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偌大的院子里除了坐北朝南安置了个戏台子，中央便全是早起练功的伶人，有咿咿呀呀地喊嗓儿的，有嘿哈着练十三响的，也有练成套的起霸、走边的。好在那院子够宽敞，这么多人也不显得拥挤。
被吵醒的空欢从窗口望去便是这样一番场景，她撇撇嘴，伸手关上开着的木窗，那把一院子的嘈杂隔在窗外。
这样的场景她在俏伶馆中看得多了，虽说略有差别，可大抵也就是每日天不亮便得起床拉山膀跑圆场，而后又是压腿、云手、趟马、抄功、枪下场等等一干基本功，每日如此循环，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现今，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地方，她自然是要好好歇息几日。
关了窗，空欢轻活络了一番身子，便开门走出去，像是班主巡查似的四处停停看看，心里对着那些正练功的伶人们一阵评头论足。
许多伶人见了她都停下动作来，拿着满是好奇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她昂了昂头，丝毫不见怯意。
如此这般神色，让一旁天不亮便起身开练的云锦见了，心下不由一阵恼火。
什么俏伶空欢，依他看，不过空有一身花架子罢了，现已到巳时，竟才刚起身，这戏芳院里头哪个不是卯时便喊嗓儿开工的？还真拿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心里如此想着，云锦嘴上也不饶人，“哟，大小姐总算舍得起身了，可要人伺候梳洗？”话中满是嗤意。
空欢未理他，只是整了整衣襟，行至一旁的太师椅边坐下，顺手端起桌上的温茶轻抿一口，又用那双眸撇了眼云锦，今日的云锦倒是一脸素净，并未上妆，看着确实是个清秀的公子哥儿。
随后又低头饮茶似不屑与他言语。
如此，倒真是一番班主的做派。
“班主，你这是为咱戏芳院招了个副班主呐？”下面已有伶人不满地朝另一旁的班主如此说道。
自昨日他们听得班主说来了个名伶儿，便各个都期待好奇的很，今日一早便巴巴地等着一睹尊容，可却迟迟不见这名伶儿起身，好不容易见着了，又是一副要人伺候的模样。
若是当真有个真材实料也就罢了，可这刚进戏园头一天就这般摆谱，他们这些戏芳院的老班底们自然也上了火气。
一直在旁的班主见了，眉头也深皱起来，他收这毛遂自荐的空欢，是想倚借着俏伶馆的名头和她那不俗的身段走步没错，他敬她也不外乎是对名伶儿的尊重，可瞧这空欢的样子，似乎是来当大爷的？
这可与他收她入院的初衷不符了。
这个空欢，看来是得瞧一瞧她的能耐了。
班主朝着云锦使了个眼色。
云锦也是个心思通透的，见状便正好借着昨日的由头来一试空欢的深浅：“空欢，你可准备好与我比试了？”
这个云锦是戏芳院里的台柱，每每到他的戏那都是座无虚席，这个戏芳院也是多亏了他才能在乐阳城里占有一席之地。
如今听的他对这个新来的、据说是来自俏伶馆的女伶儿下战书，下面的其他伶人顿时哗然一片。
云锦不等空欢回答，便已快步流星走上戏台，俨然是不许空欢推脱的样子。
空欢对着清茶上沉浮不定的茶叶轻呼了口气，又抿上一口，这才轻放下茶盏，抬头瞧着已立于戏台之上的云锦似笑非笑：“如此，我便来一出杜丽娘《游园惊梦》吧。”
戏芳院里众人霎时停了动作，满院寂静无声，唯剩一阵凉风拂过，惹得地上可数的几片枯叶沙沙地贴地滚动。
云锦也愣住了。
云锦所饰的杜丽娘一角向来是乐阳城一绝，在这城中还从未有人敢当着云锦的面饰演杜丽娘。况且这戏曲一行，向来有“不刨别人活”的说法，这个空欢不会不知晓，这个俏伶空欢竟是打定主意要与云锦这戏芳院的当家花旦争当台柱了！？
空欢才不理这些个伶人心中是何想法，如此说罢，起身便往回走。
待得快走回屋内时，那边的云锦才回过神来，跺脚道：“你去哪？不是要演杜丽娘吗？！”
“吱呀——”空欢一手扶在门框边，头也不回：“不上妆不开嗓。”悠悠答语传来，随即便是“啪嗒”的关门声。
不上妆......不开嗓......
戏芳院中一干人等皆面面相觑。
“好大的口气！”云锦又是恨恨一跺脚，面上略带狰狞，一转身风也似的回了屋，想来也是去上妆了。
“动真格了......”徒留院内一阵窃窃私语。
正在屋内上妆，云锦忽闻得院中传来戏曲开锣之声，顾不得妆只上了一半，便匆匆开了窗朝外望去。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那方台上的空欢之音清丽柔婉，余音袅袅，悠悠传进云锦耳中，着实让他好一阵失神。
再定睛看那戏台上空欢的动作行进，举步抖袖似软风拂柳，一颦一笑又将杜丽娘那驯顺稳重的娇羞闺女姿态显地淋漓精致。
当真是唱地口角生香，演地入木三分！如此开篇，竟让云锦都听地入了神去。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配着唱词，空欢面上一汪清眸若潭水，一抹黛眉锁情愁，那丝丝入扣的哀叹闺怨几乎将台下众人皆都揪了魂去，却又撩得人春心荡漾。
屋内云锦双目失神，只口中小声跟唱，连手里尤握着的眉笔也顾不上了。
一折戏唱罢，台下掌声雷鸣，呼声震天，就连开始满脸阴郁之色的班主都已笑不拢嘴。
杜丽娘！那台上的空欢便就是杜丽娘啊！
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班主终归见多识广，最早回过神来。只是昨日见了这空欢的身段，今日又闻得这一股唱腔，现下早已是满心欢喜，只等着这空欢正式上台，助他的戏芳院一举成为这乐阳城的头号戏园，哪里还顾得上方才的小插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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