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全能之神，最初并不存在于世间。
因为神明们不屑于用这样无聊的手段达成目的，又或者说，对祂们来说，这一过程本就是目的的一部分。要是为了达到目的而舍弃过程，那即便得到结果，欲望本身也不会得到满足。所以，神明不论再怎么强大，却也会出现马前失蹄的时候。
一如莉莉丝于盛怒之时摧毁了神国的入口，将无休止境的魔风吹向人类的大地。
可只有一位神明从未见证过自己的失败。
祂是唯一的全知之神，亦是无慈悲的神明。
其名为，巴尔。
◇
“想好了么？要出左手边的牌，还是出右手边的牌呢？”巴尔已经合拢了手中的牌堆，轻轻搁置在水池边沿。虽然祂已经闭上了双眼，但脸上依旧是那副自得的笑容，比世间一切魔女都要自信。
“我认输了。”温蒂叹了口气，没有再试图挣扎。虽然她手上仅仅剩下两张牌，而巴尔手中依旧握着一大把牌，但对于已经粗略背下了所有卡牌效果的她来说，这场对决的胜负已经失去悬念了。不管是打左边的牌还是打右边的牌，最后都会是巴尔获胜。
“已经放弃了么，温蒂女士？”巴尔轻轻点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叶歌已经悄然离开了神明的花园，就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留下，显然是对温蒂的胜利不看好。他已经提前从自己的记忆中得知了关于巴尔的一切，不会再留下来做些无用功的事情。
“继续吧。”温蒂微微抿嘴，内心却依旧不愿意放弃。她微微抬起头来，望向空中的煌煌大日。她分明记得，自从自己来到这里以后依旧过去至少五个小时了，可空中的太阳却从未落下，就连颜色都不曾改变。
很明显，叶歌所说的“神国”绝非是指外面的巴尔城，而是真实存在于此处的光之神域。在这一领域内，即便是另一位神明也不能占据任何优势，此间的规则将被巴尔任意改写。
换言之，祂在神国内便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大到改写法则本身，小到洗牌切牌，任何事情都在巴尔的掌控之内。哪怕祂不刻意去影响这一切，但只要祂不想输给温蒂，那她就不可能有获胜的希望。所以，她才没有被要求“获得胜利”，只要让神明感到【欢愉】就足够了。
“你看来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巴尔熟练地将所有卡牌堆到一起，那些卡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祂手上翻转着，最后一一排列成队，变成最开始的模样。神明大人便将所有的卡牌在两人中间排开，自顾自地从里面选出一张。
“您可以预测未来，是么？”温蒂心情沉重地问道。对于任何一位魔女来说，观测未来都是不可触及，甚至是被视为禁忌的话题。因为她们的原型没有一个具备着与之相似的效果，所以哪怕是掌握了“起源”也绝对不可能做到相似的事情。
这一领域，代表着绝对的“未知”。
“怎么可能，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啊。”巴尔失笑道，“你可能对神明有着什么样的误解。我们虽然掌握着不同的权柄，拥有各自的领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神明便是全知全能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又怎么会陷入到数千年的沉睡中。”
“那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温蒂终于松了口气。
“你是指什么？”巴尔微微歪头，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您手里的第一张牌，应该是‘王’吧。”温蒂低声道，“我仔细数过，从第一把之后的每一把对局里面，我们抽到‘王’的概率并不相等。虽然大多数情况下，‘王’都会出现在我的手里，但我还是会输给您。我可以理解成，这是您赋予给挑战者的权利么？用以最恰当的方式，去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巴尔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按照规则，祂既然先抽卡，便拥有着先出牌的权利，于是略显随意地将第一张手牌扔了出去。卡牌上画着的正是巴尔的肖像，只不过这一肖像更加接近于神殿里的壁画，而非是本尊。
祂亦被称为“王”。
与暴君区别开来，所谓的“王”便是拥有着任何时候都不受限制的权利。因此，不论祂在什么时候打出这张牌，对手都必须跳过自己的下一个回合，以此彰显对于“王”的尊敬。按照温蒂的理解，这张卡拥有着改变战局的能力，不是能随意丢弃的存在。
而巴尔仅仅是为了将答案告知于面前的魔女，所以才将这张牌打出去。在打出“王”以后，温蒂只能从牌堆里摸出一张牌，然后宣告回合结束。在此之前，巴尔便已经丢下了第二张牌——主教。
巴尔低头看着那张画有半天使的卡牌，第一次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仅仅是轻声说道：“你说得对，你抽到的每一张牌，甚至是每一步的策略，我都一清二楚。我甚至知道，你手里的牌分别是‘无怜悯之光’、‘矮人’、‘低语者’和三张‘小精灵’。这个回合，你依旧无牌可打，是么？”
温蒂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卡牌放下来，任由神明大人检查，分明和祂说得一模一样。按照规则，她并不能在巴尔打出主教时用点数小于主教的卡去应对。如果下一张还不能抽到有用的卡，那么游戏就差不多宣告结束了。
“这种能力并非‘预知未来’，只是将未来引向我需要的方向而已。即便不需要我去做任何事情，世间之事亦会跟随我的想法改变——这就是通过改写未来以达成全知的能力。我将牌洗在我要抽的地方，还有你要抽的地方。就算换成你来洗牌，结果也不会改变。”巴尔将手牌全部打出去，没有再给温蒂任何机会。
而温蒂也很干脆地将手里的牌全部洗回去牌堆里，甚至特意将巴尔抽过的几张卡打乱掉，来回洗切了数次才展开来。她心中默念着，从牌堆里依次挑出五张牌，然后放到巴尔面前，一张一张翻开来。
在此之前，他们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因为温蒂怀疑巴尔作弊了，于是提出了由自己来洗牌，甚至连巴尔要用的卡都是由她来抽取。但之后温蒂发现，自己还是赢不了巴尔，所以才逐渐打消了心中的怀疑。
而现在……她心里除了惊悚以外不剩下任何情绪。
在她面前翻开的，从大到小分别是“王”、两张“主教”以及两张“神殿守卫”，恰好对应着整套牌最大的五张。就算巴尔什么都不做，只是将五张牌一张一张地打出去，温蒂也不可能赢得了。
她无法理解巴尔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算对方可以在自己掀开牌堆的一瞬间改变牌面，却也绝对不可能连自己要打什么牌都能猜出来。而神明是不会骗人的，只要对方亲口承认，那便绝对不存在谎言。
“很惊讶么？”巴尔很平静地将卡牌一张一战翻回去，又替温蒂抽出五张牌，和刚才她抽出来的卡一模一样。祂将那张画着自己肖像的“王”拿起来，轻轻在额头上敲了一下，继续道：“我说过了吧，作为神明，理应有着在凡人之上的任性，我想要的一切都将变成现实。这才是身为神明应有的气度。”
“不对……不是这样的。那‘起源’呢？难道神明所掌握的力量，那种全知全能的力量并不是‘起源’么？”她突然问道，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
“虽然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巴尔翻转手里的卡，用卡背的一面正对着温蒂，“如果你所认为的，凡人只能看到这一背面，而不能窥视到神明的全貌，那就错了。我们从来都只有一面，正是你所看到的这一面。即便我不去做任何事情，世间之事亦能如我所愿般进行。”
“不可能……”温蒂咬着牙低声道，“神明与凡人本来就是两个物种，你们甚至还需要凡人来维护你们的统治。如果神明不拥有远超凡人想象的权能，又怎么可能让凡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这是她从“最古之书”里得到的结论。而魔女们对于起源的定义便是“最完整的排序”，其本身拥有着超越一切的力量，只需要理解这一魔法本身便能够完成世间一切奇迹。此前，温蒂一直以为，神明的力量便是由此而来。即便不是完全一样，那也一定是与之相似的。
——直到，巴尔否定了这句话。
因为神明只有这一面，那边不存在着重置排序的行为，也不需要通过任何的手段来达到目的。换句话说，神明根本就不需要所谓的“起源”魔法，那对祂们来说更像是在画足添蛇。
可是，如果连神明都不掌握着“起源”，那她来这里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
一时间，温蒂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逃避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就连之前面对机械骑士时，这种无理的绝望也不曾出现。比死亡更加恐怖的，是信仰的崩塌。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神明不曾拥有“起源”。
而起源亦非奇迹本身。
那她所追寻的……或者说，所有魔女追寻着的，到底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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