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和旅行甜品店 其一 snow & skywhite &
black》
雪花与天空,本应该是不会被分开的。但是当天空承载不住雪花的重量的时候,雪花就会离开天空,缓缓地落下,成为冬天景色的一部分。
名为雪的妹妹,和名为空的姐姐,一直以来形影不离的姐妹两人,曾经幻想着许多美好未来的她们,如同一个整体的她们,却也最终被命运野蛮地分开。
于是,她们就此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行走,被记忆所纠缠而痛苦着。
“黑与白”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寒冷许多,而且刚进入十二月没多久,这个普通小镇上面的湛蓝天空就被无边的阴云遮蔽,鹅毛大雪也匆匆降下,把这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小镇渐渐覆盖。连续几天的降雪之后,学校也不得不因这反常的大雪而提前放假,校方一再叮嘱学生们乖乖待在家里复习迎考,但是要我每天都待在家里念书的话,恐怕还没到考试的那天就已经因为无聊而疯掉了吧。
我所就读的女校姑且算是这个小镇最好的私立高中,所以设施完备,包括冬夏皆可使用的室内游泳池。我所属的校游泳社曾经在县内的比赛拿过不少奖,所以也很受学校重视。即便是因为大雪而提前放假的现在,游泳社仍然会在每天下午集训。
刚刚结束训练的我,浑身乏力地从游泳池里爬出来,感受着体能随着水滴一起从身上流走的疲劳感,一瞬间被头顶的灯光照到眼睛,差点因为轻微的头晕而再次跌进泳池。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辛苦了!休息好之后就赶紧回家,不准在外逗留,听到了吗?”
顾问老师的喊声也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缓缓地震动着我的耳膜。
“是!”
和周围仍然元气满满的同学不同,我有气无力的回应了一声。
“辛苦了~”
“明天见~”
换好衣服离开校舍,大家互相道别之后就各自回家了。我站在走廊边,仰起头看着那开始缓缓飘落些许雪花的天空。因为午后雪就停了,我便天真的以为这场大雪应该就此结束了吧,而因此没有带伞。而雪就好像故意和我开玩笑一样,越下越大,我站在原地没多久,大雪已经可以遮蔽远处的风景了。
“呼……”
白色的水汽从埋在围巾里的口中缓缓呼出,消失在了冰冷的空气中。意识到再这么等下去雪也不会停,而且时间也不早了,我决定驱使我那略显酸痛而现在又变得冰凉的双腿踏进这场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大雪之中。
看似柔软的雪花迅速在我那扎着马尾的头上堆积起来,大衣的肩膀处也是,甚至鼻头上都落上了许多雪花,眼睛因为偶尔钻进的雪而无法睁开。我吃力地沿着街边行走,人工清理积雪形成的洁净路面很快又被白色的大雪覆盖。或许是因为刚刚体力大量流失的眩晕感还存在一些,再加上视线都被大雪遮蔽,只管往前走着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这个小镇的河边。
这个不宽不窄的小河穿过小镇的南部,平时上学的话我是不会从这边走的。此时的河面早已经冻成了坚冰,流动的河水也在这反常的大雪之中沉睡着,毫无声息。
其实,如果是平时的话,我总是会尽可能地避开这条河。和同学一起出来逛街的时候,她们总是会开玩笑说“一个游泳社的社员怎么会害怕这个半调子的小河嘛”。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们,我之所以会讨厌这里的原因。
而她们则应该是忘记了,忘记了与她们没有多大关系的一些“别人的故事”。
来到这个地方只会让我想起一些痛彻心扉的回忆,无论我如何尝试着去忘却,用各种方式去欺骗自己的记忆,只要看到这条和小镇一样平凡的河流,那些被封存在脑海深处的东西就会浮起,一如既往地折磨我的身心。
我就那样呆呆地站在河边,盯着坚冰之下那阴暗的河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沉稳的男性嗓音从一边传入我的耳朵,意识稍微远离了一些的我,移开盯着河面的视线。在我身边不远处的街边停着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一个中年男性的警察正伸出头叫我。红蓝两色的灯光穿过雪花刺痛了我的眼睛,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喂,那边的学生,路很滑,不要在河边逗留,快点回家!”
沉稳的声音在安静的大雪里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温暖感觉,虽说是带着一些训斥味道的话,却并不刺耳。感到给对方添了麻烦的我,慌忙向着警车的方向鞠了个躬,堆积在头顶和肩膀上的雪也随之滑落到地上。警察挥了挥手,示意我赶紧回家,便缓缓开着警车离开了。
直到刚刚仍在发呆的我,感受到体温也正在悄悄散失,麻木的双腿虽然已经非常冰冷,我也不得不努力迈开沉重的脚步,想着可以先到附近的茶餐厅买点热饮暖暖身体之后再回家,我继续在漫天的大雪中前进着。
但当我艰难地走到那家同学曾经提到过的餐厅时,迎接我的却只有放下的卷帘门,以及写有“因大雪暂停营业”字样的看板。
“真不走运……”
也许在那个时候,正是因为对热腾腾的红茶的执念,而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回家的我,做出了一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不起眼选择。
“好像听说这附近也有家最近新开的甜品店来着,姑且找找看吧。”
自言自语的我一边思索着那不知打哪儿听来的甜品店的店名,一边沿着河边寻找这个店家。
并没有用多久就找到了,或者说,因为这个小店太显眼了,我往前走了不到一分钟,它便出现在我的不远处。
说它显眼是因为,这家小店位于这条河里的一个河心小岛之上,占据了整个微小如沙洲一般小岛的这家小店,由一条石质的小桥连接到路边。很难想象这家店是如何才能在这样的地方建起来的,或许正是因为觉得这个地方可以吸引过路人的眼球,店主才会选择在这里开店的吧,毕竟甜品店要更多的人光顾才会开的下去。
这家小店作为一家甜品店,似乎并没有采用一般甜品店那样的亮色调的设计。走近一些之后,可以发现被雪覆盖的房顶是不起眼的黑色,而外墙则是能够和周围的雪景融为一体的纯白。当我顺着那条窄窄的石桥走到店门前的时候,悬在上方的招牌使得我怀疑起店家的品味来。
“white & black。”
真是如同传闻一样,占据了显眼位置的不起眼店家呢。
小店的橱窗使用的不是一般的玻璃,而是使用了非透明的毛玻璃。除了自店内发出的暖色调的灯光,没法从外面看见里面的样子。店外走廊下放置着一块小黑板做成的看板,上面用歪斜的白色粉笔字写着“新品,法式蒙布朗,每日限量供应”的字样,而同样用粉笔画出来的点心图案,完全无法让人相信那是一个甜点。
“真是差劲的画技呢……”
虽然外表上给我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但是我从刚刚开始一直想要感受新泡红茶带给身体的温暖,而且现在雪仍然未停,总是在寒风之中乱跑或许会感冒。我决定姑且先来尝试一下吧,毕竟是新开的店家,手艺应该不会很差。
我踏上走廊下的木质阶梯,站在和外墙一样是白色的木质门前,伸出冰冷的手,推开了悬挂着“营业中”木牌的店门。
“欢迎光临!”
扑面而来的是开到刚刚好的暖气,以及大量的甜腻香味,一瞬间我甚至有种跨越到来年春季的错觉,使劲眨了眨眼之后,我看向刚刚招呼我的人。
站在柜台里的年轻男人似乎就是这家店唯一的店员既店主,此时他正从手中调配咖啡的活计里抬起视线,看到仍然呆站在门边的我,这个有着中等个头的短发青年稍稍愣了一下,但随即就转化为满面微笑的营业状态,和在外面遇到的营业式微笑不同,嗓音很好听的他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与生俱来的温和气息,于是到刚刚为止将我身体变得麻木的寒意瞬间就被驱散了。
“啊,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身着白色薄毛衣的他在摆放着一只兔子玩偶的柜台上支起胳膊,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自言自语。
“哈?”
对他的话表示充分的不解,我歪着头看着眼前的甜品店店主。
“啊哈哈,没什么,请别在意。你看起来需要一杯加了蜂蜜的红茶,请先到里面就座吧,雪小姐。”
虽然讲话的他一副温和平淡的表情,但是听到他的话的我,此时却如同被利剑刺中心脏一般,记忆涌出的一瞬间让垂下的指尖都在颤抖。竭力控制着逐渐被震惊和痛苦模糊掉的大脑,我用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回问他。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对,这不是我的名字。
心中的声音响起。
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明明已经死掉了的。
为什么会被第一次见面的人叫出来?
为什么?
此时的店里人并不算多,不大不小的空间里有许多张白色的木质圆桌,男女老幼都有的客人四处散开坐着,各自享用着甜品和热饮。看到站在门口的我正和店主交谈,为数不多的客人纷纷停止了说话。
没有播放音乐的店内被突然降临的寂静充满。
“这个嘛,我希望你不用太吃惊比较好喔,否则我会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会变得讨厌自己的。”
与震惊中的我不同,店主依然用他那特有的温和嗓音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看到我低着头沉默不语,青年人店主支起身子,伸出手搭在了我的头上。
“好啦好啦,没事的哦,总之先坐下来吧,作为刚刚冒犯的赔礼,今天就免费招待你本店的新品吧,当然,红茶也是免费的。”
被摸头了。
被陌生的年轻男子摸头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如同暴走一般充斥了脑海的痛苦记忆,在那一瞬间就烟消云散,如同被吸走一样的,从我脑海中消失了。
呆呆地愣了一会儿之后,羞涩的热度便悄悄爬上脸颊。
“啊,嗯,谢谢。”
我姑且先对店主的免费招待道了个谢。
“啊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对了,还有这个。”
店主温和地笑了笑,拿出一条白色的毛巾递到我的手中。
“干净的毛巾哦,用那个擦一擦吧,看,你的头发和大衣都快湿透了。”
到现在才发现,由于没有带伞而在大雪里走了很久,扎起的头发和大衣都已经变得湿漉漉了。我再次道谢之后,接过毛巾,一边擦拭头发一边选了一个靠窗的空桌位坐下。
店主则开始动手泡制红茶,看他满脸微笑的样子,似乎是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似乎拥有与生俱来温和气质的店主说出了那个对我而言如同禁忌般的名字。虽然比起刚才的混乱感受,现在我的要平静许多,但是还是觉得怎么都无法理解。带着困惑和不安,我开始环顾这个奇异的小店。这家店不管内部还是外部都似乎是在配合它的名字一样,所有的装潢和家具都只有黑色与白色两种颜色。进门的左手边就是吧台以及展示成品甜点的展示柜,右手边则是零散地摆放着十来张左右的白色木质圆桌,椅子则是黑色的沙发椅,在那白色店门的正对面还有一个挂着“出口”字样木牌的黑色木门,应该是后门之类的吧,不过只有一座小桥连接路边的这家店,需要后门吗?
刚才注视着我和店主对话的几个客人,现在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开始各自聊天了。
一般来说,光临这种只售卖甜品和饮料的精致小店,应该是年轻人们的爱好吧。但是现在坐在店里的不仅有看似我们学校学生的女孩子,还有附近住家的主妇、垂头丧气的上班族,连头发花白的老者也坐在角落的位置里喝着咖啡。看着这和一般家庭餐厅类似的景象,实在是不太相信这只是一家卖甜品的小店。
也许是没有像一般的餐厅那样放音乐,店里的客人虽然时不时地聊天,整个店里却总是被寂静包围。开的恰到好处的暖气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燥热,
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由机器制造的温暖,更像是身处春天时的自然温度。明明外面依然在下着很大的雪,潮湿而寒冷,但自从坐在这里开始,那种仿佛可以渗入皮肤的湿冷气息便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彻底的放松和安心感。
习惯性地掏出了手机,挂在手机上的雪花形状的装饰了无生气地摇着。下午4点,时间还不算太晚,我打算先在这里等雪停再回家。
“给,乘热喝吧。”
面前被摆上了一杯冒着淡淡水汽的深红色液体,白色的陶瓷茶具虽然略显简朴,但是作为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深红色红茶的陪衬再合适不过,我迫不及待地端起来,缓缓地抿了一口。
“啊,果然是锡兰红茶呢……”
纯正馥郁的香气在口中扩散开来,那宛如宝石般艳丽的红色液体仿佛带着魔法的力量,把寒冷从身体内统统赶出,略带花香的蜂蜜完美地配合着温润的高地红茶,淡淡地甜味让紧绷的神经立刻舒缓开来,我呆呆地看着那堪比高级葡萄酒一般深沉的色彩,熟悉地味道甚至让我轻轻地微笑起来。
“喔,居然能一口品出来呢,你很喜欢喝茶吗?”
“嗯,虽然很少有机会喝这种高级品呢,谢谢。”
“没什么,因为你算是一位比较特别的客人呢,这种程度的招待是应该的。”
满面春风一般的店主又把撑着尖顶栗子颜色甜品的碟子摆在了我的面前。
“空腹喝茶的话也不太好吧,这个也是免费招待的哦。”
正统的褐色栗子奶油覆盖的杰诺瓦士蛋糕,法式甜品蒙布朗。
这种制作正统的甜品,比起那些本地家庭餐厅里售卖的要高级的多,如果买的话,肯定不会便宜,至少不是我这个普通高中女生平时会舍得享用的东西。
“特别的……客人?”
“是啊,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可以稍稍吓了一跳呢。”
黑色短发和白色薄毛衣,长相普通的店主也和他所经营的“white & black”一样,朴素的色彩却有着鲜明的对比,半开玩笑的语气丝毫不会让人讨厌,只是总让我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
“吓了一跳?为什么?”
店主干脆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站久了所以有点累,他把身体整个压进沙发椅里,不过这个懒散的坐姿也并不让人觉得不雅。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之前有个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来过这家小店哦,虽然发型不一样,你扎着马尾,她则是披着的长发,嗯,都是很漂亮的黑发。”
“什么!?”
好不容易在刚才舒缓开来的心情,再次被对方吐出的话语彻底纠结成乱麻。
“和我一模一样的……”
“对,开始我还以为只是换了个发型而已呢,毕竟女孩子只要一换发型就感觉不一样了嘛,但是啊,”店主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只是这微笑在现在的我看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狡猾的狐狸一样,“你们两个进来的门不一样,你是从白色的那边进来的,”他指了指那个和白色墙壁化为一体那扇白色木门,“而她呢,则是从黑色的那边进来的哦。”
刚刚我就有点在意的那扇黑色的“出口”的木门,此时在白色墙壁的承托下彻底地占据了我的视线。
“那又怎样?或许只是和我长的像而已,也可能一时没找到前门所以才会从后门……”
“不,这个小店没有后门哦,那扇门所在的墙壁外面就是河。而且,我不会看错的。”
恶作剧般的微笑,与这家店浑然一体的店主,依然在用平淡的语气吐出一些足以颠覆我常识的话语。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是想说你这里很特殊吗?会发生灵异现象吗?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想拿我寻开心?”
被戳中心中那块最脆弱的部分,我连说话都开始焦躁了起来,甚至还带上了些许怒气。
“好啦,好啦,先别生气嘛。”
被高声说话的我所吸引,那些犹如背景一样的客人们再次把目光转向我,察觉那股视线的我只好深深地低下头,盯着面前的红茶和蒙布朗,只是与寒冷无关的气息从背后升起,冷汗也从额头渗出。
“没错,确实如你所说,这个小店是个比较特别的地方,另外我不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
好想立刻逃走。
不能再继续呆在这个地方,逃走,回家,然后再也不来这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类似期待着什么的心情淹没了理性,让我全身僵硬地听着这个男人的话语。
“能来到这家店的,只有那些‘怀着强烈思念或者愿望’的人,以及,”他故作神秘似的顿了顿,“那边世界的人哦。”
那边的世界?
哪边的世界?
异世界?未知世界?还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我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家小店了。
就在今天下午的游泳社的集训,两个一年级的后辈坐在泳池边休息的时候的对话,被一旁的我偶然间听到了。
“喂,你听说过没有啊,最近小镇上有家新开的甜品店来着。”
虽说是刻意压低的声音,但是还是被耳尖的我听见了。
“是吗?那意思是想去看看咯?”
“你听我说嘛,那家小店好像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的,外面传言说,那家店只招待幽灵哦!而且好像一般人也找不到的样子。”
“唉?真的假的?”
“不太清楚,据说是开在河那边的,叫白与黑什么的……”
“啊哈哈,真是的,你别吓我啦。”
当时只是觉得好奇,这个多半被当做是灵异传闻的东西而很受女孩子们欢迎吧,我也并没有特别关心。但是,从刚刚昏头昏脑走到河边的时候开始,这个本应该一笑了之的东西却似乎在指引着我一样,把我带到了这家小店的门外。
“少开玩笑了,这种事情……”
“没有开玩笑哦,另外我的名字叫做镜,是个人如其名的、不会开玩笑,更不会说谎的家伙。”
镜,只是听起来的话有点像是女孩子的感觉,但确实能够契合这个家伙给我的感觉——只会用闪亮的平面映出真实——听他说话的语气确实并不像是在说谎。
但是,在科学发达的今天,这种事情除了拿来当做学生们平时排遣无聊的玩笑,或者当做电影的题材,怎么可能会存在?更不用说要我去相信“这种超自然现象正在我的身边发生”这个事实了。
换做是哪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这种非日常会真的发生吧。
“这家名为‘white &
black’的小店,也并非只是最近才在这个小镇开业的,”无视于我这边满脑子漩涡般的迷惑,自称镜的青年继续他那足以将我卷入非日常生活之中的说明,“这家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营业的,在哪儿开始营业的,就连我本人也不记得了。这个小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它所在的地方消失,然后突然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说的明白点,就是‘会旅行的甜品店’。”
“我一点都不觉得明白。”
“啊哈哈,换做是你,我也会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但是事实就是这样,这个奇妙的小店保持这样的状态大概有几百年了吧,反正我是记的不太清楚了。”
几百年了?异想天开也要有个限度吧?那在我面前说话的“人”是个什么东西?已经活了几百岁了的妖怪?
本以为自从过去那件给我心中彻底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痕的事件之后,好不容易习惯了现在的生活,然而却在今天遇到了这么个奇怪的家伙,用一些近乎神经质的话来蒙蔽我,企图将我推进那个伤痛的阴影之中,我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误,非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对你自己而言,一件事的对与错只能由你自己的价值观来决定哦,”仿佛直接看穿了我的内心,他擅自开始评论,我重新抬起头盯着他,“啊哈哈,难得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不要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别人嘛,会老的很快的。”
“我姑且就相信你说的话吧,然后呢,你说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从那个黑色的门进来了,能表达什么?”
“我说过了吧,这家店只有两种人才能进来,一种是像你这样的,‘有着强烈的思念或者愿望’的人,”语气依然平淡毫无起伏,讲的却是在正常人眼里显得很愚蠢的内容,“至于你是怀着怎样的思念,我多少也心里有数。然后,另外一种,‘那个世界的人’,直白点讲,就是幽灵啦。而这两类人进入这家店的门,就是如你现在心里想的那样,活着的人,从白色的门进来,而幽灵,就是从那边黑色的门进来哦。”
“你想说,那个明明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是幽灵吗?”
“嗯!”
“开什么玩笑!你要怎么证明给我看?没有证据却在这里扯这些有的没的,不觉得害臊吗?还有你说这家店已经经营了几百年了,那你自己是什么?妖怪?仙人?还是说你也是个幽灵?”
“果然要这么问呢。”
他从沙发椅中坐直身子,直视我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正常人会有的黑色,所以要说他是妖怪什么的我肯定是不会写相信的,只会让我更加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完全坏掉了。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才好,因为我实在是记不清了,自己是怎么开了这家小店,在什么时候开始了这样的‘旅行’,可能是因为太久远了所以全都忘记了吧。啊,不过有一点你可以自己立刻亲眼确认一下。在这个小店里面,时间是停滞的哦。”
镜笑着指了指我的手机。
“这种既科幻又魔幻的东西谁信啊……”
我抓起放在一边的手机,打开了屏锁,当看到上面的数字之后,有一瞬间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16:00,冰冷的液晶屏上面忠实地显示着数字。
“怎么……难道是坏了?不对,这部手机刚买没多久,而且今天一直都还好好的,这……”
“机械这种东西,除非坏掉,否则是不会说谎的哟。”
从刚刚开始坐下来品尝了红茶到现在,怎么说也过了有将近10分钟左右吧,但是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依然还是刚刚看到的下午4点,没有任何变化。我抬头看向橱窗外面的天空,因为是毛玻璃所以看的不太清楚,而且时间仅仅过了十来分钟,所以也没办法通过明暗来确认外面的时间是不是有正常的流逝。单从手机显示的时间来看,确实如他所说,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这种事……怎么可能……”
“但是还是发生了是吧,就在你的面前。”他微笑着说。
“所以说,我和你一样,只是个正常的人类,但是因为总是只能呆在这个店里,所以不管外面的时间如何流逝,我也总是保持着开这家店的时候的样貌。”
“而且托这个‘旅行’小店的福,我也是辗转世界各地的小镇,因此学会了很多风格各异的甜品手艺。”
“谁管你那些!”我收起手机,姑且打断了他的话。
“是呢,对现在的你而言,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他用右手在桌上支起下巴,眯起眼睛盯着我,“重要的是你心里的那个‘思念’呢……”
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心脏“咯噔”了一下。
这个家伙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秘密呢?
“对不对?空小姐?还是说……”他顿了顿,“雪小姐?”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察觉的时候,我已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桌上的红茶也被打翻,红色的液体顺着白色的桌面缓缓流淌到黑色的地板上,宛如人的鲜血。
“哎呀,真是浪费呢。”
镜则是用一副完全不觉得浪费的口气说着话,店里的客人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都默不作声地盯着突然发飙的我,那视线就好像利剑一样刺在我的皮肤上,让我想起了几乎和那时候一样的情景。
就连声音都被我想起。
“喂,你可以再详细地讲一下当时的情况吗,因为叔叔要做记录……”
警察的声音。
“你就和警察叔叔说一下吧……”
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吵死了。
大家都吵死了,视线也好讨厌,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回想那些东西。
失去了另一个我的瞬间,一切就不再是以前那样了。
“那个孩子和我说了很多呢,所以才会了解你到这种程度。”
依然是温文尔雅的语调,不紧不慢的话语却似乎带上些许寂寞的气息,镜默默地用抹布擦拭着桌面,一边倒出原因,把我从回忆的暴风里拉回了现实之中。
我依然呆呆地站着,看着镜拿起被打翻的陶瓷茶杯重新放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个茶杯可是正品的Wedgwood哦,要是打碎了我可是会很心疼的。”
说着不相干的东西,镜如同刚才那样,右手抚摸着我的头顶。
“好啦,是我不好,对一个一直以来都生活在平凡日常中的女孩子突然说这些,确实不像是绅士所为。”
过往的幻象再次被驱散,只是那个隐藏已久的秘密,已经被无情地揭露,记忆的伤口也因此而绽开,流淌着名为悲伤的血液。
“今天就这样吧,冲击性的事实已经太多了。而且你也不能在这里一次呆的太久,快点回家吧。”
于是现在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从那家奇怪的甜品店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商店街口处的钟楼上的时间指向16:45,而手机上的时间则还是16:00。一边调整着手机的时间,一边回想着镜所说的话,不知不觉间眼角已经多了一些温热的液体。
身上除了书包之外,还多了一个印有花边体“white & black”的小纸盒。那是镜一边说着“今天真是抱歉啦,这个算是个小小的赔礼吧”一边塞给我的甜品。
不知道用了多久,和撞进那家奇怪店铺时候的状态一样,我昏头昏脑地回到家。
“我回来了。”
从客厅里传出的灯光勉强照亮了昏暗的玄关,我换好鞋,走进客厅和坐在沙发上妈妈打了个招呼。
“啊,欢迎回来。训练辛苦了,我这就做晚饭。”
没有在看电视,拥有着比我还要长的黑发的妈妈在我回到家之前,似乎都一直保持着呆坐在客厅里的状态。
自从那个事件之后,她就常常会这样了。辞掉了工作,呆坐在家一整天,除了家务事之外好像什么都不会去关心一样,爸爸一开始也会尝试去开导她,但是后来也放弃了。
“爸爸呢?”
“爸爸今天依然要加班,晚饭不能一起吃了。”
“啊,是吗……”
对话仅此而已。
看到手中的白色纸盒,我把它放到了客厅的桌上。
“唉?点心吗?”
妈妈歪着头问道。
“嗯,镇上最近开的一家店里买的。”
“哦哦,这样啊,那一会儿我泡些你最喜欢的红茶。”
“嗯……”
妈妈说完就直接走进厨房忙碌了,我则是看着她那个稍微开始有些佝偻的背影,沉默不语。
客厅一角的佛龛里,摆放着一个女孩子的遗照。
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只是披着长发,淡淡地微笑着,黑白色的照片让我想起了镜的话。
“从黑色的那一边进来。”
“和我说了很多。”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母亲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开暖气,现在客厅里也是寒气逼人,呼出的气息就如同在外面一样形成了白色的水汽。甩开那些在甜品店里的复杂心情,我决定先回自己的房间。
“雪与空”
雪花是天空最美妙的梦境,那六角形的神秘花朵也只有在最寒冷的冬天开放。每当天空的梦即将醒来的时候,雪花都会悄悄地离开天空,坠落到人间。然后,等到春季再次降临的时候,雪花就此彻底消融,只剩下湛蓝的天空守候着已经没有雪花的梦境。
梦见了很久以前的梦。
那个时候的雪花与天空,宛如一体,从未分开,直到某一天她们被分割在了黑与白的两面,从此无法再触及对方的脸庞。
我有一个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妹妹,我叫做空,而她则名叫雪。和喜爱运动的我不一样,妹妹从小体弱多病,很少出门活动。雪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总是散发着安静而又脆弱的气息,只是看着那样的她,就会让人不由得想要全身心地保护她。
我为了方便活动所以喜欢把长发扎成马尾,妹妹则是和母亲一样,披散着美丽的黑发。在天气比较好的时候,我常常喜欢在家附近的篮球场反复练习投篮,偶尔也会和朋友一起去游泳。雪因为身体柔弱,稍微的跑动都会气喘吁吁,所以每次我在和朋友尽情地在阳光下挥洒汗水的时候,雪就只能坐在附近的树荫下看着那些厚重而难懂的书——阅读是她最大的爱好,同时她也是非常擅长学习的,托她的福,每次考试我都可以在她的辅导下安全过关。
“姐姐也要稍微努力点念书吧,也不能总是依靠我。”
她的那些话语直到现在我还可以清晰地记起,就如同那个夺走她生命的事件从未发生过一样,她那雪白肌肤承托下的甜美微笑,仍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视网膜之上。
是的,不管是我还是雪,一直以来形影不离的两人总是把对方视为自己的一部分,雪与空是一个整体,永远都会在一起。
然而这个原本完整的风景,却被名为“现实”的刀刃无情地劈开,雪永远地从我身边消失了。
国中三年级毕业后的升学考试的时候,头一天就下起了漫天大雪。第一天的考试刚刚结束,和我一起回到家的雪便开始发高烧。因为这孩子一向身体虚弱,稍微受寒就容易感冒,所以当时的情况下别说去参加第二天的考试了,就算是从床上做起来都难。无奈之下,大家都劝她放弃考试,即便是留级之后来年再考也是也没有关系的。
病成那样,就算去考试也没办法正常发挥的吧。
那天早晨,父母仍然要去上班,所以我在出发前去考试之前,一直陪在雪的身边。
“不要紧的,雪这样优秀的学生,就算留级也没关系的啦。”
雪那因为发烧而红透的脸颊十分让人心疼,虽说吃了退烧药稍微有所好转,但是要参加考试的话肯定是不行的。
“姐姐……我们不是约定好了高中也要在一起的吗?姐姐为了能和我上同一所高中而拼命学习的事,我是知道的,所以不能让姐姐的努力白费,咳……”
因为扁桃体发炎,雪说话也是非常困难的,原本纤细柔美的嗓音也变的沙哑。
“我知道哦,但这不是小雪的错,所以你不用想那么多,乖乖养病就好啦。姐姐会在约好的那个学校等你的,到时候不还是可以一起上学吗?”
帮她更换了冰敷之后,时间也不早了,第二天的考试也想当重要,为了不迟到,我也必须早点走。妈妈打电话说,她今天请假半天,所以中午就会回家,让我先安心去考试。但是就在我把雪安抚好之后,准备起身离开房间的我被身后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拉了回去。
回过头的时候,穿着睡衣的雪正趴在地板上,右手努力地拽着我的脚腕。
“喂,喂,笨蛋小雪,你可是病人啊,不好好休息的话感冒会加重的!”
我慌忙地把雪从地上扶起,想把她重新抱回床上,却被她用一种不像是她会有的力量抓住胳膊,由于她此时正因为难受而低着头,所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从她那纤细手腕上传来的微微颤抖,让我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她。
“不要!只是感冒什么的,却要违背和姐姐的约定,那样的事我绝对不要!”
“小雪……”
“带我去!”
和遇到事情常常会犹豫再三的我不一样,雪从小就是一副倔强的性格,认定的事情就肯定要做到。看着那张仰起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我便下定了决心。
“好。”
或许是出于对妹妹的溺爱,我迅速地帮她换好衣服,由于外面依然在下着大雪,我在她的冬季制服外面套上了我那厚重的大衣,再给他围上围巾,我便扶着她走出家门。
“没有忘掉的东西吧?”
“嗯。”
确认所有东西都带好了之后,我搀扶着依然发着低烧的妹妹沿着河边的小路前进。那天也和现在一样,罕见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小镇,路面也因此结冰。摇摇晃晃的雪似乎随时都会摔倒在地,而我则不得不全力地搀扶着她,向着学校的方向前进。
现在想起来,如果那时候我像她一样固执的话,坚持把她留在家里的话,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冰封的河面虽然看似十分坚固,实际上冰面是非常薄的,暗色的河水就在那透明的冰面之下静静地涌动着。
走到半路的时候,体力不足的雪突然滑到,因为一时走神而没有注意的我也被倒下的雪牵引,从陡峭的河岸滑了下去。
“小雪!危险!”
或许是因为发烧再加上体力透支,妹妹就那样直直地向着结冰的河面摔了过去。
情急之下伸出的手,没能抓住她,于是她那瘦弱的身躯就将薄弱的冰面砸的粉碎,迅速地沉入了暗色的水中。
此时我毫不犹豫,为了救起雪而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冰冷的河水满含着寒冷的恶意,与黑暗一起包裹着我,将意识从我身上夺走。
即便如此,我仍然尝试着努力地寻找那个与我一模一样的身影。
然而,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意识模糊地趴在河边的冰面上了。头发乱七八糟地躺在冰雪之上,朦胧耳边则传来了过路人们慌乱的呼救声。
我没能救起雪。
没能救起如同我另一半生命的她。
都是我的错。
流过冰冷脸颊的眼泪,也因此而迅速失去温度。
意识远去的瞬间,想起的是那张温柔微笑着的脸庞。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我因为跳进冰冷河水中搭救雪而引发重感冒,或许是失去另外一个“我”而打击太大,我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时面对的是医院的天花板,但是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生的喜悦。
名为“雪”的另一个“我”,已经就此消失了。
“我”不再是一个完整的“我”,变成了一个残缺的存在。
因为这次事件,我也未能完成那次升学考试而不得不留级。接下来的一年间,我就在一群完全陌生的人中间,恍惚地行走着。
保持着残缺存在的自我,始终被生与死的概念纠缠,直到今天。
梦醒时分,只有眼泪尚且温存,缩在被窝里的身体因缺乏热度而变得冰冷,我移开遮在眼睛上的手,抓起了放在枕边的手机。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昨晚因为一直在回忆在那个奇异小店里被告知的那些超现实的东西而失眠,勾起的痛苦回忆一点一点地把“生”的感觉从身体中抽走。我支起因为昨天的训练而变的酸痛的肢体,一边感受着能够将体温彻底榨干的寒冷,一边动作缓慢地起床。
看着镜子里披散着头发的自己,有一瞬间我甚至看见了和雪一模一样的微笑,使劲眨了眨略显红肿的眼,我扎起头发,才确认了站在镜子面前的就是我自己。
妈妈似乎是出门了,留下了字条告诉我做好的饭菜在冰箱里,爸爸则是老早就去上班了。下午游泳社依然还有集训,但是因为过度空腹反而没有食欲,我什么都没吃就拖着身体出门了。
下午的训练照常进行,仿佛是要把所有痛苦的回忆都溶解在水里一样,我一刻都未休息地疯狂游着。如果那天我能更努力地在那冰冷黑暗而又充满恶意的河水中游动的话,雪就不会被吞噬在那条半调子的小河里;或许现实就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残缺的样子,即便是自己都不能确认自己是否是一个完整的人;也不会从那时候开始就一个人静静地行走在这个平凡且毫无色彩的小镇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只因为一个小小的任性就要那个孩子死掉了啊?
明明是那么乖巧的好孩子,明明是我最爱的妹妹啊!
如果这世上真如同神话所说那样有八百万神明的话,难道就没有谁能给我个回答吗?
疯狂地游着,蝶泳,蛙泳,自由泳。
疯狂地哭嚎着,祈祷着,埋怨着,痛苦着。
就连负责游泳社的顾问老师都被我近乎狂乱的状态吓了一大跳,当我趴在游泳池边缘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哭着的时候,女老师担心地蹲在我身边问我:“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要这样乱来了,先放松一下再去保健室吧,来。”
周围的同学则是切切私语地看着仍然低头痛哭的我。
好讨厌的视线,声音也是,和那时候一样。
我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当地的警察过来找我询问之前事件的过程,妈妈坐在一边哽咽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冰冷地包裹着病房里的所有人,但是我只是呆呆地坐在病床上,谁的话也不想听。
提前放假了的学校里空无一人,我由老师搀扶着,只管放声大哭,夹杂着各种感情的泪水就一直滴落在地上,虚脱的身体就好比那天一样毫无知觉。回荡在空荡走廊的哭声,很快就被大雪制造出来的寂静所淹没。
躺在保健室的床上,我裹紧了略带消毒水气味的被子,仍然在涌出的泪水打湿了枕头,只是已经沙哑的喉咙无法再顺利发声,我就保持那样的状态,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渐渐失去光亮,雪花就从那阴暗如浑浊河水的天空中纷纷飘落,仿佛无穷无尽。
即便是放假也在校的保健老师强迫我喝掉生理盐水,嘱咐我不可再这样剧烈运动。顾问老师也要求我明天的训练先不参加,在家休息。
已然停止哭泣的我,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
疲劳、饥饿和缺水的身体再次让眩晕感充满了脑袋,大概快到下午四点的时候,保健老师建议我在天黑之前回家,我勉强支起身体,谢绝了因为担心而问我要不要帮忙送我回家的老师,决定先去一个地方。
依旧是没有撑伞的我很快就被大雪覆盖了头顶和肩膀,因为从早上开始什么都没有吃的我脚步也变得更加轻浮,驱使着就快要倒下的身体,我朝着那个有着黑色屋顶和白色墙壁的“white & black”前进。
雪片带着毫无温度的触感钻进了眼睛,干涩的眼球却丝毫没有反应,或许是刚刚那次从出生以来最厉害的一次大哭已经把身体里的水分都榨干了吧,现在的我连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循着昨天的记忆找到了那个神奇的甜品店,当我恍恍惚惚地站在那扇白色的门前的时候,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我便维持着伸手推门的姿势,整个人向着门扑倒进去。
“哎呀,我也想着你差不多该来了,正准备开门迎接你呢。”
原本应该要倒在地上的身体,被人温柔的接住了。
是镜吗?但是镜的声音有这么纤细吗?一天没见不可能就变了性别吧。
“虽然你也开不了那扇门就是了。”
略带嬉笑语气的人在一边讲着话,是镜。模糊的视线看到一样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和——
抱着我的人?
我撑着抱着我的那个人的身体想要抬起脸,这个人为什么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啊?纤细而柔软的身体却没有丝毫温度,垂在腰际的黑色长发和雪白的肌肤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我终于努力抬起我那不听使唤的头部的时候,面前那张背着白色灯光的脸渐渐清晰地映入眼帘。
“姐姐?”
“是哦,是小雪最爱的姐姐我哦!”
那样的微笑,正如同往日一样,带着木棉花一般清新的温柔微笑,就在我的面前绽放着,就好像自己在对着镜子微笑一样,我痴痴地看着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干涩的眼球再次湿润起来。
搞什么啊,就那样突然消失了,然后又这样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你到底想搞什么嘛?
疯狂涌出的痛苦和悔恨随着泪水从我眼角滑落,打湿了空——姐姐那毫无温度与血色的手,我使出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面前这个柔软却冰冷如雪的身体,姐姐只是静静地抚摸着我的头,任凭我如同小时候那样撒娇。
还在上幼儿园的我因为调皮而在阶梯上摔倒的时候。
小学时因为乱跑而被遗忘在远足的山上的时候。
中学时最爱的篮球不小心丢掉了的时候。
不管什么时候,既柔弱又爱哭的我,只要被姐姐抱着,被姐姐摸摸头,就可以安下心来。只是那个时候的姐姐仍然带着充满春天一般的温暖,现在的她却只能用那冰冷的双手,静静地安慰着我。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你不是已经死掉了吗!被河水带走连尸体都没有被找到吗!为什么现在却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抱着我啊!为什么啊!”
哭声和混乱的话语搅在一起,我倾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抱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她。
“为什么啊!为什么非要你因为我的任性就死掉了啊!为什么非要毫不犹豫地去救我啊!明明自己连跑步都会气喘吁吁的啊!明明根本不会游泳的啊!为什么非要搭上性命来救我啊!”
感觉到自己一直编织的谎言与错误正在被我自己撕裂,伴随着痛苦而建立的世界也在崩坏,我扯着沙哑的喉咙对着姐姐大叫。
“对不起呢,小雪,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痛苦……”
虽然身体毫无温度,但是道歉的话语却依然保持着那时候的温暖。
我止住哭泣,哽咽着重新抬起头看着姐姐,不管是微笑的样子还是比我要稍长一些的睫毛,似乎都也是以前那样,成长了的身体让人觉得她好像依然活在我身边一样,只是这么一想反而让我更加痛苦。
“为什么姐姐要道歉?明明都是我的错啊……”
听着这话语的姐姐,温柔地抚摸着我的侧脸。
“小雪什么都没有做错哦,”她依然微笑着,纤细的嗓音优雅而动听,“谁都没有错啊,只是这样的命运,偶尔被我们遇见了罢了。”
“真是令人感动的场面呢,话说我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了?50年?或是更久?怎样都好啦,反正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一旁的镜突然用他那半开玩笑的语调插话了,我和姐姐都转头看着那个他,有着黑色头发、身着白色毛衣的男青年。
“先坐下来吧,雪小姐看上去很需要热量的样子。”
姐姐抱着依然在哽咽的我坐到沙发上,镜则是把一份提拉米苏蛋糕和一杯冒着热气的卡布奇诺红茶摆到我的面前。
“雪小姐好像不太喜欢咖啡,不过偶尔品尝一下甜味比较浓郁的卡布奇诺或者拿铁也不错哦。”
“小雪从小就喜欢我给她泡的红茶嘛,虽然都是些普通的种类。”
这两个人似乎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一般谈论着完全不符合气氛的事情,搞什么啊,你可是死掉了啊,现在可是幽灵啊,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这样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姐姐从以前就是这样,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关心,自己再怎么受伤也不在乎……就算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会一直迷迷糊糊的……就算是那样的姐姐却还是要包容我的任性,那个明明不理我就好了啊!姐姐这个笨蛋!为什么非要让自己死掉了啊!”
“因为小雪是我最重要的妹妹啊。”
微笑着,冰冷的双唇做出的却是完美而温柔的微笑,依然包容着她那任性的妹妹。
“所以,小雪就是小雪,不用再继续欺骗自己活下去了,如果是我最爱的妹妹的话,即便是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地走下去的吧,不用再怀着自责与痛苦,忘掉一切活下去吧……”
“我不要!让我……让我忘记姐姐什么的,我做不到!”
“雪花与天空,本来是一体的呢,”依然是用他那仿佛对什么都无欲无求、超然于物外的柔和嗓音,这个名为镜的神奇青年,淡淡地开口,“但是雪花形成之后,天空就会渐渐地无法承受它的重量,最后雪花就会坠落下去。”
莫名其妙的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跳进别人的生活里,用一副欣赏似的态度来调侃别人的命运,就是你的恶趣味吗?
“雪花在寒冷的冬天坠落,其实是无限的美景啊。即便是冬天结束,雪花伴随着温暖的春风融入土地,并不代表着它就此消失。”
“它会变成水,被植物吸收,造就了美丽花儿的开放,然后再蒸腾到空中,再次回到天空的怀抱。”
“雪花和天空,永远都会在一起,虽然会有分别的时候,但是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循环往复的,只要思念还在,所有的一切都会迎来新生。”
所以你这个犹如狐狸一样的家伙,到底是想说什么?
“我之前有说过吧,我之所以会了解你到这种程度,是因为空——你的姐姐和我说了很多有关你事情呢……”
我抬头看向姐姐,黑色秀发承托之下的柔美脸庞,比起以前还要雪白,姐姐微笑着回应道:“是啊,一直以来我甚至都没觉察到自己已经死掉了呢,当我在那天打开了镜先生店铺的黑门的时候,我自己也都吓了一跳。”
“空小姐在那天,为了救你,全然不顾自己体质虚弱,拼尽全力把你从冰冷的河水推了出去,自己却因此而死掉了呢。”
“从那以后开始,失去了另一半生命的你,或许是为了填补内心的那份空白,所以才会选择欺骗自己,认为自己才是姐姐,因为自己的错没能救起妹妹,背负着双倍的自责而活着,似乎才能让你感受到自己的完整,如果不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彻底崩溃,甚至可能因此而自杀。”
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是自己是因为空小姐的死才能活下来的,如果自杀了的话,就等于是辜负了姐姐的牺牲,所以雪小姐才会一直欺骗着自己,在生与死的夹缝中行走,这也是你为什么会来到我这里的原因。”
不要再说下去了,就让我留在这里,和姐姐一起,永远在一起,在这个时间停滞的地方,其他什么的都不重要。
“我之前和你说过吧,说只有‘有着强烈思念’的人以及幽灵才能来到这里对吧?实际上事实要比这个稍微复杂一些,只有像你这样,‘行走于黑与白之间’的人或者幽灵,才能找到这里来哦。”
“你的姐姐也是,如果不是因为仍放心不下你,而被迫徘徊在夹缝之间,没有去往那个世界,她也是到不了这里的。”
“姐姐……也是?”
我呆呆地看着姐姐。只见她的脸上出了一如既往的温柔之外,多出了一丝迷惘的神色。
“姐姐因为我,才会被困在生与死的……夹缝之中?”
“双胞胎确实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羁绊呢,即便是被命运分割开来的你们两人,却如同平行线一样,虽然不是在一个世界里行走,却依然有着相同的方向。”
镜用兴趣满满的眼神看着坐在一起的我和姐姐,那眼神在我看来虽然十分反感,却丝毫不含任何杂质,似乎完全都是由纯粹的好奇心构成的一般。
“那个,镜先生,有件事需要拜托你。”
沉默着的姐姐抬起纤细的脖颈,看着镜说话了。
“你之前说过,你拥有有让人忘却一切的魔法,对吧?”
忘却一切?
镜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站了起来。
“我也和你说过吧,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所以魔法什么的我可不会啊。”
然后他走向吧台,轻轻地拍了拍放在柜台上的白色兔子玩偶。
虽然自从撞进这家奇妙的甜品店开始,各种颠覆我日常观念的东西一再在我眼前出现,但是包括已经变成了幽灵的姐姐在内,都对发生在镜身边的事情感到大吃一惊。
那只不起眼的白色兔子玩偶,就在那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逐渐淡下去的同时,原本放在那里的玩偶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站在了镜的身边。
“女孩子?”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女孩子,拥有着一头和我们都不一样的金色长发,闪耀着这个空间里唯一的美丽色彩,夺去了我的眼球。
白皙的肌肤如同陶瓷一般细腻,小巧的脸颊如同西洋人偶一样精致,当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不禁忘记了到刚刚为止还在纠缠着我的悲伤。
“好美……”
就连姐姐也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她的眼睛是如同晴朗天空一般的湛蓝,仅仅是被那清澈的眼眸看着,就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被洗涤了一样。
“早安,睡莲。”
镜如此称呼她。
女孩子仿佛刚刚睡醒似的,纤细的小手轻轻地揉了揉眼睛,接着看向了一旁向她打招呼的镜,然后又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的我和姐姐。
“所以说,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不管是魔法还是妖术我可是一概不会啊,但是这孩子的话,可以做到哦,忘记一切的魔法。”
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大约13、4岁的样子,这个孩子,拥有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魔法?
名叫睡莲的女孩子紧紧地抓住了镜的衣角,躲到了他的身后,用小动物似的眼神警惕地盯着我和姐姐,或许是因为看到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让她稍微吓了一跳吧。
姐姐微笑着看着那样的女孩,“怕生的样子和小雪有点像嘛……”
“才不像呢……”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和小雪,把过去的所有都忘掉呢……”
姐姐如此问道。
忘掉过去的所有。
从此完全如同另外一个人一样活下去。
在一个没有姐姐的世界,甚至连姐姐的记忆都没有的世界,一个人走下去。
虽然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但是如果让我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甚至要比死亡更痛苦吧。
“睡莲她……”仿佛在迟疑着要不要说下去一样,镜看了看躲在他身后的少女,“是个比较特别的女孩子,她分辨不出颜色,在她的世界里,永远只有黑色和白色。”
乖巧的少女一言不发,抬起头用她那清澈而闪亮的湛蓝色的眼睛看着高出她许多的镜。
“按现在的话讲,就是色盲症啦。”
这个少女与他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但是睡莲是画家哦。”
画家?
“你一定在想,色盲症要怎样做画家呢?”镜笑了笑,继续说道。
“但是她就是个画家哦,独一无二的,可以绘出其他人所无法绘出的画卷,”不知从哪里取出来的油画的画架,被镜摆放在了我们的前面,“她可以将人们的内心描绘出来。”
就在我和姐姐仍然跟不上镜所说的内容的时候,那个名为睡莲的少女,紧紧地盯着我和姐姐,坐到了画架边的椅子上。
“不管是美好的,还是悲伤的,只要透过睡莲的双眼,再由她的手描绘出来的话,所有的一切记忆都会从人们的心头消散。”
接过镜递过来的画笔,以及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调色板,金发的小巧女孩子开始挥动她那纤细到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折断的小手,在白色的画布上开始作画。
不要。
快停下。
我没有答应啊。
这样下去的话,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否定的啊。
“谢谢你,睡莲。”
姐姐朝忘我一般地快速画着画儿的睡莲投出温柔的微笑。
为什么。
为什么要忘记一切呢。
“还有,谢谢你,小雪,一直以来还记着我……”
我不要!
想要站起来,站起来阻止作画的少女。
“永别了,小雪,从今以后作为你自己而活下去吧……”
眼前被染上了无边无尽的纯白,姐姐的那温柔的声音逐渐离我远去。
“谢谢惠顾。”
镜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站在离家不远的商店街边。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要来这里做什么的,完全没有印象。
昏黄的街灯光下,雪花正伴随着无边的寂静纷纷飘落,将这个夜晚中的平凡小镇彻底包围。
寒冷正一点一点地侵袭着麻木的身体,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然后我察觉到自己手中正抱着的物件,借着一边的路灯的灯光,我低头审视着这个类似画框一样的东西。
那确实是一副画,一副油画。
说是油画,却只有黑与白两种色彩构成的画面。
晴朗的天空中,无数六角形的雪花在澄澈的阳光中飞舞,晶莹剔透的雪花折射着万千的光芒,将我的眼球牢牢抓住。
这本应该只是一副奇特的油画而已。
明明只有黑和白两种颜色,让人感觉就像是水墨画一样的怪异作品。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流泪呢?
“镜的营业日志”
总之,“white &
black”即将离开这个小镇。
做出这个决定的却不是我,而是这个奇妙店铺本身。我好像只是这家店的附属品一样啊,话说我到底是怎么开的这家店?
在离开之前,我好歹还是记录下了那个曾是“雪花和天空”的双子的命运。
因为我记性很差,不做好记录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忘掉的。
名为空的姐姐,以及名为雪的妹妹,本应该是会永远在一起的她们,因为某个不幸而彻底分开,各自行走在“黑与白”之间,却因为无法了却的牵挂与思念,来到了我的店里。
雪花依赖于天空,天空也爱着雪花。
只是命运已然成立,被思念所羁绊,谁都无法继续前行。
所以我答应了姐姐那一边,至少让妹妹可以坚强地成长下去。
“睡莲”是我很久以前遇到的孩子,那个时候的她也曾因为某种原因而来到了我的店里。
她也曾做过一个痛彻心扉的抉择,在那之后便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最后还成为了一只兔子玩偶,陷入了间断的沉睡当中,只要我叫她的话,她就会醒来。
我拜托她用她那神奇的能力,让“雪花和天空”的双子都失去了关于她们两人之间的所有记忆。
作出的画真是让人吃惊呢,明明是只用了黑与白两种颜色,却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拙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彻底地窥探了别人的内心之后,又将他们的内心投映在了纯白的画布之上。
其实,她的能力不是只此而已。
只要是被她的能力抹去记忆的人,连同与那些记忆的相关的存在也会一并被改变,就是这样,远远超越了常识的能力,或许称之为“魔法”也是可以的吧。
在那之后的雪,会忘记有关于空的一切,并且空的存在也会被抹消,而空则是了却了心愿,无牵无挂地前往了“那个世界”吧。
我有时也曾怀疑这种做法的正确性,但是对于“雪花和天空”的双子而言,这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所以,在经历一段不知道是对是错的故事之后,“white & black”就要离开这个平凡的小镇了。
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需要挂念的东西,在永远的时间里行走了太过长久的我,除了继续跟随着这家奇异的甜品店旅行下去之外,别无选择。
以上,就是不像是营业日志的营业日志。
反正也没有在好好赚钱。
snow & skywhite & black end
镜和旅行甜品店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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