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的名义——交往中的男生和女生需要发展实质的关系，凭借神圣的约会作为仪式，彼此分享至纯的恩泽……”
我在睡梦中聆听着来历不明的福音，然而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睁开眼睛去辨认谁在宣扬至高的教义，整个人如同被巨石压身，丝毫不能动弹。
是梦魇吗？约会的当天居然遇到了梦魇？真是难以吐槽的神展开。
不过……居然还是充满了幸福的梦魇？
我继续领教着那番越来越不明所以的教诲，诸如“人不能拒绝约会否则会受到惩罚”、“约会吧然后恋爱”，如此这般，明明听着耳熟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另一个疑问也随之而来：
要说约会确实没错，然而，要说恋爱，似乎为时过早？
我和夜鸣已经是恋人关系了吗？
虽然在实质上同居了三个月，除了日常的早起组装之外，我们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上的发展。退一步说，因为我一直对“人类与人偶是否存在恋爱的可能”抱有怀疑，而不敢轻易对夜鸣表白，当然也无法确定夜鸣的真实心意——何况还是一个人格动辄天壤之别的人偶。
所以，不，难道说，夜鸣正是为了确立起我们的恋爱关系，所以主动提出了约会，然后借着约会，跨越彼此面前共同的壁垒？
真是一个正确性接近百分之五十的猜测——除了学校的选择测试题之外，我还是第一次产生如此坚定的自信。
终于……终于有机会可以和夜鸣更进一步了吗？只要我们能顺利成为恋人，无论是女王还是女仆，和夜鸣同居的日常都会两倍，不，三倍地幸福起来。
昨天的约会提议真是太合时宜了——
正如此这般地赞美夜鸣，平静幸福的梦境忽然发生地震，不知是从天而降还是平地突起的碎块“砰砰磅磅”地砸中我的胸口。
睡梦中的疼痛竟然如此真实，散落在我身上的碎块竟然藏有熟悉的体香和温热。
梦魇的威力瞬间被驱散殆尽，我的眼皮挣扎着上下分离。
熟悉的闹钟指向清晨六点三十分，熟悉的卧室在初升的晨曦里明暗迷离，熟悉的夜鸣……我的身上，床上，地上，一堆人偶的散件。
原来睡梦中的地震，就是夜鸣崩散之后砸在我身上的连锁反应……
不可思议！女王夜鸣也会重复女仆夜鸣的闹剧？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高高在上的她瞬间就四分五裂？
无论怎样努力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又不能对着面前散乱的肢体发出嘲笑。
伸出双手捧起脑袋，细如下弦月的双眼微闭，柔长的睫毛或许是因为从窗间渗入的晨风轻轻颤动，不动声色地撩拨着我的心脏，轻抿又微微上扬的嘴角，却隐隐散发危险气息——
“敢那么做的话就好好地奖赏你！”
明明就只是一颗人偶的脑袋，居然也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杀意？不对，不仅仅是脑袋，所有散落的肢体都似乎在危险之极地向我摇摆起舞……
我慌慌张张地把脑袋搁在一边，避开散乱的肢体爬下床，冲进浴室脱掉内衣，扭开喷水莲蓬冲洗了十分钟，擦干身子跑回卧室换上衣服……借着这一通简单得毫无其他意义的晨间运动，躁动的心情逐渐恢复到了平常的程度。
接下来，当然是完成仅仅中断了两三天，却感觉像是久别了两三个月，甚至更久的工作。
借着这个机会，让夜鸣变回女仆吧！约会也会因此而更值得幻想。
所以说——我刚才到底是为了什么心神不宁？
又是十分钟过去，夜鸣在我面前重新回到了完美的模样。
三个月前的圣夜，我就像现在这样，当然也是第一次把夜鸣的散件组装成型。不同的是，那时完全不了解夜鸣有多重人格的属性，所以第一次就悲惨万分地迎接了女王夜鸣整整一个星期的呼三喝四……
三个月的时间如此短暂，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深深记忆。
现在已经不会重复过去的错误了，只要静下心来，就算只是微小得难以觉察的角度偏差，我也不会轻易犯错。
醒来吧，让我能在美梦中安然沉眠，久违的女仆夜鸣！
怀抱着期待雏鸟出壳的母鸟之心，微笑着迎接夜鸣睁开双眼，坐起上身，板起面孔，送上一个耳光作为重逢的见面礼……
咦咦咦——？
什么情况？
我捂着发烫的脸跌坐在地，挣扎着直不起腰，牙齿和嘴唇磕磕碰碰撞个不停，心脏更是因为出乎意料的展开而差点爆裂。瞪着三角眼的夜鸣扫了我一眼，满脸无聊地朝着卧室东张西望：
“不管看多少次，这个屋子就和你一样，连空气里都漂浮着虚弱的悲哀呢！”
“——！”
“请你不要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盯着我！勉为其难和你住在这种贫民窟里，也不意味着你能为所欲为，先去照照镜子，学会一点自知之明吧！”
“————！”
“赶快去把你那张肮脏的猪脸洗干净！跟着你这样的人上街简直就是我一生的失误！回家以后要用玫瑰花香料泡澡才行呢！”
为……为什么会变成毒舌了啊——————！
最近越来越没有自信了——各种意义上。
居然连最有自信的“夜鸣组装”也出现了可悲的失误，而被迫和满嘴毒牙的少女逛大街。
不，仔细想想，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自信吧？
微小到无法用肉眼去判断的角度，也也许根本不是我能够顺利去把握的，所以组装出任何一个人格，都不过是百分之八十的运气外加百分之二十的努力而已。从这个结果上看，根本没有丧失信心的必要？
搞不好，就连所谓的“角度”，也只是我单纯的错觉？
但是，每次组装都满心期待地花上十几分钟，所有的努力突然就变得毫无意义，短时间内还真是无法承受打击啊——比起现在夜鸣朝着我狂喷毒液痛苦加倍。
不过，无论心情被摧残到怎样的地步，约会还是要坚持到最后。
趁着夜鸣毒液暂且用尽而中场休息的机会，我赶紧把今天的作战计划重新整理：
首先是昨晚费了好长时间自我鼓励自我暗示之后，才奋起勇气厚起脸面向着镜茗和佩菲特求援，结果从佩菲特口中得知镜茗跟着父亲跑去进货未归……当然最后佩菲特很轻松地答应了帮忙也没有要求限期还钱，只用了一句“下星期请多努力”让我差点临阵退却。
接下来是今天的行程预定，第一站当然是夜鸣期待中的ATRU，为了节省资金必须想尽办法化解夜鸣的购物狂热——如果她确实爆发的话；第二站是佩菲特推荐的咖啡厅，平民也能尽情浪漫的“海猫”；最后一站则是依照我的计划，在电影院寻找适合情侣的影片……
这些行程计划当然被夜鸣（女王）愉快（也许）地通过了，今天的夜鸣（毒舌）同样不曾异议。不同人格之间共享记忆，对我来说算得上是难以名状的幸运，虽然我无法预料到结果如何，就像现在她已经开始朝着街道的每个角落指手画脚：
“那个是什么？毛蓬蓬软绵绵的感觉超恶心！”
“那是棉花糖！虽然含糖分高了一点，想要尝尝吗？”
“看了就吃不下去了！不过你非要我试试的话也无所谓。”
“你直接说‘想要’就好了啊！”
从我手里接过棉花糖大口地送进嘴里，这家伙还真是第一次吃到啊？我摸出口袋里的纸巾帮着她擦去嘴角，应该说是满脸的糖丝，过分亲昵又别扭的举动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然而夜鸣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侍奉，随后又发现了新大陆，身子转向一边：
“那边的是什么？站在门口的服务生穿得那么奇怪！”
“那是女仆咖啡厅，服务生穿的是女仆制服，对宅男来说那里是了不起的圣地。”
毫无理由地就自鸣得意起来……夜鸣的眼神立刻满布鄙夷：
“比如说你吗？”
“我哪算啊！”
“家里的大衣柜里不就挂着那样的制服吗？原来你还有收集这种制服的习惯？”
“那只是偶尔的失误而已！偶尔！失误！”
三个月前的圣诞夜在学校举办了夜间活动，因为没有收到邀请又不甘心落单，就参加了服装道具的整理工作，结果回到家才发现不小心带回了一件没有及时入柜的女仆制服……
如果就这样交还，一定会被大家众口一词地认定成变态，所以一直就藏在了家里。
不过，这种程度的解释，根本就不足以取信于夜鸣吧？说不定还会越描越黑……幸好夜鸣没有继续下去也没有提出想要光顾女仆咖啡厅，她的目光又投向了另一个角落：
“那边的又是什么？”
“……是泳装店。”
还没有到夏季就营业的泳装店，真算得上是奇葩啊。
“所谓的泳装就是尽可能不穿衣服吗？”
“……也可以那么说。”
“想要我穿给你看吗？”
拜托你不要向一个纯洁的高中生问这种问题！万一让我失血过多怎么办？
“还有那边！是书店吗？”
“也可以买到DVD和游戏的综合店……唔！”
“还挂着**女生的招牌，这就是所谓的H-GAME？”
拜托你的目光别总是盯着奇怪的角落啊！
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把夜鸣拉到ATRU前方的十字路口，我的手里已经多出了一个购物袋，里面装着两盒写有大大的“R18”红字的游戏。
夜鸣居然热衷于H-GAME……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光是想象就差点让我脑袋爆裂。
看来，下一次出来约会务必要事先计划好路线，否则难免满大街的丢脸。
耐心地等到绿灯，我拉着夜鸣的手穿过马路，向前五十米来到公交车站，也是我和佩菲特约好的碰面地点。果然，完美混蛋早就等着我到来，正愉快地朝着我挥手：
“早上好啊夏空同学！”
“早……早上好！”
“真没想到夏空同学也有机会带着女朋友出来约会，让我刮目相看了。”
“这算是什么意思！”
一大早的就对着我满口嘲讽！要不是有求于你，我真想要揍你一顿——可能的话。
“那么——失礼了，你的女朋友在哪里呢？”
“你在说什么？她不就是……”
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夜鸣突然不见了！刚才明明握着她的手一起来到这里啊！
我转过身伸长脖子努力地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任何与她相似的背影，心里免不了一阵慌乱。背后的佩菲特又送来满怀恶意的微笑：
“该不会——因为你买了这种游戏让她生气了？”
“是才有鬼！”
这是夜鸣想要的——这种解释没有任何的说服力吧？
“也许只是突然想要上洗手间吧？虽然有些遗憾，不过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按照约定，这些请收下。”
我从佩菲特手里接过信封，鼓鼓的厚度让我的手指有些不自然的颤栗。完美混蛋的微笑简直让阳光都变得暗淡：
“总共有十万元，想要买下房产当然是做梦，买一件折扣的衣服不会有任何问题。”
“实……实在是太……！”
到底是应该感谢还是诉苦？十万元的巨额，至少要三个月才能还得清，如果要附加利息就更不堪设想了！我在一瞬间几乎就要半途而废，佩菲特毫不客气地把我的手推了回去：
“不用担心，我可不是放高利贷的家伙，不会收你一分钱的利息，就算一年两年也没关系，在你毕业之前还给我就好了——当然前提是你在‘那件事’上不会让我失望。那么，加油吧夏空同学！”
这个混蛋摆明了就想要既成事实，不等我分辨就用力地拍了下我的肩膀，然后混在拥挤的人流中消失无踪。
转眼之间，手里的信封就像变成了烫手的红薯，收也不是，扔也不是。正在左右为难，刚才变成空气的夜鸣犹如UFO，突然又闪回到我的面前：
“怎么样！钱到手了吗？”
“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会被人误解成非法团伙的！而且，刚才你去哪里了？”
“洗……洗手间！突然想要上洗手间！”
眼神闪烁着回避我的注视，脸色苍白得失去了生气，嘴唇在牙齿的啮咬下扭曲，肩膀震抖不停……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理由，夜鸣的态度却如此不自然，用“惊弓之鸟”来形容毫不过分。
发生了什么事让夜鸣心神不宁甚至惊慌失措？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坏人，比如大街上流行的变态大叔？
满心的疑问没有得到回应，夜鸣用力地拉着我的手，似乎是在确认安全的信息。而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全力去回应她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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