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龙玲女士,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聊以自述的信时,我已经脱离这无聊人世,亲近于神明之侧了。
现在的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像一个母亲一样痛苦,还是像一个科学家一样满足?哪怕你或许并不在在意我的离去,但也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曾经很讨厌死亡。
无法挽回地失去意识,尤如沉眠般无法思考。意识消失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里,连痛苦、悲伤、心碎都无法体会。荷尔蒙、多巴胺等一切都无法体验。
死后的事实,让我无法承受。
孱弱的人们,创立宗教。幻想出天堂地狱、轮回转生甚至牛奶与蜂蜜的岛屿。都只是为了靠坚信幻想,而逃避对消逝的恐惧。
但我是科学研究者,我是无神论者。
即使恐惧到浑身颤抖,齿间作响。我也不可能靠“神”来麻痹自己。
死亡是最悲伤的事,最严厉的惩罚。
所谓的生死不如,在我眼里。比死亡都精彩得多。只因那是跌宕起伏的,生动形象的、历历在目的。而不是毫无变化,永陷虚无。
所有的心情都比无法思考要快乐。哪怕一部分心情是负面的、让人不适需要忍受的。也远比死亡的至暗要光辉明亮些。
或许,过一会我向神许愿的时候,仍然会不敢直接去死吧。
我是万万不想死去,更是万万不想白白死去的。
但我还是像个小丑般匆匆逃避了。因为这名为人生的游戏,实在是过于无趣。
龙玲女士,或许你并无所觉。你是我人生中最冷酷的掌控者,最铁石心肠的教育家。
我的出生,便宣告了九州的科学界,必将增加一位可有可无的帮手。
你告诉我,我要成为科学家。
你教育我,要我早日帮助你探索真理的奥秘。
年幼无知的我很高兴,竟天真的以为这是母亲诚挚的期盼。
从我父亲,和你身上遗传而来的天分,和在你精确控制下产生的兴趣。让襁褓的我总能满足您苛刻的要求。
我满足于满足您。
直到父亲,您那交相辉映的“科研战友”惨死为止。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上午。
四岁的我,在客厅里的茶几旁站着。正研究安放在桌上的初中物理课本。
那里面神奇却又朴素简洁的力学公式。让我惊叹且沉迷。
只是在等号的两边加减乘除,便能掌握世间的规律。
本由神明掌握的宇宙规则,在人类的智慧中发掘出踪迹,迸发出能量。让人类的文明一片光明。
但厚重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专心致志。
你从厨房走出,打开门。
门后是一位强壮的警察,他交给你一箱杂物。说出足以让幼稚的我哭泣的消息。
“绫构先生在635计划秘密实验中遭受了意外。在三日前死亡……”
“嗯,谢谢。我知道了。”
那位警察在你安静且平和的目光里眉头紧锁,最终还是悄然告辞。
父亲的死,只是让我有些难受。因为眼前有让我万分惊讶的事实震撼我年幼的心灵。
即使送来讣告的警察离去,你也没有丝毫的痛苦与悲伤。神色如常的继续张罗厨房的食材,仿佛送来的只是一个包裹,一件快递。
我惊讶于你的平静,惊恐于你面不改色的神情。
年幼的我甚至怀疑你是罪魁祸首。
我惊恐到大哭起来,
你平静的安慰哭着的我,平静的吃饭,平静的度过之后的每一天;哪怕不面对我,你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我始终理解不了。那个一直赞赏我、关注我的慈祥母亲,为什么失去了家人,却会毫不悲伤。
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也理解不了。
我无法理解你。
从那以后,在我终于警戒起来的眼睛里。你的一切行为都有了最合理的含义。
对我科研学习与成就的赞赏,必然是我作为你便利工具的心满意足;每日对我的关心与呵护,无非是对生产资料的定期维护;你一次次的培养我,当然是为了利益最大化;我与你母子连心的科学界佳话,也自然是区区人类使用生产工具的得心应手。
既然你与我父亲的结合是淡漠如水,那我存在的意义一定是你可以完全掌控的帮手,活着的论文编写程序。
我越是长大,越是博学;内心就越是满心悲凉。
这被家人决定的,自己也心甘情愿般喜爱的人生篇章,实在单调到千篇一律。
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拿出我所能做到的所有研究成果,我也就可以随时死去。
那时候站在我墓前的你,一定也会和接过父亲遗物时一样。平静无比……
我真的累了。
亲爱的龙玲女士,来世再见。
希望您能在看到眼前如山的,属于我后半段生命的成果。会露出那美丽的微笑吧。
您的儿子 绫咏
……
龙玲念完信,将那薄薄的纸护在胸口。
在她的面前,是一方矮矮的墓碑。和千千万万国士墓碑一同排列着。
“老绫啊,你都听清楚了吧……”
中年女人看着碑上黑白的照片,眼泛泪花。
“咱们曾经约好过,将一生献给党、交给国。哪怕先死了,也不要掉一滴泪。只管创造出更高的成果;只管发自己的一束光、一分热……”
她将鲜花放在他的墓前,同时放下的还有最后一点执着。
“咱孩子都已经心凉成这样,我……也只能食言了。”
龙玲拿起终端,接通一直在呼叫的号码。
“龙玲女士,你确定要辞去九州科学院的官职与院士称号?”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
“但是……”
“我的前半生,已经完全献给了热爱的党、祖国、光荣事业。也算得上鞠躬尽瘁了吧?现在我只想用我的后半生,去弥补自己作为母亲失格的亏欠……也让我自私一次吧。”
“……”
电话无声的挂断,龙玲女士转身离去。
“呀……呀!妈妈~妈妈!”
“欸,妈妈在这~”
轮椅上被绑缚的少年,如同牙牙学语的幼童。
那是眼神天真无邪,心如赤子的绫咏。仿佛倒退了时光,回归内心依旧平和的童年。
“走吧,咱们回家吃饭。”
看着轮椅中的孩子,龙玲眼里满是慈爱。
她轻轻推着,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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