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给，捐，捐给福利院，要捐百分之十，不，现在非常缺钱，捐百分之一，不，不能捐出去，不能捐出去，不能，要捐给福利院，百分之五十，不能捐，捐太多了，钱没了可以再赚，钱不够的话会很麻烦，钱，捐钱，赚钱……”
南央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老式的磁带机卡带卡了，像是智能机器人的语音系统出了故障，又像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在自我挣扎，她一直在重复回答同一个问题：要不要捐钱给福利院。
我所处的圣天镇没有福利院，在我的印象当中，福利院和孤儿院应该是同一个地方。兴许我们这里的福利院其实就是慈善机构，但他们好像并不收留和抚养孤儿，否则我应该会第一时间被送到那里去，和其他的小朋友一同生活。
虽然我和杉惠姐和梨月，会把慈善机构设置的旧衣服捐赠箱，当作是免费服装店，也不是我们非常贫困或是抠门，只是我们发现服装店买来的新衣服，还没有捐赠箱里的旧衣服的品质好。
兴许只有品质好的东西，才能变旧，而那些款式再新的衣服，要是品质差，很快就会出现破损，甚至无法修补，只能扔掉。幸好那只是衣服，而非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要是待人也如此喜新厌旧，这世间恐怕就少了许多真挚而宝贵的情感。
“孑孓，南央的灵魂锁链已经停止增长了，别睡了，你赶紧把南央的灵魂锁链弄掉啊！不是要忏悔什么的吗，你快让南央忏悔啊！”
这种感觉很奇妙的，我明明已经闭上了双眼，陷入了沉睡，可我大脑的有一部分却异常清醒。它独自活跃着，不肯沉睡，让大脑的其他部分不断地问，要醒过来了吗？它也一直回答其他部分说，不，我们的确在沉睡着。
我明明已经停止了思考，进入到漆黑一片的冥想世界，却还有地方不受我的控制。或者说，大脑表面上是说服了我，让我相信我已经睡着了，而它自己却不知道在偷偷地在想些什么，我不断再问它，我不是睡着了吗，它也回答我说，对啊我睡着了啊。
此刻我就处在这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但也有可能我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前一分钟我可能真的睡着了，但这一分钟我又被谁的说话声所惊扰，稍微清醒一点，但身体的大部分却累得不想起来、至于下一分钟我是继续沉睡还是完全清醒，应该取决于惊扰程度的大小吧。
我不知道她们得罪了什么人，让那个人设下了灵魂锁链束缚她们，原本凭借她们就能保护好花恋，但魔王失踪以后，亚巴顿便趁机作乱，以至于她们不得不四处逃亡，东躲西藏。不仅如此，还惹出一大堆的事情来，以至于她们不得不面对灵魂锁链。
但这个人到底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用名为“灵魂锁链”的力量，去对付没有灵魂的恶魔呢？是不是说，要是拥有灵魂的人，被这灵魂锁链束缚的话，就没办法解脱？当然，我现在只关心如何解除灵魂锁链，要是我的猜想是正确的话，其他人的灵魂锁链估计也很容易就解除掉了。
眼下就剩兰姬，莎曼还有千色的灵魂锁链了，只要让她们过度使用力量，灵魂锁链就应该会出现吧。话说回来，千色有灵魂锁链吗，每次她力量失控，也没见她有受伤，倒是对我们的影响很大。就算她动用力量治疗我，也是我的身上出现灵魂锁链，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只会累得睡着而已。
我也不知道我是连续地思考，还是断断续续地在思考，我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那被关在舞台水箱的逃脱者，也应该能听得到水泡上浮的声音，或是从缝隙里漏进来的舞台灯光，亦或是其他人的脚和鞋子在移动，而非只能感觉到自己，否则还怎么从水箱里自救？
难道这就是“我思故我在”？只有我开始思考，我才能感觉到我自己的存在，而除了感觉到我的存在以外，一切都是虚无，我就是整个世界，整个世界都是我。
只是我还有一丝残存的记忆，那些关于我以外的人事物，那在饿死的边缘把我拉回来的好心姐妹，那整天找我出去玩但又丢下我结识妹子的损友，那一成不变的课桌、下课铃和夏日午后的蝉鸣，那总是给我带来各种麻烦的地狱朋友们。
要是整个世界都是我，那这些从不存在的人事物，我是如何拥有记忆的，如果那是我创造出来的，那他们也应该是我的一部分，如果那不是我创造出来的，那他们是如何进入我的世界的呢？
“要获得更多的金钱，要攫取更多的金币，要兜售更多的赎罪券，要把更多的人变成黄金，要贩卖更多的灵魂，要分出百分之五给福利院。为了填补福利院的钱，那我得获得更多的金钱……”
南央绕口令一样的念白，忽然把我惊醒，她的语速很快，像是老式打字机一样“哒哒哒”地把话敲在我的脑海里，与此同时礼姬的声音也传入了我的感官中，她不知疲惫地在我的脑海里大吼大叫，似乎是想让我醒过来，虽然那完全没有作用。
“孑孓，你快点醒过来啊，你有点感觉好不好，你都快死掉了啊，你再不醒过来的话，我要先动手把你杀掉了啊！你这海底的臭蟑螂，森林里的臭虫，烂床板里的寄生虫，只会发出白痴一样的声音的鸣虫！”
也不知道我昏睡过去多久了，也不知道我是昏睡了，还是死掉了，反正我知道我肯定是失去意识了。我一没生病，二没喝酒，三没吃药，除非上课，否则我在白天是不可能睡着的，趁着我恢复了一点点的意识，我再次向南央询问同一个问题。
“南央，到底我们要捐多少钱给福利院？”
身为恶魔，向人类兜售毫无意义的赎罪券，并不是我们人类意义上的欺骗，恶魔完全可以动用力量来威胁人类交出钱财，可能是有什么约定，或者会被猎杀什么的，恶魔才会采用骗子一样的方式来骗钱。
但人类的骗子终究是人类，被抓到下场也不会很好，而且骗来骗去，反而让大家互相都不信任了，老旧的骗术也骗不了越来越机智的人了，等他老了，那些机智的人也老了，新的人出现，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去骗了。
恶魔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会死，他们可以变着法儿去骗人，骗回来的钱也不用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更别说捐给福利院了，全部都拿给自己用，也不会有人类前去地狱审判他的罪行。
我是觉得南央这个捐钱的举动，有着很特别的理由，人与人之间都没有这么友善，别说是捐出自己的财物、帮助别人了。能不能不打扰到别人，不给别人添麻烦，都做不到，还怎么奢求他们帮助他人？
身为恶魔还会为人类着想，即便她们是来人间骗钱的，我也觉得比那些披着人皮的流氓恶徒，要来得亲切。
很可能是由于我并不相信这些赎罪券，我有百分百的把握她们骗不到我买，我才会这么说的吧，要是她们向我兜售绝版写真集的话，说不定我也会倾家荡产。
南央已经纠结了很久了，我知道她已经卡壳了，我的那个问题就像是一个蠕虫病毒，悄无声息地在她的系统内安家，一旦她想继续把人类吸引过来，变成一块块的黄金，我的这个病毒就会让她的内存溢出，让她在思考她需要赚多少的钱才能填补捐出去的钱。
其实解决方案很简单，不捐不就好了。
可惜南央并没有想到这个，她一定要捐出百分之几的钱出去，又想把更多的人变成黄金填补捐出去的钱，而这变成黄金的钱又要捐出百分之几，形成一个死循环。
其实这个的解决方案也很简单，先把全部的人类都吸引过来，变成黄金，在从其中捐出一部分出去不就可以了吗？反正到时候也没有人类了，也没有人会接受这捐款了。
在南央卡壳的同时，我感觉我的意识也能稳定的保持，我问礼姬说：“我睡过去多久了，情况怎么样了？”
“死孑孓，你肯醒过来了吗！”礼姬听到了我的回应，劈头盖脸就骂了我一句，但她很快就回答我说：“灵魂锁链正在逐渐萎缩，南央也停止了施展她的力量，那些赶过来的人正在被遣送回去，教会的人也在帮忙，但南央好像并没有清醒过来，你睡了好一阵了，你是在和南央交流吗？”
“没有，我只是失去意识了而已。”我无奈地说：“南央只对金钱的问题有反应，除了赎罪券的事情，还有没有类似的事情，你说一下，我也不怎么了解南央，除了问她捐钱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类似的事情？都差不多吧，像假装是什么世外天堂、人间仙境的公主殿下，向一些王公贵族，富商巨贾，兜售一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或者说付钱就能获得官位，又或者说存钱在我们的国度利息很高，或者说需要资金，多投资就多回报，那些人就会帮忙找很多人来给我们钱。她还印了一些纸片，说是价值会提升的货币，反正换个时代我们就换个说法，内核都是一样的，现在你们人类也学到了不少。不过到最后，南央还是会把一部分的钱捐给当地的穷人。”
礼姬所描述的南央，完全上不得台面，好听点是劫富济贫，但实际上就是骗子一个，而且没有改变什么。好在不是武力上的劫富济贫，否则人心惶惶，大家都认为大家是贼人，南央纯粹是骗富人的钱，再抽出一部分给穷人而已。
礼姬也接着说：“那些王公贵族被骗以后，也没办法，只能继续向穷人敛索钱财啊，比之前还要厉害呢，这一点我倒是有提醒过南央，不过怎么说南央也不会听，后来我也没说什么了，怎么样，知道这些有什么作用吗？”
说来说去，南央只是没有人类的身份而已。与其说她不想从穷人手里拿钱而已，才她选择骗取富人的钱，还不如说她是想节省一点时间——穷人的钱已经世世代代地落在了富人的手里，南央只需要透过这些富得流油的人，通过小小的努力和很短的时间，就能获得大量的收益了。
富人手里的钱，难道就是富人的吗？把富人的钱骗走，给穷人一部分，就能改变南央是骗子的身份吗？就好比北山福连恶魔都敢讹诈，难道北山福比恶魔还要恶魔吗？
恶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恶魔竟然还心存善念。
我们几个人类之所以能和花恋她们这群恶魔合得来，并不是我们几个心胸很大，而是她们几个的行事方式，和我们人类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很有用，谢谢。”
我对礼姬说道，并酝酿好了我的下一个问题，是对南央发问的。
南央她明明有那么多骗钱的方法，甚至还有把人变成黄金的力量，她还去摆摊赚钱，还找小狐狸的财宝周转，还想着要把赚到的钱分给穷人，但她骗来的财富，难道是自己花掉了吗？并没有，她和时雨都穿着破烂的衣服，她还挂着那个破旧的布包。
除了花恋和莎曼的衣服好一点以外，其他人的衣服都是后来才从捐赠箱里拿的，而花恋也穿起了捡来的衣服，莎曼的旗袍也就那一套，礼姬甚至不穿衣服。她们难道也需要巨额财富，才能当恶魔吗？
我想，南央可能并不喜欢骗钱，但她拥有这样的能力，还得储蓄财富，以应付可能出现的状况，她别无选择。她捐赠财务，不过是自欺欺人，想心安理得，然而她活得实在是太长了，长到通过时间就能淡忘的不安，逐渐积压。
“南央，要是你能保留那份善良，我愿意出钱，你想要价多少？”
“你比我还要穷，你能出价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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