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魔女们百般聊赖地在帐篷外等待着，却不知道帐篷里面的气氛会比外面的还要沉闷。在进来之前，索菲亚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情况——在数月未见以后，父女相见的场景。就连现在这样……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种罢了。
索菲亚的父亲名叫克拉伦斯，一个获得无数战争的胜利以后，即将成为艾肯瑞帝国新王的男人。他看上去并不显得多么健壮，只是如大多数贵族一般，身材高挑，手臂修长。在索菲亚进来以前，他便靠坐在一张厚重的椅子里，双手交叉合握，一言不发地看着摆在帐篷中央的巨大沙盘。
哪怕是索菲亚走进来，主动出声扰乱了这种平静，克拉伦斯也未曾移开过视线。而索菲亚似乎是习以为常，仅仅是在帐篷里随意扫了几眼，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在克拉伦斯附近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很难想象，这个帝国的新王与皇女便坐在这样一顶普通至极的帐篷里。任何一个贵族进来这里，恐怕都会因为里面糟糕至极的环境连连皱眉。垃圾被随意地扔在帐篷角落，地面似乎好久没有被打扫过，就连用来睡觉的床铺都是乱糟糟的一团。
不知道过去多久，克拉伦斯才放下手，用略显嘶哑的声音开口说道：“索菲亚，你终于决定回来了啊。”
“……好久不见，父亲大人。”她轻声说道。
“现在你还怨恨着我吗？还是已经原谅我了？”克拉伦斯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摆弄着沙盘里的棋子，“不过以你的性格，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吧。让我猜猜看，你这次回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用猜了。我是回来和您道别的。”索菲亚低垂眼睑，不让自己露出任何情绪，“在登基仪式结束以后，我就要回去帕提亚帝国了。”
“哈哈哈，回去……这个词用得可真是好啊。”克拉伦斯笑得更大声了，“我当初确实没想到，你的老师居然会允许你去那里。看来，她自己所说的死对头其实也不过如此吧。魔女……终究还是不可信任的。”
“艾琳学院长给了我不少照顾。这应该也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吧。”索菲亚摇头道。
“你现在到底是我的女儿，还是一个无情无义的魔女？”克拉伦斯没有再摆弄那些棋子，只是站起身来，俯瞰着整个棋盘。
如果对军事多少有些了解，就应该能分辨出这棋盘上的一切都是照着艾肯瑞城造出来的。包括了城市里的环境，以及代表军队的棋子，与现实中的分毫不差。可不知道为什么，克拉伦斯将那枚象征着统帅的军棋一直摆在城市外面，迟迟没有去移动它。
“你要是敢在老师面前这么说该多好。”索菲亚嗤笑道，“好一个无情无义。”
“世人都这么认为，我也不会例外。现在想来……当初让你跟随佩尔去学习魔法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现在的你应该还是以前的样子吧。”克拉伦斯叹气道。
索菲亚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强忍住想将桌子掀翻的怒火，沉声道：“已经够了……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可我还有要和你谈的事情。”克拉伦斯摇了摇头，表情依旧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索菲亚的变化，“你是佩尔的学生，应该从她那里听说了吧？”
“听说您最近像得病了一样，一个人躲在这里，谁都不肯见吗？”索菲亚都快被气笑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些年你到底骗我去问了佩尔老师多少事情，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只是现在不能继续利用我了，所以才要叹气吧。”
“别忘了，你曾经也是贵族。为了家族，为了我们为之奋斗的事业，这一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克拉伦斯拿起沙盘上最为华美的棋子，缓缓将它放到城门口的位置，继续道：“五天之后，我将领军从正门进入艾肯瑞城，直达王座。”
“……这是什么意思？”索菲亚微微皱眉。
“我既不是得了什么病，也不是在担心什么。”克拉伦斯将那枚棋子一路推向城市中央，最后放在一个插着红色小旗的地方，“根据战争宣言，战争的结果是既定的。既然我已经获得了战争的胜利，所有贵族都不可能再挑衅与我。那些贱民就更不必说了，他们只有匍匐在地上，向我等献上忠诚的权利。”
索菲亚没有说话，仅仅是移开了视线。而眼底的那抹担忧很好地被她掩盖下去，没有被克拉伦斯察觉到。
“但前几天，有一名贵族开始在城里散播谣言。他说……战争很快就要来了，他必须要离开这里。”克拉伦斯继续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说的是对的。可是在这座城市里，到底还有谁有资格向我发起战争？”
“所以你才这么疑神疑鬼的？”索菲亚叹了口气。
“只是为了保险起见罢了。我必须要登上王座，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克拉伦斯沉声道，“我……还有家族，已经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太多。从数百年前丢失王座开始，我们便一直在为了夺回王座而努力。现在王座便在我唾手可及的地方，我绝不可能放弃。”
“所以，你还是将那些牺牲视作理所当然吧。”索菲亚笑起来，手一点点握紧，“对你来说，王座真的比家人还重要吗？”
“索菲亚，果然你还是不能放下你兄长的死。他的牺牲是值得的，如果没有他，我也不可能靠近王座。”克拉伦斯轻叹道。
“所以，你才要急着从外面把我召回来吧。一个失去继承人的王，又算得上什么呢。”索菲亚冷笑道，“只要我随便找个男人嫁了，为家里再生一个继承人，你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从小去培养他了吧。”
克拉伦斯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索菲亚的说法。身为魔女的她是不可能再继承家族的，但为了保证家族的血统纯正，克拉伦斯又不得不让索菲亚回来。其实他们的矛盾从来都不在于克拉伦斯是否要求索菲亚去做什么，因为在这之前，两人就已经近乎于决裂了。
“听话，索菲亚。”最后，克拉伦斯只是叹了口气，道：“为了家族，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也是贵族，应该能够理解我才对。”
“我去理解你，谁来理解我？在你眼中，我到底是你的女儿，还是像兄长那样……只是一个为了家族，随时都可以牺牲的工具人？”索菲亚有些凄凉地笑起来，站起身来反问道：“我是无情无义的魔女啊，你又怎么能说服我继续为家族去牺牲？”
“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结婚吧。”克拉伦斯有些无奈地说道。
“抱歉，我喜欢女的。”索菲亚嗤笑道，“就算是结婚，也是和女人结婚。你有那时间考虑这些，还不如想办法自己再生一个。”
“你……”克拉伦斯显然是被索菲亚的话给气急了，指着索菲亚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就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许多。对一个贵族的女孩来说，显然没有什么话语是比这更加叛逆的了。
“走了。等你登基那天，我会回来看你的。”索菲亚很快便转身离开了帐篷，没有再给克拉伦斯说话的机会。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简直是看到这个人就烦。可是，她终究没能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否在憎恨着这个人。
又或者，仅仅是为此而感到悔恨吧。
梦醒以后，所见到的只有残酷，对那曾经沉溺于此的自己感到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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