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了老夫人，君梁走在回庭院的小路上，萧瑟的秋风已经夹杂着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似的。
周围的事物好像都有一抹影子，他路过树丛时，那影子就在树丛下，路过假山时，假山上便好似染了一抹红。
宽大的衣摆下，他冰凉的手微微握拳，然后又放下，终究是什么也抓不住。
以往他只能感觉到活着的无趣，以及无趣衍生出来的无限痛苦，就像地狱的恶鬼再拖着他的脚，无数只手抓住他的脚要把他拖入底下，一直坠落。
但是现在除此之外他又多了一种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底，挥之不去。
像难过，又不是难过，忧愁，又并不忧愁，那些情绪缠绕最终编织成一个模糊的身影，蜷缩着，懒懒的趴在那，偶尔还会对他发出“呜呜”的叫声。
继续缠绕，那狐狸微微昂起头，转眼间蜕变成一抹倩影。
君梁忍不住按按头，以此止住那在脑海里疯狂生长抑制不住的思绪。
但是却怎么也止不住。
荒缪、离奇。
之前那进入他房间的盗贼恐怕也不是人吧，无论是他房间的窗户还是关那女子的房间窗户都不大，不足以让一个男子或女子进出，而偏偏之前那人潜入他房间后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动作还如此轻巧便捷。
那时他以为是季淑娴，但是后来转念一想季淑娴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那会是谁呢？
第二天那头灰狐狸死了，就死在他屋子的外面，身上的伤痕也不似人为，从那时起他便心底渐渐有了一个怀疑，只是尚未成型，因为妖怪之谈太过惊世骇俗。
那个红衣女子出现的时候，他的心脏不规律了两拍，他以为他是见色起意，实则是那一抹红，与狐狸太像了，他潜意识在逃避。
到最后果然还是这样的结局，君梁推开房门，桌上的笼子还没有撤下去，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要笑不笑。
“君梁！君梁！你给我出来！”
外头传来嚷嚷声，打破这秋日沉默地氛围，还没等君梁回头，那人就已经自己跨进了屋子。
来人红着眼眶，看上去一副凶狠之态，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狠狠一拳打在君梁脸上，这力道是实打实的，丝毫没有留情。
君梁头微微歪斜，然后一把推开了君珏，神色一如既往淡漠，仿佛君珏就是一直蝼蚁，不值一提。
君珏眼睛发红，握着拳头的手指甲陷入肉里面也丝毫未觉，厉声质问：“你为什么下毒害我母亲？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知道了。”
君梁没有否问，而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这样冷静平淡与君珏的怒火中烧形成鲜明对比，对君珏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真的是你！！！为什么！？你这么能这样做？你这个刽子手！”
君珏一把掐住君梁的脖子，用力，质问。
他能感觉到空气一点一点从君梁身体里抽离，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却不挣扎，那双一向深不见底的眼睛就那样淡淡的看着他，他突然丧失了所有力气。
“你就是个疯子！母亲说得对！你根本就是一个灾星！”
“怎么不继续？你的母亲不日就要不治而亡，你不为她报仇吗？”
君珏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能听到这样恶毒的语言，眼看着君梁那张向来高高在上的面孔沾染上他还不明的情绪，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好陌生，辱骂道。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蛇蝎心肠吗？我如今杀了你，我和你又有什么区别，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活该死后化为厉鬼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狼心狗肺，活该孤苦一人！你等着吧，我不会放过你的！”
君梁嗤笑。
“是，你端庄正洁，是堂堂君子，只是可惜，你连你的母亲也救不了，只能看着她痛苦死去，你真窝囊，做人像你这样废物，不做也罢。”
“你！”君珏拧起一拳朝君珏打去，真想狠狠打破那一张无波无澜的脸，打碎那自以为是的冷静。
那一拳最后定在君梁眼前，只差分毫边可及肉，但是还是定定停住了。
“你在故意激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正义的制裁了吗？你休想，我不会放过你的！”
丢下这一段话之后，君珏转身离去。
君梁没有看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坐会椅子上，脸颊处青了一大块也恍然不觉。
真好笑，就凭他？
·
晚上还没入夜，就有个小厮前来请君梁去老夫人房中一趟。
那小厮神色慌张，打量这位嫡少爷，却并未看见君梁脸上有任何慌张之色，顿时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大惊小怪，看正主还面无惧色呢，他着什么急？
小厮在前面打着灯笼，心里想着今晚君家可能不得安生了。
“老夫人。”
君梁来到堂前朝主位上的人行了一礼，然后在老夫人的试一下退到一边去就坐。
此时堂下正跪着一个人，帮着头巾，像是厨房的伙计，头低垂着，看不清样貌。
而君珏就在他对面一脸愤慨又倨傲地看着他，好像势在必得。
“你把刚才说的再说一遍。”老夫人对着跪着的奴才道，她声音透着一股疲惫，本来年事已高，还出这样的事情，简直是诸多不顺堆在了一起，心力不足。
“我……”
地上跪着那人抬起半张脸，看了看君梁，道：“是大少爷让我在夫人的食物里加一味东西，这才让夫人卧病在床！”
“他说的可是真的？”
“梁未曾做过。”
对于老夫人的问话，君梁淡然否决。
“人证物证俱全，你怎么狡辩？你以为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了吗！？”君珏愤慨激昂。
“人证？物证？”君梁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声有些放肆，甚至有些悚然。
老夫人不满地皱了皱眉，君珏愤慨地看着他。
“你说的物证，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药吗？”君梁笑了一会，像是尽兴了，停了下来，又恢复了一贯的模样，问，然后又不等君珏回答，提议“不如你看看我的人证物证？”
随着君梁话音刚落，一个小厮走了进来。
“小人有罪，请老夫人恕罪。小人是厨房打下手的，前几天无意中看见王掌勺偷偷摸摸往菜里放什么东西，奴才就留了个心眼，奴才亲眼看到那被放了料的菜都被送往到墨沁居。”
“闭嘴！你个叼奴，谁准许你颠倒黑白的！”君珏一脚踢翻那小厮，然后对着君梁道：“你找来的这个人你以为我会信吗？就凭他的一面之词说明不了什么！”
“别急，我已经让人去你母亲房中搜了，相信结果马上就到。”君梁平淡道，话中的恶劣却不减。
“什么！？你凭什么去搜我母亲的房？你分明就是侮辱我母亲！”
“是——为了给自己讨一个公道。”君梁承认，又状若无意续接着说，挑衅意味十足。
君珏暴跳如雷，眸子已经因为充血而染红，但是碍于老夫人在场直的收敛忍耐。
“老夫人、少爷、二少爷。”
进来一个小厮呈递来一个荷包，里面的粉末在老夫人对比之下与那厨夫身上的无异。
小厮身后紧紧跟着一个人，直直闯了进来，看清情形扑腾一下跪了下去，道：“老夫人明鉴，这人在夫人房中胡乱翻找，投了这东西就跑了。”
“明徳，你在胡说什么！”
君珏不可置信。
这后追来的人他认识，不正是季淑娴身边伺候的小厮之一吗？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大胆奴才，你还不说实话！？”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婢女怒喝，对着厨夫道。
那厨夫早已瑟瑟发抖，汗流浃背，颤抖着身体道：“奴才说谎了，但这是二少爷要挟的啊！小人也是迫于无奈啊，那药是夫人让我放入大少爷饭食当中，但是不知为何夫人中了毒，二少爷跑过来兴师问罪，小人为了脱责一时猪油蒙了心这才诬陷大少爷。”
君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气愤地看着那厨夫，在他看来，这是君梁设计好的，就等着他挑明了再上演这一场大戏让他颜面扫地。
而这厨夫也是君梁的人，故意蒙骗他，坑怪他。
其实厨夫之后所言确实属实，只是之前君珏找到他时他因为最后夫人出事了而心神大乱，再加上君珏有些咄咄逼人态度急迫，他便以为是夫人让二少爷来找他栽赃，反正最后要让君梁不讨好就是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他没想到的，那是上位者的博弈，他只想要保全自己，便很轻易将事情和盘托出。
“所以说，这个粉末，真的是出自季淑娴之手？”老夫人显然已经怒了，呼吸急促了几分，连带着质问的话都直呼季淑娴其名了。
这几年季淑娴掌管后宅，几乎都没有出什么乱子，因为她的手段并不小，其他妾室都服服帖帖的，她也过了几年轻松日子，只要不是关于君梁的，几乎都让她满意。
但是，以前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现在她弄出这样的丑闻要如何收场？
偏偏还是在她寿辰之上，仔细一想，她恐怕是将她的寿辰也都算计在里面了吧？自作孽不可活，自己自食恶果病倒也算遭了报应。
亏她还惦记着她的身体和病情，没想到啊！到头来原来自己在人眼中还是个冤大头。
老夫人早些年间也不是个善茬，也是个厉害角色，只是后来老太爷死了便无心后宅，开始放权，季淑娴这样冒犯的行为无异于挑战她的权威。
“珏儿，这就是你大半夜闹到我这里来想让我看的结果？你母亲竟然敢在食物中下毒！今天下毒害的是梁儿，明天是不是就要给我也来一份啊？！”老夫人拍案怒道。
“祖母，不！不是这样的！是他！是他陷害母亲！”君珏面对来自一向和蔼可亲的祖母的雷霆之怒，也不由慌了神，这一切都是因为君梁！他不由怒视怎么站在对面姿态从容的男人，恨不得食他血，咬他肉。
“不是这样是哪样？你母亲如今这样可不就算她咎由自取？自食其果！我看是苍天有眼才让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老夫人也是气急，呼吸一下子没缓过来，突然按住脑袋，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摇摇晃晃晕了过去。
“去叫大夫来。”君梁吩咐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去寻大夫，自己将老夫人扶到床上再让那些婢女好生安置。
“你满意了？你是不是一早就算计好了？你可真够卑鄙无耻！”君珏从始至终插不上手，老夫人之前的怒火还在他心头稍微，他只是在一边看着等君梁做完这一切才咬牙切齿道。
“我是君家的嫡长子，你母亲想得到她不该得到的东西，自然要为此付出代价。”君梁嗤笑，笑而不漏声。
君珏神色立即难看了几分，母亲想要什么，他一直都知道，她想要他取代君梁，成为这偌大君家的继承人。
这也是他一直觉得亏欠君梁的地方，即使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母亲有这样的想法总让他在君梁面前觉得难为情。
但是他从来没有过过分的举动，母亲也一直带人和善，只是他这位嫡兄并不好相处，总是板着一副冷漠的面孔，生人勿近的模样，让他每次都望而却步。
如今君梁设计下毒害他母亲，他甚至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听母亲的话，不要对君梁怀有兄弟之情，他们注定就是敌对的。
母亲之前说假如他不当上君家继承人，那么君梁成了君家主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现如今，不就一语成谶了吗？
“君梁，我讨厌你！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绝对会！”君珏信誓旦旦地说，那双原本轻佻玩趣的眸子已经沾染上了其他情绪，以往他一直避之不及，面对母亲的劝导一直左耳出右耳进，现在，他想要成为君家家主。
摘掉君梁引以为傲的身份，站在那个他原本的位置，狠狠地嘲笑他，打压他，为母亲报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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