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房间内，兄妹二人都没有说话。
一种莫名的悲哀凄凉的情感，笼上了周正语的心头。
这么长时间以来，妹妹在面对他的时候，从来没有和他哭诉或者抱怨过自己生活不便利，也从未和他说过自己看不到东西的时候心里有多么苦闷。
以至于周正语都险些以为，妹妹她已然接受了这种事实。
可…并不是这样的。
她就好像终日身处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面。
身边原本熟悉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她只敢颤颤巍巍伸出手，一点点抚摸，才能知道那是什么……
周正语是她身边的温暖，也是唯一的，能让她毫无戒备地靠上去的支柱。
然而，温暖和支柱，终究是不能代替光芒的。
她渴望着光明，能再一次进入她的世界。
原来，妹妹一直都是在强忍着，忍耐着黑暗，忍耐着这种提心吊胆的触碰。
她心里的伤口，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慢愈合，而是在一点一滴无声的泪水浸润下，发白，腐烂……
想要张口说点什么，周正语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
好像他眼睛里的泪痕，堵在了他的喉咙里似的。
“哥，现在明白了吗？”
周璃松开了手，伸手低垂，摸索着床边，然后轻轻坐下。
明白了，明白了她为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哭的原因。
可是，倒也真如她所说的，明白了，不如不明白。
想要靠近她，想要安慰她，却始终都迈不出去那一步。
“我…”
一个字吐出，被泪水粘连在一起的双唇撕开。
“我先去…把地上整理一下。”
刚刚的水杯掉在了地上，碎成了玻璃渣。
还好，一条毛巾也掉在了地上。
哗啦哗啦……
碎玻璃在地上滑动，搅扰着地上的小水洼。
毛巾在他手里吸满了淡水，变得沉重。
一点点捡起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放到了沾满水的毛巾上面。
屋里就只剩下了玻璃杯和大理石地板发出的清脆摩擦声。
渐渐地，周正语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视线里，多出了一抹显眼的红色。
愣了一下，他的眼神在这个时候聚焦。
原来，这一抹红色的来源，是自己的手指。
在捡起玻璃渣的时候，他无意中用力稍稍大了些，被锋利的玻璃渣划破了食指。
伤口不大，但是很深。
暗红的血液像是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一样潺潺流出。
流动到地面上的时候，暗红色的血液被稀释，显出鲜红。
直到这个时候，周正语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阵刺骨的疼痛从指间传来。
“嘶…”
倒吸一口冷气，他沉默下来，继续清理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直到确认地上再无一点玻璃渣，只剩下一点混着血液的水渍之后，周正语才用沙哑的嗓音轻声道：“栗子，先别走，地上有水，滑。”
到了卫生间，周正语把那些玻璃渣子用塑料袋子包好，统统丢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掬了一抔水，泼在自己的脸上，把泪水的痕迹清洗擦干之后。
略微看了一下仍旧在流血的手指，皱着眉头把里面的污血挤了出来。
再次回到房间里，却发现妹妹似乎是睡着了，躺在他的那张小铁床上，闭着眼睛。
再一看，原本打开的窗子，已经被牢牢关上。
“栗子。”
他口中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叫了一句。
爬到床边，周正语看着她平静的稚嫩脸蛋，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他知道，妹妹在装睡。
或许他真的错了，不该带她到学校里去的。
周正语早就该想到的，再次回到学校里，触景生情，但生出的，却不一定是和老师同学重逢的欣喜之情。
反而可能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苦涩。
刚刚的那次开窗户，栗子难道，真的就没有其他的想法吗？
“栗子，抱歉。”
他唯一能说出的，也只有这种话了。
“我不该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就让你去学校的。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想去，但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排斥…”
“哥，我没有排斥去学校的意思。”
她只有嘴动了起来：“你难道觉得，是到了学校，看到了之前的同学，我才能会难过？”
“…”
周正语哑口无言。
他知道，回到学校的事情，只是个导火索。
以她的性子，这种厌世的负面情绪，更多地可能是想要埋藏在自己的心里，永远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即使没有今天的事情，即使她没有遇到之前的朋友，这种事情也依旧会横亘在她的心里。
“睡吧，栗子，睡觉吧。”
睡觉，把一切烦恼都抛到脑后，把苦涩的记忆和无处发解的恨意，都遗忘掉。
“哥，现在时间快到了，你去工作吧。”
她说的工作，是指去给做家教吧。
周正语没有动弹，起身想要躺在床上。
可是头刚刚碰到枕头，就被她推了一下：“哥，你跟人家说好的吧？这种事情，不能食言的。”
可是现在妹妹的这种情况，让他怎么可能有心思去干别的事情。他又怎么敢撇下她去别的地方。
于是他不管不顾，继续躺下，想要尽可能靠近一些。
“哥，别为我担心，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周璃对自己的哥哥了如指掌，很清楚地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不愿意离开：
“我不是答应过你了吗，我不会做傻事的。”
“而且，我只是刚刚心情不好而已，现在已经好啦哥。”
周正语依旧不为所动。
他太害怕了。
一旦想到，自己离开之后，妹妹一个人在昏暗的屋子里，默默流泪的场景，他就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如果走出这个小小的屋子，她就会被外界的一切刺激到的话，那他情愿一辈子陪着她待在这里。
“哥，你不听我话了吗？”
“你要是不去，被辞退了，那我是不是要跟着你饿肚子啊？”
周璃凑了过来，伸手想要摸着他的脸。
周正语伸手把她的手拉了过来，放到自己的额头上。
“去吧，哥。”
感受着她轻柔的抚摸，周正语能同时感觉到，她内心的平静。
妹妹，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但同时，她亦有着自己所不能猜测的坚毅。
哭泣和悲伤是一时的，就好像是一次大厨掌握火候的失误，是农民播种之时一挥的用力过猛，是铁匠抡锤的一次微小偏差。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用再为她担心…了吗？？
“栗子，再叫一声。”
“哥，干嘛啊。”
“你再叫我一声，我才能安心啊。”
周璃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跟个小孩子一样。”
“哥，哥，哥。可以了吗？”
看到她重新绽放笑容，他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撑起身子，轻轻在她额头吻去。
“我走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
妹妹点点头。
准备一番之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随后，又是一阵钥匙上锁的声音。
周璃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淡，手轻轻捂在脸上。
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额头上突然传来了黏糊糊的手感。
她疑惑地搓了一下手指，发现是自己的手心里，有一点点粘稠的液体。
放到鼻子下面，还没有嗅，一种腥甜的味道就已然传来。
血……
周璃茫然，惊慌无措地四处摸了起来，可自己身上却没有一丁点的疼痛感。
是哥哥手上的血。
突然她心里就有了这样一种明悟。
哥哥怎么了？
她怀着这个疑问，满心地忧虑，再也睡不着了。
……
周正语按照惯例来到了柳家。
其实说实在的，柳陵雨已经没有必要跟着他学习了。
能教给他的，周正语都已经在这几个月的家教课里一字不差地给他了。
他现在缺的只是题库的积累，和临场的应变能力，和知识的关系已经没多少了。
不过，当周正语每每出于心里的愧疚，说自己要辞职之后，得到的却只是这小子的白眼。
“你要是辞职了，那我周末的时间，也不会是娱乐休闲，而是另一位家教老师。所以周哥你还是老老实实带我学吧，反正高考也没几个月了，倒时候你想这么轻松就赚钱，可就没那么容易喽。”
这话让他哑口无言，只好默默接受了这个小子的好意。
不过周正语总觉得，这小子让自己一直跟着他，好像不止这一个原因啊。
进了柳家的别墅里，柳陵雨给他开了门。
“咳咳，那个，周哥啊，我这周末的作业还有好多没写完呢，就先不听你讲课了啊。”
这小子的声音飘忽，不过在看到周正语脸上的表情之后，有些奇怪。
“周哥，你怎么了？脸上怎么这么憔悴啊？”
“没事，没睡好而已。”
周正语笑着说道：“那好，我在你旁边看着，你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
柳陵雨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在旁边看着我写不好。”
“不是，之前不是一直我在你旁边……”
周正语话还没说话，就被他推着走了起来。
“诶呀周哥，你就别墨迹了，你除了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更重要的事情？
周正语半推半就，被他推着到了一个门口。
“这不是你姐……”
扣扣扣。柳陵雨直接喊道：“姐，我进来了啊。”
“嗯，好…”
屋里的人迷迷糊糊说着。
“走你！”
柳陵雨嘿嘿一笑，直接开了门，把周正语送了进去，然后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立马把门给关了。
“诶诶！！”
周正语急了，正要开门，却发现这缺的带冒烟的小子在门外给反锁上了。
“小雨子，找姐干嘛？”
周正语身后，一声慵懒的声音响起：“有啥事非得现在啊，让姐再睡……？！”
“周正语，你、你怎么在？！”
周正语带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转过身来。
“岚姐，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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