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外寝,见宏帝面色铁青地踱着步,几位嫔妃小心翼翼地等候在旁,虽频频互递眼色,却无人敢开口言语,生恐一字不对惹怒龙颜,引来祸事。
“啊!好痛,痛死了!皇上救救臣妾……”贵妃的呼痛声传来,宏帝急得将女医和稳婆大骂了一通,又斥声催着太医开药。
见此情形,几位嫔妃觉得不敢再默默无声,丽嫔最聪明,率先从袖口拿出手绢,轻拭眼泪:“贵妃姐姐为了小皇子真是受苦了。”
秀嫔心领神会,即刻默契地配合起来,双手合十开始祈愿:“请上天保佑贵妃姐姐母子平安,小皇子快些出生……”
她们姐妹做戏如此投入,其她嫔妃岂甘心落后,纷纷跟着含泪祈愿,还“虔心”立誓,只要贵妃母子无恙,愿每日诵经千遍、吃长斋……厉害些的甚至说了折寿两字,但具体如何折,便是一阵默语,只她自己心知了。
公子丞静待在角落里,看着一张张佳人面具在虚伪的氛围中过招,只觉烦恶。贵妃的呼痛声不绝于耳,他听着虽觉心惧,但又有种异样的遥远之感,想是隔了十五年的冷漠时光,他根本无法往自己身上联想,自己出生那天,是怎样的景象?
他想到的,唯有那宫墙下的悲凉身影,绵延至余生的叹息……
“小皇子偏偏赶在祭月出生,只怕是不祥之兆。”倏地,窗外飘来一缕诅咒般的谶言,宏帝勃然大怒,正欲呵斥,门边的内官却发出低若秋蝉的通报。
“皇后来了。”
这世间的恶意,何时才能减轻?
因赶着过来,她想必还未及回凤仪宫,只匆匆披了件缃色羽缎披风,在座中妆扮最素雅的一位,怎奈皇后的穿着有惯例的规格,金线勾绣的凤凰还是让嫔妃们看不顺眼。
丽嫔轻蔑的目光,即刻瞄见了她披风下摆晕湿的痕迹,和秀嫔对了个眼色,准备看宏帝的反应,见机行事。
“见过皇上。”她行了礼,微风般的声音,如玉的容颜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宁,轻轻做了个手势,示意本就爱搭不理的嫔妃们免礼。
宏帝这次没有直接撂话,而是用一双阴鸷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不知还想从她单薄的身影里,看透什么,分明已被消磨成一片落花瓣,唯剩孤凄。
“朕听说右相已经昏迷了?”宏帝嘴角勾起的冷笑,好似一弯绝情的霜刀。
“谢皇上记挂着,家父也就这几天了,不会太耽搁的。”她避开宏帝的目光,翦水秀眸望向一旁的宫灯。刀锋刺不进凝雪冰玉的脸庞,却在她心里狠狠地绞动,公子丞感觉到她的呼吸,哀痛满溢。
他曾听到内侍宫女们聊起皇后的家事,及她的“避难”策略。由于右相是顾命大臣,为人又温和仁厚,还诚心栽培寒门学子,在朝中声望极高,故宏帝虽给贵妃无尽殊荣,却始终不敢将凤位易主。
可惜右相府上人丁单薄,膝下只一子一女。少爷习武,为中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十年前战(死)沙场,留下一位孙小姐。右相和皇后皆是温情之人,觉得不该耽误少夫人的人生,两人商量之后让其改嫁。孙小姐则时常入宫,由皇后抚养。
难得的是,皇后丝毫没动亲上加亲、稳固家族的念头,为避免宏帝起疑心,反而总让侄女错开同太子乾的相遇时间,两人虽为表姐弟,却连面也未见过几次。
三年前,右相抱恙,贵妃一族势力愈大,帝妃在宫中更是恣意打压皇后,皇后面上虽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急着为侄女觅一门亲事。也正是这门亲事,让人看出了温柔软弱的她,其实有着很深的睿智与心机,只是藏而不用,懒得争斗。
她安排侄女和东陵郡王的嫡子相识,引出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佳话。东陵郡王的封地离京千里,嫁过去后天高皇帝远,不用看皇家面色,最难得的是他们家的身份与为人,郡王不仅是宏帝的堂弟,还是他幼时的玩伴,郡王妃则是太后的外甥女,夫妻俩和善宽厚,诚言会善待孤女。
有夫家庇护,不论身为皇后的她将来结局如何,都不会殃及到侄女。而且侄女出嫁时,皇后已让右相将家中大半钱财换了东陵的广厦良田,足保她衣食无忧,一生安乐。
“所以你现下,什么都不怕了?”宏帝剑眉一横,冷笑愈深:“别以为你会防备,朕就不会,倘若贵妃母子有半点差池,朕会让你、万念俱灰。”
她怔住了,神情并不是恐慌惧怕,而是深深的倦怠与黯然:“你的心……是深渊吗?”
“我从未违背过自己的良知,只因一纸婚约听命于先皇,却让你们愤恨尽癫狂,真是荒唐!”不知是算到了命劫难逃,还是终于冰冻三尺,再不畏严寒,她竟破天荒地回击道。
由于太过惊愕,众人一时未及反应,宏帝脸色铁青,但暴躁的脾气却稍微迟疑起来,揣度她是否布下了陷阱。
丽嫔看出宏帝的思虑,遂贴心地提前发难:“哎呀,皇后的裙摆上怎么沾着梨花呀,难不成、是去了阴暗梨花林?怪不得说胡话呢!”
“啊?皇后去那鬼魅之地做什么,别是去咒、”
“快住口!我母妃正在危急时候,你们怎可说鬼魅这般不祥的话。”角落里的公子丞突然开口。
众人在继皇后之后,又被公子丞给震惊,今夜的遭遇还真有些招架不及。
他呵斥时的神情同宏帝有几分相似,又兼容貌俊逸、气宇不凡,相比之下反而更有治世明君的威仪,宏帝显然也看在眼里,愈加恼怒。
秀嫔知会宏帝的心思,赔笑着发起责难:“公子何必如此冒火,我们在说皇后方才去了何处,你却这般警觉,总不会……哎呀,你的袍摆怎么也沾了、”
“你想说什么,给皇后扣罪名还不算,又要给我也扣一个吗?”他冷声道:“只是编谎话之前能不能先想想,皇后生怕你们看不出她的去处,特意不将裙摆拂干净就过来。而我,则傻到愿意帮着别人的母亲,害自己的母亲?”
他虽是无足轻重的失宠皇子,可举出的理由却很是充足,让人无可辩驳。即便他愤恨帝妃二人偏心,也不太可能同皇后联手,在后宫墙倒众人推的皇后,能给他什么好处?受宠的太子摆在那里,他的前程依旧灰暗无光。
“你们两个都给朕滚、”宏帝对着皇后怒吼,所说的“你们”自是指皇后和公子丞,可话说了一半他却忽然住了口,似兜动了什么心事般,脸色沉得愈加难看。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皇后和公子丞并未对视,却仿佛约好了一般,皆不行礼,径自转身离去。
“啊!疼死了,我不生了……”
“贵妃娘娘,您再忍耐一下,小皇子马上就出来了!”
众人听见内寝传出的声音,都凝神等待,已走到廊下的公子丞和门边的皇后(两人之前站的位置不同,故隔了些距离)虽驻了足,却没有回头,只悄然等着命运的安排。
“小皇子降生、唔……”女医倒吸了口凉气,而后便是噤若寒蝉的死寂。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公主?快让我看看!你们是死人吗,快把孩子给本宫抱过来!”
“贵妃娘娘恕罪,小皇子薨了……”女医胆战心惊地回道,内寝的女医宫娥们跪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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