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曦光透过轻纱般的窗帘映在少年的眼睑时,凯里睁开了双眼。扭头看了下壁上的挂钟,很干脆的就坐了起来,旋开被子,挪到床边披上了挂在床头衣架的睡袍。
即使昨夜睡下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让他在早上七点前五分钟准时醒了过来,随即静静的坐在床头,开始对今天的计划安排做一个初步的规划。
这是一间色调偏暖,空间极为宽阔的卧室,一张让凯里想要够到床边的睡袍还要翻上一个身位的大床,窗边几乎可供两到三人使用的书桌,床到书桌之间的空间还有着双人的茶桌,加上占据一面墙的衣柜,与另一面墙壁布满的挂饰,房间依然给人以空旷之感,配的上公爵继承人的架势,但即使如此现今的画面依然有一种违和感。
违和感源自床头的按铃,按照房间的配置,床上的主人应该在醒来后按铃,然后等待着管家带着女仆或者至少是一名贴身的女侍前来,聆听着主人的吩咐,伺候着主人更衣起身,这样巨大的房间才显得必要;甚至床上有一名暖床的丫鬟也是很合景的。
凯里起来后却没有按,孤身坐在床头的身影在空旷的空间内显得非常渺小,不过,他本人显得一无所觉,脑子里有了初步的规划后,刚好在时钟完全到达七点前起身,走进连通着卧室的盥洗室,开始简单的洗漱。
整个三层楼带两间地下室的居所,便只有尊贵的未来公爵一人而已。
并非正常现象,一般来说一所微型庄园不包括侍卫,应该至少要配备一个由一名总管,两名以上的女仆,六名以上包括侍者,杂役,厨师,园丁之类的团队,这也是伯爵及以上的上阶贵族家族子弟的在外宅邸的基本配备,那怕子爵男爵之类的下阶贵族,起码也有几名贴身女侍伺候,事实上这间学院仅配给公爵以及皇室直系后代的微型庄园足以满足一个超过二十人的仆从团队,隔壁同样规格的公主府邸,包括侍卫在内刚好便是二十人,这样的庄园学院一共有八所,目前仅有三所有人入住,另一位是西山领的约克公爵次子,是比凯里大四岁的学长,虽无深交,但也能知晓他的庄园内至少也有近二十人入驻;在这所顶尖的法师院校内,即使是住在园区的豪华公寓内的次一阶的贵族,也多少也会有数名忠仆相伴,如同凯里这样自入学来便孑然一身的,绝对属于打破贵族常识的唯一一列。
因为凯里的父亲对他的继承人采取的是独一无二放养方针,自小便在意培养凯里的独立意识,自凯里十岁起便要求凯里以有限的预算自己安排仆从与生活开销,而到了进入这所坠星高等法师学院时,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除了从家里带出的各种法师使用的物资,以及已经安排好的入学手续,凯里仿佛是以流放的状态来到这里,成为了一名“野生的公爵之子”
说起“野生的公爵之子”这个称号还是来自奥莉娜公主,其时刚刚步入学院,顶着王室天才之名的公主殿下比现今还要单纯的多,知晓凯里的情况后,直白的表达了自己的感慨:
“连伺候的女仆都没有...这哪叫放养,感觉我发现了一只野生的公爵之子呢。”
脾气好好的凯里当然不会对着美女动怒,还很捧哏的回应道:
“很形象啊,你知道圈养与野生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咦?”
“圈养的公爵之子都是等着诸多女仆投怀送抱,野生的公爵之子会自己捕猎哦,更加凶猛更有进攻欲,尤其是对粉色头发的幼小少女。”
然后粉色头发的**当场就炸毛了,可惜的是,自小只与书籍还有王室礼仪相伴的公主仅凭着一点小小的傲娇向着野生的公爵之子发出的挑战...
站在凯里的角度来说其实算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本来怀着娱乐的心态随意回怼几句而已,然而看着哭着狂奔而去的单纯少女,凯里莫名其妙的有了‘原来良心真的会痛啊’的感受。
所以,在第二天当奥莉娜紧握着双拳,由算是半个临时监护人的诺姆小姐领着找来道歉时,凯里以认真的态度接受了公主并不诚恳的歉意的同时,为自己的轻浮也向公主进行了忏悔,诚恳的态度令公主满腹的怨气都转化成了表情上惊疑。
也是从那次起两人的交往多了起来,算起来,‘野生的公爵之子’的称谓,倒像是两人羁绊的开始。
洗漱完毕的凯里从盥洗室走出,走向书桌,路过茶桌时按下了桌上一个华丽的圆柱形金属水壶上的按钮,然后拉开了书桌一侧的窗帘,打开窗户,让房间透亮起来,对着窗口舒展了下身体,很快的,水壶传来嗡嗡的提示音,凯里回身在茶桌边的柜子里拿出茶包与吐司,用热好的牛奶为自己泡了一杯奶茶,然后便叼着面包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张空稿纸,写下了今天的计划:
早:归纳整理火蛇术的笔记。
午后:两点前于坠星堡第二学室与苏伦教授碰面,核对召唤仪式的理论知识
晚:进行第一次召唤法阵模拟
因为今天的课题时间大多比较弹性,所以计划也无法详细,但即使简陋的计划,凯里还是按自己的习惯落在了纸面上,并且想了想,又加上了一条:
十一点前收尾,十二点前睡觉。
大概是因为在召唤仪式中要保证充沛的精神,睡眠时间是必须要保证的东西。
订好了计划,用过了最简单的早餐,凯里便直接投入了对笔记的归纳整理中,一小时,两小时,伏案的他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纸张之间。
简单而紧凑的生活,符合一名顶尖学院的顶尖学霸,符合一名高阶法师的传承者,却实在难以与公爵的继承人联系起来,即使是野生的也一样。
事实上,即使不算是“野生”的放养方式,凯里的身份也是算是极为特殊的,当奥莉娜委屈的回去告状后,诺姆小姐代表着王室的态度,并非兴师问罪,而是强行拎着公主殿下屈尊道歉,这个绝不是普通的公爵之子所有的能量。
因为凯里.戴维斯是其父亲多伊尔.戴维斯公爵认定的唯一继承人,但同时,“野生”这个词汇,虽然奥莉娜确实只是对凯里的处境做出感慨,对凯里来说却可以作为很敏感的词汇。
一切都要从凯里的父母说起。
凯里.戴维斯有一位堪称伟大的父亲,戴维斯家族直至十四年前都承袭的伯爵之位,而就在戴维斯出生两年后,多伊尔.戴维斯被册封为公爵。其中过程当然相当不简单,简要概括一下,大致有以下几条:
一.戴维斯家族传承的伯爵之名,为开国伯爵。原领地戴维斯领位于王国西南方内陆,与法师工会自治的学者城以及原南部林地领的里德尔公爵领地相邻。开国伯爵,也可以叫做开国元勋,属于贵族中的贵族,当年皇室的霍克家族举事,统一半个西洲建立霍克王国后,一共册封了十三位开国爵位,其中四名公爵原本就为大陆上的一国之主,或在早期便加入了霍克家的阵营,或者是归附(投降)的比较早,而其余九位伯爵便是霍克一世身边最重要的从龙之臣,加上历代戴维斯家族的家主们励精图治,家族无论是直系成员的实力上,还是王国的影响力上都为开国九伯爵之首,虽然是还是伯爵的名号,但地位实际已经在侯爵之上。
二.多伊尔.戴维斯,戴维斯家族当代家主,是王国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法师,二十五岁,即十七年前,便通过了法师行会七阶法师的认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高阶法师,且四系精通,灵魂系专精,更在家族传承的时空魔法上取得重大突破,被冠以时空的魔术师的称号,而且就凯里掌握的信息,其实父亲早已达到了八阶的实力,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在行会认证而已,而王国中,明面上的八阶法师总共只有三名,且全部效力于法师行会。
三.重要的一点,功勋还是来自于乱世,而十六年前,便是一轮乱世,这次的动乱涉及王国统治的根本,所以部分真相被遮掩了,但作为参与者的继承人,凯里还是掌握了大部分的真实:霍克王朝建立至今已经有两百六十八年,经过了两百多年的稀释,王权其实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落在了王室支脉以及御前议会手中,而十六年前,因为霍克六世某项侵犯了议会贵族权益的新政为导火索,一场由皇室支脉以及当时军部大臣引领的议会党发起,半数以上王国郡守响应,意图推翻霍克王室的建立共和制国家的叛乱开始了,王国内超过七成的领主望风倒向议会党,期间还有由中下阶贵族引导的自由军起事;以及在乱局中四大开国公爵的里德尔公爵更是借助了邻国库吉特里的兵力,同时发起叛乱意图取霍克王朝而代之,总之时局异常混乱,而成为所有势力首要目标的王室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而此时,刚刚离开学者城继承家业的多伊尔出山,在短短一年间,他做到了四点,1.立场坚决的站在了当时几乎必败的皇室一方,坚决庇护了皇室的正统继承人,霍克七世,也是当今的国王,奥莉娜公主的父亲,2.以当时伯爵领的领地与兵力以各种手段拖住了里德尔公爵与邻国的联军半年之久,并抓住唯一的机会孤身深入,在敌城刺杀了敌国的元首,同为七阶的老牌高阶法师,并回到正面战场指挥军队闪电奇袭,俘获了里德尔公爵本人,至此公爵一路叛军崩溃,3.即使在与公爵叛军对峙的过程中,他也通过信件,信使,以及时空魔法活跃于各个势力之间,因人而异,采取利诱,威吓,开导,挑拨,欺骗,安抚等等每一列都是教科书式的做法,成功的团结鼓舞了保皇势力、说服了其它三大公爵领出兵攻打自由军、分化了议会党、拖延了骑墙派、干涉了自由军与议会党的和谈,一系列环环相扣,为王领争取了大量苟延残喘的时间。4.战争的末期说服王室发布惠民新政,抚民的同时,以不可思议的战术,携雷霆之势屠灭了自由军,以此威慑了议会党后,主导了双方的和谈,最终除了王室支脉的代表以及前军部大臣众叛亲离,惨淡收场外,各家皆大欢喜,王室权利看似受限实则不再有名无实也更加稳固,议会看似分拨一部分话语权,但能从叛乱的罪责中抽身,且在今后实行权柄时更加名正言顺,对于中下阶精英贵族则拓宽了晋升渠道,安抚的同时隐性的压制了御前议会。
就这样,波及全国的动乱在没有让王国伤筋动骨的情况下迅速结束,甚至于王国在改革后迅速变的更加兴盛,为了稳定民心,王室支脉与军事大臣的叛乱都被掩盖,里德尔公爵以自愿认罪,背下所有黑锅为筹码,换取了被剥夺爵位土地,流放他国的处置,整场战争被定义为里德尔公爵内外勾结发动的叛乱,史称里德尔之乱。同年霍克七世登基,登基后第一条王令便是册封多伊尔.戴维斯为公爵,保留开国前缀,保留原封地的同时,将原里德尔的南部林地领最精华的三分二分封给他,余下的部分,除了王室在库吉特里边境占用了一小块屯兵,全部也分封给了多伊尔公爵的得力手下们;不管是因衷心钦佩还是被不久前战争中的手段所震慑,如此破格的封赏没有遭到任何象征意义上的反对;自此多伊尔。戴维斯成为了被王国各势力认可,乃至名传海外的王国顶尖实权公爵,不但拥有百万人口级的领地,更在国会中拥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且没有任何一方胆敢打压,只能争相拉拢的一位,而凯里,则是在十二岁时便被公爵公开确立为继承人,目前皇室都还没有确立太子,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凯里便是现今同代人中地位最为尊崇的一位,即使顺位靠前的储君王子,也需要礼让三分。
单以这些人生赢家般的家世,还构不成特殊,‘野生’凯里成长的经历绝非一帆风顺,尤其是十二岁之前,因为,现任的公爵夫人并非凯里生母,而且凯里几乎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他仅知道在自己刚刚出生时其实一直是被母亲照料的,那时父亲正处于大战的核心,也不可能顾忌到刚刚出生的他,自刚刚懂事起他便询问过父亲关于母亲的消息,托父亲的福,凯里还是得到了自己生母过去的情报:母亲名为蕾雅.希尔,是西里特伯爵家族的支系,其父杜克.希尔是位荣誉伯爵,王国驻学者城大使,其母安娜.塔里克这是学者城理事之一,七阶法师,同样享荣誉伯爵之位,虽不远如戴维斯家族,但也算颇有实力的新贵,凯里的父与母同样曾在坠星学院(即凯里现在的学院)就读,也是同级,他们从这里毕业后又一起去到了学者之城,并在‘里德尔之乱’的前一年举行了正式的婚礼,于动乱的当年凯里诞生,由母亲照料着,然而在动乱结束,父亲即将高升之时,母亲却突然将刚满岁不久的孩子交还,从此不知所踪,而父亲则在次年迎娶了王室的王女,算起来还是奥莉娜的堂姑。
如若简单如此,凯里其实也不会太过疑惑,只需循着这些线索去查询,总能知道母亲的去向,然而随着凯里逐渐成长,查询的结果却让他一度非常恐惧,因为无论他以什么方式查证,有关母亲的一切人物都是查无此人,即使明面上的最公开的资料,里德尔之乱之前王国驻学者城大使,官方的资料上二十多任大使都有完整的姓名,不少还有在位事迹的记载,唯独与母亲的父亲对应的居然只有:第二十七任驻学者城大使(245-253年),这样的信息,而多伊尔公爵的原配,更是只有:戴维斯公爵原配夫人,253年离异,此类信息。
所以凯里的母亲在像是在世间蒸发了一样,唯一存在的证明只能在父亲这里找到。
凯里认为父亲至少没有在母亲的信息上做假,官方的掩饰本身也是一种存在的证明,而且他能感到,自己的父亲对母亲依然有感情的,甚至希望他能了解母亲的一切,在家族城堡,凯里的卧室里,一张与真人同比例珍贵立体魔影挂轴自他记事起就挂在他床对面的墙面,其上真实还原了她的母亲抱着刚出世的他的画面;城堡外厅中挂的是新任公爵夫人的肖像,但他有看到,在父亲本人的卧室,书房里挂的依然是他与母亲的合影,只有在这些留影里,凯里才发现自己的父亲也有很开怀的表情。
在凯里眼中,父亲是严苛的,且极为注重时间效率,唯独在讲述母亲的往事时极有耐心,因此哪怕他没有母亲的记忆,凯里也渐渐的对母亲有了些许印象,但无论凯里正面亦或是旁敲侧击的询问母亲的去问,得到的都是同一句回复:
“即使你现在知道,也没有任何意义,而当你实力足够时,自然便会知晓的。”
如果说凯里对他的父亲的情感是复杂矛盾的,那么对母亲的情感则是空洞带着茫然,但即使如此,想要见到母亲的心情依然是他孤独的童年里的一丝慰藉。
因为凯里的出身,很长一段时间外界并没有人看好他,反而都比较期待继母能够诞下更合适的继承人,甚至有一段时间,凯里都不敢喝他人递给他的饮料,自微微懂事后,凯里几乎没有出过他的房间,只是每天研究着书本,然后接受父亲或者父亲聘请的教师的指导,除此之外接触最多的便是父亲最信任的管家,为他提供一系列的生活学习物资,并没有在物资上苛刻,也有下人帮处理杂务,但是贴身仆从的服侍,凯里真的是一天也没享受过。
至于父亲,凯里很难定义对他的感情,即使以最挑剔的态度,他的父亲也尽到了教导的职责,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智上,都让凯里有了藐视同龄人的自信,但当外界质疑自己的出身,甚至继母的恶意都已经上升到明面时,父亲却又采取了放任的态度。也许是幸运,继母先后诞下了两个无法继承爵位的女儿,然后凯里十二岁时也似乎终于通过了父亲的考验,被确立为继承人后,整个世界才开始对他友善起来。而凯里也豁然开朗,其实父亲一开始就是将他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压力也是一种让他成长的动力与考验。
但是,挥之不去的孤独感也告诉他,公爵从没有将他做儿子来培养,他只是家族的继承人而已。
以此来说,虽然公主随口的称呼确实有欠考虑,但凯里却是在当场就觉得这个称号满满的贴切,甚至之后都常在心里这样调侃自己。
回到当下,整个早上凯里除了去到门口接受夜间留在研习室的书物外,全部都待在了书桌前,直到接近正午才匆匆收尾,将手写本与对应的图解稿纸装订在一起,再在书脊上贴上‘改版火蛇术,11.5’标签,放在了书桌边一个单独的,全部是同样规格手写本的书架上。伸了个懒腰,肚子却突然咕咕的叫唤了起来。
真想有一顿丰盛的早餐啊,凯里不知道第几次这样抱怨了,但他也明白只能是抱怨而已,除非去学校的餐厅,让他自己花精力去弄早餐是不太现实的,于是他也只能忍着些微的饥饿,冲澡后换好外出的长袍,整理好仪表;再将一本新的手写本与下午需要的书籍塞进背包。
在赴下午的约前,野生的公爵之子还需要顺便在城堡觅个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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