝利箭。现在,最后一支箭也被她搭上了弓弦,一去不复返了。
“还不能放弃……”
佩斯提伦跌跌撞撞着逃进了树篱迷宫,这个她幼年最喜欢玩耍的地方。说是迷宫,但是她来过这里很多次,哪怕闭上眼睛,她也能在一分钟之内走到位于迷宫最深处的喷泉雕像处。
佩斯提伦当然不会只想着要死在这个她儿时最喜欢的地方,因为那里才有她的拯救。王宫的逃生密道,有一条的入口就在那里。达拉第也知道这道门,他更知道那个门是上锁的,废弃的,但愿他一直这么以为着。
她现在只期盼她的那匹红马能为她争取更多时间,拜托了,千万要如此。
喷泉雕塑,左侧,第三块地砖。佩斯提伦将匕首刺进地砖的缝隙,死命的逃窜给她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急促的呼吸混着冷风让她的肺部一片生疼。但是顾不上了,生的希望让她涌现出无穷力量,她一把掀起了地砖,对,那道暗门,那道锁死的暗门。
这个暗门的钥匙只有他们的老爹才有,佩斯提伦早就复制了一把。他们以为这道门已经废弃了,但佩斯提伦早就将其打通了。狡兔三窟,现在今天终于有用了。
锁头已经生锈了,打开它比以往多花了两秒,还好,门锁依然应声而开。佩斯提伦迫不及待跳进了这个只有水缸口大的入口,她合上了门,死死从里面闩住了插销。明明地道里又黑暗又潮湿,佩斯提伦总算长长松了口气。
她顾不上满地的污水染污了她红色的长裙,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回到原位的时候,也差不多抽干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不,还不能休息。黑暗中,佩斯提伦强撑起疲劳的身躯,摸索着继续向前。这条地道此前一直都是“废弃”的,所以也自然没有火把。在记忆里,这条路会一直向前走,在前面转一个弯,然后通过一个伪装起来的暗门,通往原本的逃生密道。
达拉第也许会忽视这个废弃的入口,但是那个能指挥动他的人肯定是个聪明人。在王宫里找不到她的话,他们迟早会想到密道。不能休息,再累也得继续走,她必须要在他们发现之间逃出去。
墙壁转弯了,对,向左,然后就应该……佩斯提伦猛地愣住了,她用手去推暗门,但是暗门纹丝不动。再试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
不对!这道暗门上没有任何的机关!一推就能打开!为什么!佩斯提伦第三次发力猛推,但是没有任何结果!黑暗中,纹丝不动的大门发出无声的嘲笑,嘲笑着佩斯提伦此前所怀的苍白的希望。
被算到了……幕后的那个人真是个恶趣味的家伙,先是给人希望,然后再一脚把她踹进失望的地狱之中。暗门也被闩住了,这里没有任何生路。现在,她被囚禁在了这片黑暗之中,如果那个幕后黑手再恶趣味一点,直接把入口封死的话……
那样,她就彻底“失踪”了,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胜利者们会得意忘形地接收她的一切,然后再把所有的罪名骂名按在她的头上。而她则会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里被,在最深的绝望和黑暗之中死去,腐烂,被人遗忘。
不!决不能这样!她才不要死在这里!该死的,她还没有输呢!她还没有输完所有的牌!
佩斯提伦发疯一样用手中的匕首凿向墙壁,金铁与砖石碰撞,一声又一声。能有什么用呢?没有。匕首怎么可能凿得动石头,伴随着最后一声脆响,佩斯提伦的匕首折断了,在墙壁上凿出的火星,将她满手的鲜血照亮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这里出不去,那么那边……虽然希望渺茫,但是总比死在这里好。佩斯提伦手脚并用着爬回入口出,她摸索着拔出插销,伸手去推……
然后,把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推进深渊,这边的暗门也纹丝不动。就像是她一开始想的那样,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上面,这里也被封死了。
“这样子,似乎也不错,想必你死的时候,满脸的绝望和不甘,能更好刺激到那个爱德华吧。”
一只脚踏在巨石上,伊丽莎白听着下方传来的越来越微弱的拍打铁门的声音,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她似乎说过抓活的来着?好吧,那就当她食言了吧。一个恐惧的新玩具,等它制作好需要多久?三天?四天?还是一个礼拜?
佩斯提伦放弃了挣扎,她呆呆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前面是死路,后面是死路,这个充满了恶趣味的陷阱就是她的末路。有那么一瞬间,佩斯提伦觉得自己应该要疯了,可是她的脑袋却依然清醒无比,她憎恨自己的理智,如果死去的时候还要这么清醒的话,那是多么的残酷。
她会怎么死?被冷死在这里?还是饿死在这里?又或者在那之前她就已经会疯掉?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就是真正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像爱德华的第二次斧咬隘口之战,明明勃兰登堡三国已经占尽了优势,但是一次简简单单的斩首,就改变了一切。
她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作为一个失败者,这样的黑暗,这样的坟墓,哈哈哈,简直合适到让人觉得讽刺。
佩斯提伦把脑袋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认命一样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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