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玉八岁时当上圣女，在此之前她早已熟读《圣雷经》和其他典籍。祝圣仪式当天，爷爷亲自为她披上法袍。就在这时，她向爷爷问了一个问题。
“爷爷，圣女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这个问题，乍听起来就好像是小女孩在问：“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眨眼睛啊？”仿佛是一个充满童趣的幼稚问题，其实不然。叶文玉不知道什么是童趣，她问的是一个严肃的哲学和宗教问题。
在《圣雷经》中分分明明地写道，教廷为圣雷代言，教皇为教廷代言，整本书就没有提到过教廷还有一个圣女。而在历史上，圣雷教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圣女。倒是曾经有一个民间女子，在爵克人入侵时期，自称是圣雷的化身，亲自冲锋陷阵，给了克普人士气，短暂地击退了爵克人的攻势。但是这名女子很快就被证明其实是邪神化身，是为了送更多的克普人到战场上送死，后来就被处死了。叶文玉认为，这后面的说法完全不可信，肯定是爵克人胜利以后篡改了历史，将这个克普人的精神旗帜抹黑了。但即使是这样，这样的说法也是符合《圣雷经》的，经书中明确写到：圣雷不可化身为人类。所以，无论如何，那名女子都做了《圣雷经》不允许的事。
但是，《圣雷经》没有提到的，就可以做吗？
圣女这个说法，既没有经书支持，也没有历史支持，完全是一个新鲜事物。
在这个基础上，叶文玉才问：圣女到底是做什么的？
按照《圣雷经》的规定，教廷已经有了完整的治理体系。最上面是教皇，下面是三位大主教，负责辅佐教皇。大主教以下是主教，主教被派往各地管理各个教区，留在帝都处理中央教廷事务的主教，则多被加封为枢机主教。顺带一提，枢机主教也是不见于《圣雷经》记载的。主教下面是神父，负责教区的日常事务，再下面是执事，是神父的帮手。最后是信徒。
教皇、大主教、主教、神父、执事，五个等级，明明白白，体系如此完备，为什么还要加一个圣女呢？
对了，《圣雷经》里还提到了一个长老。长老在大主教之下，神父之上，几乎都是年纪大从而退休了的大主教和主教，他们主要是在教廷图书馆中研究典籍，已经不参与教廷事务了。长老就是个荣誉职位，他们与其说是神职人员，不如说是学者，和朝廷的旧学士、以及模仿德赛大陆而新兴的大学城的教授性质差不多。
所以，圣女到底是干嘛的呢？
听到孙女提出的问题，老园丁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老园丁也明白，这个问题对于小叶文玉十分重要，很可能会影响她的一生，所以她把小叶文玉搂在怀里，在她的耳边，用最和蔼的声音对她说：
“圣女，是抚慰整个世界之人。教皇、大主教、所有的神职人员，和爷爷我自己，都不得不卷入世俗的漩涡，我们要拯救世俗，就不得不被世俗污染。但是，圣女是洁净的，是整个教廷，乃至整个世界最神圣的人。当有一天教廷腐朽之时，圣女要担起拯救教廷的责任。”
“教廷会腐朽吗？”叶文玉天真地问——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老园丁笑着对她道：“会的，一切都会腐朽。但是你不会，你是圣女。不过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帮助你的英叔叔——教皇大人，为他排忧解难，分担他的工作。你平时也可以帮助下面的主教、神父，帮他们安慰世人，或者为他们端茶倒水、打扫房间。你可以做许多事，你可以帮助任何人。圣女，就是抚慰世界之人。”
爷爷的话，刻印在叶文玉的心里。
八年来，有无数人受过圣女的恩惠，他们有的知道帮助自己的人是谁，有的不知道。有时候，叶文玉是福利机构的志愿者；有时候，她是见义勇为的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市民；有时候，她是教廷花园老园丁乐于助人的小孙女；有时候，她是高高在上，宣传教义的圣女。
没有人想过，这些人也许是同一个人。
叶文玉像今天这样开朗活泼，也是经历过一番剧变。曾经的叶文玉，除去读书什么都不喜欢，她满脑子都是和书本有关的问题，她觉得许多书的内容都奇奇怪怪。
有一次，她问爷爷：
“既然世界上唯一神圣的就是圣雷，除此之外的一切神都是邪神，一切信仰都是异端，那么为什么我们自己又总是不自觉将圣雷称呼为神呢？而且，既然圣雷至高无上，那么应该没有任何形容词能够形容它，那为什么我们又要用神圣来形容它呢？‘神圣’这个词是如何出现的呢？这好像在说在圣雷之上还有神，圣雷只是如同神一样神圣而已，但是圣雷是至高无上的。这太矛盾了。而且从词源学上来讲，圣雷，意思就是神圣的雷，一定是先有神圣和雷这两个词，才会组合成圣雷。如果一开始圣雷就是神圣的，我们应该会用同一个词来表示神圣和圣雷才对，为什么会是两个词呢？”
叶文玉从来都喜欢问怪问题，但这个问题一出来，老园丁呆了半晌，最后才呵呵地乐着，语重心长地对小叶文玉说：“圣雷拥有无穷无尽的化身。《圣雷经》上举了九百九十八种例子，但实际上圣雷的化身无限多，圣雷不能化身为人类，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是圣雷的化身，有些人把圣雷的化身当作了是别的什么异神，这是本末倒置，所以我们认为他们是异端。”
叶文玉摇了摇头：“爷爷答非所问。这个解释我自己也想到了，所以后面我又说了，从词源学上，神圣和雷是两个词，如果圣雷真的是至高无上的，那么圣雷这个词本身就可以指代神圣了，为什么还会有神圣这个词？包括‘至高无上’也是，既然圣雷是‘至高无上’的，那么我们只要一说到圣雷就能想到至高无上，为什么还会有‘至高无上’这个词呢？”
“这个，这个……”老园丁细细地思索着，然后有了灵感，“这和历史流变有关。不同的文明，一开始都有自己的信仰，只是他们不知道其实那些信仰都是圣雷的化身。等下，我去翻翻书。”
老园丁找来一本古代文字字典，当翻到“神”这个字时，他长出了一口气：“你看，神这个字最初就是由表示祭台的‘示’和表示雷电的‘申’组成，神这个字本义就是圣雷，只是有的地方把圣雷叫圣雷，有的地方把圣雷叫神而已。而有一些人，他们把圣雷的化身当成了至高无上的存在，却又用‘神’来称呼它，于是就导致‘神’这一个字，在一些地方指圣雷，在一些地方指圣雷的化身，当文明融合的时候，‘神’这个字的含义就琢磨不清了。现在我们是统一的帝国，为了正本清源，圣雷就是圣雷，别的都是异端邪说，所以连带着神这个别称也被排斥了。”
“哦，原来神这个字意思就是圣雷，是我看书少了。”小叶文玉道，“可是我觉得爷爷你也是临时想的。”
“哪有，你爷爷我厉害着呢，我什么不知道啊？哼，你快继续看你的书吧，我走了。”
“爷爷别走，我还有问题。”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我走喽！”
当时的老园丁，还能健步如飞。
现在的老园丁，身体虽然还硬朗，但也大不如前。他们乘电梯上到教皇办公室，中间走的几乎是平路，但由于走得匆忙，老园丁还是有点微微的喘气。
在讨论过叶文玉撞见的杀人案之后，老园丁又趁这个机会和教皇交流了一下其他方面的事宜。大概半个小时以后，老园丁带着叶文玉离开了这个对于别人来说神秘，对他们来说就是自己家的房间。
“对了，今天我还见到了太子妃姐姐。”路上，叶文玉才想起这件事。
老园丁正在想事情，听到此事，准备按电梯的手停住了：“太子妃？我记得太子妃殿下常年足不出户。你在哪里看见她的？”
“在太医院，我是一时情急只想到打太医院的电话了，结果刚好碰到太子妃姐姐也被送进来，太子妃姐姐是想自杀，当时留了好多血。”
“自杀？！”电梯键刚按下，老园丁的手都抖了一下，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太子妃因何自杀？莫非帝都要在此时变故？”
“只是感情问题啦。”叶文玉说，“太子和他的舅舅是那种关系，冷落了太子妃，所以太子妃姐姐只能寄情文学，尤其是爵克岛的文学，结果太子这次好不容易回来说说话，就告诉太子妃姐姐陛下要彻底摧毁爵克岛，太子妃姐姐受不了刺激，才自杀的。”
老园丁长长舒了一口气：“如果只是这样，那就真是太好了……”
他慢慢走进电梯，解释道：“如今太子监国，如果是太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导致太子妃寻死，那么整个帝都都会受到影响，局势就会变得很不可控。若只为此等事，倒说明太子身边还没有出大问题。小玉，太子妃殿下的心情平复下来了吗？”
“嗯，我安慰好她了，问题应该不大。”
“嗯。”老园丁点了点头，“你有时间还是多去东宫走一走，太子监国，尤其是大臣们已经开始有动作了，太子压力大，要是东宫再出什么问题，太子的身体怕是会吃不消啊。”
“爷爷，我知道，我过几天就会去的。”
二人从园丁小屋出来时，又变成了教堂老园丁和他可爱的小孙女，什么圣女，什么教廷的实际掌控者，他们应该存在于教堂内某个神秘的地方，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站在花园中呢？
此时阳光依然明媚，鸟儿在饱含生机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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