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头的事情清完——包括寒暄、客套——已经近乎凌晨。窗户上飘了雨，关掉呼吸沉重的电脑，几不可闻的淅淅沥沥声总算是清晰地敲在她的耳畔上。
沈清时拎起外套和公文包，抬手关掉总闸往外走。橙黄色的路灯洒在她的肩头，小雨珠躲进发丝触及她的头皮，传来一阵凉爽。
她抬头对着无尽的黑色喟叹一声，跨出步子穿过已经少有行人的马路。锃亮的皮鞋踩在柏油上，“嗒嗒嗒”闷进心口里。
路中央“哗”一下开过一辆电瓶车，骑主一阵咳嗽响彻在空旷的马路上，沈清时无意地抬眼去看，结果人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她就盯着那个方向，眼神涣散了几秒，直到风吹来，钻入她的领口，她才陡然清醒，伸手去拢了拢衣领。江阳那时候，在阴晦的监狱里，是不是也感到这个天，是这么冷。
是不是也在努力地去瞧，只是什么也抓不住？你说，他为了那点真正的“真”，那点真正的“正”，最后什么也得不到，最后只能绝望，最后……只好自我了结。真的有必要吗？
还有那些人呢，和他一起进了局子的人，他们后悔了吗？一年后，两年后......或者十年后的今天，他们是否有后悔过？
三十年，她第一次产生自我怀疑。她这时候不觉自己是正义，反而认为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她忙于观赏下属冷冰冰的报告，善于做假惺惺的监督检查，她在乎、也只在乎案件本身，多得一分一毫都会吝啬。这样未免太过于冷血，仿佛失去了血肠，成了司法的走狗，她想。
身体里好像有个抽气筒在拼命把氧气从她体内抽离，她皱着眉垂下头往前走，万分不愿再被风吹个满脸腥味。
沈清时感觉自己快成为一条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流浪狗，肚子饿，又冷，毛也湿透了，可是就这样慢悠悠踱步着，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江御迟走前千叮嘱万嘱咐让她务必要照顾好自己，反正她就……就脸皮厚着，今晚随她去吧。
并不是她颓废，也并不是因为她是一个扛不住事情的人。工作上的积郁是难免，任何工作都会有，她自然明白。可是关乎生命，关乎她前半生的信仰，她多多少少，感觉有些难办。
吸了吸鼻子，她停下脚步，几番纠结过后，她放弃挣扎，伸手从外衣口袋里翻出手机打了江御迟的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嘟嘟”声结束后只空白了一秒不到，低沉的声线就顺势婉转入她的耳窝：“喂，厚厚？”
沈清时听到熟悉的声音，心脏一下子就暖呼呼一片。平常将自己包装成谈判专家，又在各种交际场混得如鱼得水，这会儿要叫她说些真心话，反而是张口吐不出半个字，像是鱼刺卡在喉咙口，每每要去说些什么，那里就干疼干疼的。
直到对面“喂”了好几声，她才紧握着手机，过了半晌，声音轻入细蚊：“江御迟，我想你了。”
“怎么办啊。”
江御迟很少会听到沈清时说一些譬如“爱你”、“想你”等等直白表明心意的话。
说实在的，这个女人一般情况下，只会在晚上下班或是快睡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说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然后温温柔柔地问他一些琐碎的家长里短，最后互道一声“晚安”，便利索地挂断电话。
两个人都不是黏人、对对方有依赖性的人，因此相处起来就是平平淡淡的小情侣样儿，再加上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时常就像一对老夫老妻——实际上他们两个从高中在一起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四年，期间分分合合，最后又一起走到而立之年——多年的稳定，胜似结婚多年的老夫妇。
沈清时温润的嗓音里隐忍下去的低落丝毫不差地落入江御迟的耳朵里。他没问为什么，只是笑笑，磁性的笑声里带了宽慰和温柔：“我也想厚厚了。”
“现在在哪儿？”
沈清时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道：“家里。”
“小骗子。”他毫不留情地拆穿，但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不温不火地对电话那头说道：“别冷了。最近换季，你免疫力太差，受不了冻的，知不知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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