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到这边来，霜雪小姐正在里面等着呢，你们大概有十来分钟的时间，请注意一下时长。其他的事情，等你们聊完以后，再说吧。”
门口传来了南央的声音，霜雪第一个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跑了出去。
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大门口，就看见南央带着诚惶诚恐的忠伯走进了大厅。在霜雪和忠伯见到面的那一刹，忠伯似乎对她说了什么，霜雪便飞快地跑了回来，拉上我，再次跑了过去。
我的内心暗道不好，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忠伯行将就木，或者用更贴切的语言来说，他真的死了，那他见到我以后，肯定又要托孤了，也就是把霜雪这个无依无靠的，父母双亡的女孩子托付给我。
要是我答应了，那我就平白无故增添了一份责任，要是我拒绝，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拒绝了忠伯的托孤，那我还是人吗？可是不拒绝的话，可能又会出现夏帆那样的情况，拉拉扯扯纠缠不休，不仅违背自己的良心，而且还伤害人家的真心。
一句话说完，答应了就是不负责任，不答应也是不负责任，反正怎么做我都不是人。
默默地跟着霜雪来到了忠伯跟前，南央走到了门外，但也没走远，似乎是担心忠伯趁机开溜。
忠伯一看见我们两个并排站在一起，他不禁老泪纵横，一时间哽咽了，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旋即抱了抱霜雪，便退开数步。
霜雪也是，她抱紧了胧月夜，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光是看着对方在哭。
“忠伯，时间不多了，也就十来分钟而已，你放心好了，我们认识一位亡灵国的公主，她会施展召唤亡魂的魔法，要是她有空，我们也有空的话，你们就又能见面了。”
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不过与其让他们两个“无语凝噎”，还不如给他们个希望，让他们期待下次的见面，那这一次的见面就不是生离死别了。
人类之所以相信神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寄托希望，也是为了安慰自己。
神灵总是很强大的，无所不能却又有所不做。有的神创造了许许多多的规则，有的神能够满足人类的愿望，有的神负责天地万物的运转，有的神制造了血腥恐怖的地狱，有的神让灵魂轮回与亲人见面，有的神创造乐园让信者永生。
有的觉得某个神灵很灵验，介绍给其他人相信，有的觉得神灵很不公平，继而放弃了自己的信仰。不同的人心中对神灵也有不同的想法，无论如何，从来不会有一个神灵，是能够满足人类的一切愿望的。
这个超脱于人类甚至万物而存在的“神灵”，就和渺小的自己的相反的放大，没什么区别。
对于死亡，渺小的我们无能为力，而神灵和我们是完全相反的，我们有多渺小，多无能为力，我们的神灵就有多么伟大，多么神通广大，他一下子拥有让死者苏生的能力可他不能外违背自己的规则，他也能让死者变成其它人和万物重新复活可就是不直接复活。
发财也一样，求姻缘，求好运也一样，我们所相信的神，不应该是那个和自己完全相反，而且什么愿望都不能直接实现的虚假存在，应该是那个努力实现自己愿望，还努力活下去的自己，好永不放弃的自己。
我小时候祈祷神明，希望我的父母能回来，希望杉惠姐和梨月的父亲回来，希望我们三个人，还有其他的人都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但最后让我们三个人活下来的，并不是神明给我们的好运，也不是神明给我们的财富，而是杉惠姐起早贪黑的工作，以及那每个月都会按时送来的钱。
此时此刻，我们身在地狱，见到“恶魔”给我们带来了“死者”，那南央就是霜雪的“神灵”，她的确是用超乎霜雪的能力，实现了霜雪的愿望。
看他俩还在组织语言，酝酿感情进行下一波的哭泣，我便直言不讳地说：“忠伯，你们不说话那我先说了，我就是个普通的男高中生，你也别把霜雪托付给我了，我真的担待不起。霜雪，我不是不喜欢你，但我也没那么喜欢你，所以你依然愿意的话，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的，我这样说你们能明白吗？”
忠伯揉了揉眼睛，擦了擦眼泪，他似乎被我的话逗乐了，赶紧回我说：“你这小朋友，都老大不小了，要是在以前，你们早就有孩子了，你也准备娶第二房妻子了。你放心好了，大小就跟霜雪说，一定要找个能够保护她的男孩子，我没想到霜雪的剑术天赋这么高，竟然能打败整个清城家的人。”
忠伯顿了顿，又说：“不过那晚上我看你参加狩猎之夜以后，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普通人，虽说你们是在对抗天堂、教会以及人类组成的庞大联盟，但你们是为了保护那个被厄运附身的女孩，我没说错吧？说真的，把霜雪交给你，我是很放心的，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老人家我就只能说到这里了。霜雪，剩下的事情，你们以后慢慢商量吧。”
“忠伯你在说什么呢！”
霜雪发现自己被晾在一边，而且忠伯的话也那么直白，饶是霜雪平时那么冷冰冰，还面无表情的女孩子，面子上也挂不住了。她有些紧张地打断了忠伯，但忠伯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了，而且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霜雪，瞒了你那么久，其实你也该猜出来了。你的爷爷是上任的清城家主清城砺，你的母亲是前任剑侍结叶凤音，你的父亲是这一任家主的继承者清城轩，排行第五，大家都喊他阿五。前四个人都由于各种原因，离开了清城家，暂且不表。”
大厅里的火光在闪烁，我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看着忠伯的脸，他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像是黄土坡，但又坚毅得让人肃然起敬。
杜鹃的原名是铁川杜鹃，她是铁川家花牌的持有者，嫁给了阿五，生下了霜雪的哥哥清城震。杜鹃有时候要出去执行铁川家的任务，经常不在家。阿五也不是很懂怎么照顾孩子，估计是被凤音撞见了，就替他照顾了。有段时间也经常看到阿五，带着孩子往凤音那里跑。
“估计是日久生情，他们偷偷生下了你，但你却不能被别人知道，为了给你一个合法的身份，凤音拜托我，让我把你当成孤儿，记入清城家的外室，作为剑侍培养。原以为能瞒天过海，但终究没有那么顺利。”
忠伯把事情串在了一起，叹了口气，接着说霜雪的身世。
之后就是事情败露，杜鹃在阿五身上闻到了她送给凤音的特制香水的味道。杜鹃恼羞成怒，忍到了继任仪式前夜，才到清城砺那里告发他们。清城砺为了保全阿五，只罚了凤音一个。
杜鹃当然不能就这么放过阿五，而她也知道阿五的好友清城司室，也喜欢凤音，很着急要救她出来，甚至打算自认是凤音的恋人。但杜鹃及时拦住了他，跟他说了那条奇怪的家规，并暗示他，反正也不一定能拔出胧月夜，先试试看，不行你再承认也不迟。
清城司室说，杜鹃当时告诉他，凤音得知阿五这样畏首畏尾，不敢出来招认，心已经死了，要是知道清城司室这么着急，一定会很感动的。实际上是凤音让她不要管自己，毕竟凤音心中有愧，也不想一错再错，让阿五断送前程。
“阿五也有找过我，问我有什么办法救凤音，我说只要清城家有人，有任何人承认，并迎娶凤音，这样凤音就不算是让清城家蒙羞，而且我说我这几天会偷偷去照顾凤音的，过几天他当上家主，大事化小就好了，但我没想到杜鹃会利用这个，来实施她的计划。”
杜鹃同时跟不知情的凤音说，阿五担心她会守不住秘密，他和清城司室密谋要把她除掉，是杜鹃不小心偷听到的，今晚上他们就会行动，要凤音小心一点。杜鹃还跟她说，他们会让她拔出胧月夜，**了，那就要嫁给清城砺。拔不出，阿五就会让清城司室暂时顶替他，但实际上，他在骗她，他就想凤音永远守住秘密，也就是变成死人。
“当晚阿五秘密潜入后山，打晕守卫，和凤音说了他的计划，在杜鹃的挑拨离间下，凤音怀疑阿五的忠诚，她也拔出了胧月夜，于是悲剧发生了。阿五很快就被失控的凤音杀死，凤音拿着剑从后山杀到了大堂，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凤音杀死了阿五，清城砺在内的很多人，自己也被胧月夜反噬而亡，而这件事情成为清城家的禁忌，任何人不得提起。”
忠伯说完，便露出一个苦笑，对霜雪说：“十几年前，在我快要死的时候，一名恶魔问我说，想不想多活几年，那时你还小，我担心你没人照顾，于是我就用我的灵魂交换了五十年的不死身。”
说着，忠伯竟然向霜雪深深鞠了一躬，霜雪吓得连忙扶住了忠伯，但并不能阻止忠伯，忠伯低着头说：“我觉得事情变成那样，我是有责任的，要是当时我阻止阿五往凤音哪里跑，要是我那晚上亲自去看守，要是我去跟清城砺求情，说不定就不会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包括你的父母。”
“忠伯你快起来，你不要这样说，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亲爷爷，也只有你会对我好，我之所以那么认真练习剑术，就是不想浪费你的栽培，我一直以为我是孤儿，要是让我选，我宁可不知道真相，继续相信我是孤儿，毕竟这身世复杂得我无法接受，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伤心。”
霜雪见扶不住忠伯，她索性跪了下去，忠伯这才把她扶了起来，自己也站好了，并感慨道：“所以，我非常对不起你们。和恶魔交易，找出真相，也只是为了减轻我个人的愧疚而已。人死不能复生，你的身份也被公开了，清城家的禁忌也不复存在。要是他们赶你出清城家的话，你也不要荒废了你的剑术，更不要做傻事，人剑如一，人正气，剑才会正气，记得了吗？”
“我记得的了，人剑如一，剑随心动，浩然正气，扫荡乾坤，练剑也是练心，练心即是练人，人心正，做其他事也才会正，我一直谨记在心。”
霜雪抱着忠伯，说完这段话后便泣不成声，我在一边有点伤感，我也在想我自己的身世，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曲折离奇，但我身边没有忠伯，杉惠姐和梨月也不像是知情者，估计交易到我成为恶魔，才可能找得到吧。
“你们说完了吗？时间快要到了。”
南央走了过来，很强势地打破了这悲伤的气氛，冷血得像是没有情感的机器，但她也不是故意的。
“等下忠伯要被送到亡者之地吗？”我小声问南央说。
“是的，能和恶魔交易的灵魂，都是强大的灵魂。要是通过了亡者之雨的考验，忠伯也就能成为我们恶魔的一员了，但这样的话他就受到我们的保护，菲尼克斯就不能私自同化他了。”
南央看着哭泣的两人，一点情绪的变化都没有，似乎早就见惯了这种情况了。
“通不过的话，岂不是永远消失了吗？”
我想起来亡者之雨的可怕，立马问道。
“是的。”南央说完，便径直走向前，说：“一御大人，麻烦你一下，我要送忠伯到亡者之地了。”
我有些迟疑，但我也知道这事情也没办法再拖的，迟早都要面对，我也铁了心，走到了霜雪身侧，想和南央合力把忠伯和霜雪分开。
南央喊我过来以后，她忽然就和忠伯消失在大厅，只留下霜雪一个人，差点往前摔倒。我赶紧扶住了霜雪，霜雪再次扑入我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我的胸前湿热一片，很不舒服，而我刚刚才铁起来的心，瞬间就被霜雪的眼泪所溶解。
任何安慰的话，到嘴边就说不出来了，我搂着伤心的霜雪，莫名有些羡慕——起码，她还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我呢，浑然不觉——但我还是觉得，不知道也是一种好事，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无知无觉地生活下去了吧。
“……”
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大家沉默着，聆听一个人的哭泣，和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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