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次和他聊天之后,我一周里总有两三天,在放学和朋友道别之后不是赶紧匆匆忙忙地回家躲到安静的房间里——而是跑到学校对面大片的玉米之中。我总会见到他,聊天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脏便会不舒服地咚咚直跳。他和我同样是走读生,不过我都会先回家,他每次都说想多待一会儿。不久后,这片玉米开始被收割。有天下午放学我们在校门口碰见,我们一起回家,这才知道我们有一段不短的路顺路。
我们走在学校对面的街道,旁边是快要全部变得光秃秃的玉米地,走到玉米地的边沿,尚留在田地的玉米间有男生边说边笑的声音。那个声音很难听,像含着东西在讲话,不仅是音色,讲话的语气更让人非常厌恶。
嘻嘻笑笑的男生似乎在不住推搡对方,“敢跟她在一块就等着吧你,啊,听见了没啊?就你这破嗓她能喜欢你?沙得跟快哑了一样,听见了没啊你?”
他不吭声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后面,越过沁满了夕阳的玉米,看到两个看上去像是在上初中的男生,一个很胖,一个眼角发红,他们的个子刚刚到他的胸口。
欺负人的胖男生看到我们后停下了话语和动作,但好像没打算离开,直直看着我们。他走到那个男生面前,突然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了那个男生的右手一下。
“说人家声音难听很有意思吗?”
我和那两个男生同时愣住了。
他清瘦的身体里发出粗厚的声音。
“你听听自己的声音好听吗?”他笑着问。
“嗯?问你呢。”他又说了一句,睁圆了眼睛的男生这才反应过来,呆呆地微微摇头。
“这个声音是不是更不适合我啊?”他看向我,开心地呵呵呵笑起来。
他并不是在说,比起那个胖胖的男生,这种音色对于他更不适合,而是就他自己而言,这样的声音,还不如那个像是从老旧的收音机里传来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对于他打趣讲出的话,鬼使神差地陪他一起轻轻笑了笑。实际上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被吓死了。
他把插在口袋中的右手伸出来,又握了一下那个男生的右手,然后转头看我,示意我一起离开。
在路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很安静。我们走到一个岔路口,我问他,你走哪边。我的声音很小,是从乱糟糟的脑袋里硬挤出来的话。
他抬了下手臂,是跟我相反的方向。
“你不会跟别人说吧?”他用恢复了的,像是从旧式收音机里传出的人声问我。
“嗯,当然不会。”我抬头看着他,看到他的眼睛时,突然又怕他不能放心,笑着添了一句,“我说了也没人信啊。”
他也笑了起来,我们便暂时分别了。好像应该提一下,他这也是看不惯欺负人家,或者应该说他一句你这也太突然了,吓死人了——我回到家的时候这么想着。
几天后的一次课间,同桌和一旁的女生说说笑笑,下课铃结束好一会后,我才深吐一口气,抬起头来做出放松的样子。呼吸平静的时候,我慢慢看向坐在前排的他。
我坐在教室第三排的中间,他则是坐在第一排的最左边。我只能看到他的后背和一点点的侧脸。他缩着肩,看上去很懒散,靠在后面的课桌上。他个子不算低,老师在他的父母来到学校之后,把他从后面调到了第一排的边角。
班里的一个大高个男生笑呵呵地晃到他的桌前,朝他说了几句话,他像往常一样没有回应。男生推了他一下后,他才稍稍抬头和对方对视。
男生继续推他的肩膀,教室里依然有断断续续的谈笑声和玩闹声,但我还是能听见那个男生的声音。
“诶,说句话呗,知道你又不哑。”男生像在逗一只猫一样,不时用手指的指背去碰着他的脸颊和嘴巴。
他歪着脸躲避着,像嘲笑对方行为幼稚而扯了扯嘴角。
“你天天装什么装!” 男生一下子被激怒,一把拽着他的右手扯在半空。
我一瞬间紧张得脑袋里一片空白,自己的心跳声和班里同学的讲话声在那一秒一起安静下来。
但我并不是像其他同学一样是因为那个男生突然提高的音调而被转移了注意力——我紧盯着他被握住的右手。
“我看你其实不是哑巴,是个傻子吧。”男生开口,并没有交换声音。
我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回应,只是似笑非笑地歪着脑袋看着对方,右手依然被抓住不放。
我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起身就走到了那个男生的身边,问他无不无聊,让他放手。
男生看着我笑了一下,明明看着我,却像是在讲给其他人听。“呵呵,也不敢说个话,可不得靠个女的罩着嘛。”
这种话让我特别生气,我的吐息变得又急又深,张开的嘴却一时讲不出话来。我在心里想,女生又怎么了,男女生本来就是平等的。我最烦这种看不起女生的话了。
我还没办法应出话来的时候,班里的班长来到我的一旁朝那个男生说话。班长是我少有的好朋友的其中一位,我们常在一块聊东聊西,一块写数学题,她个子很高,是回族人,有浅棕色的眼睛和黄色的头发,非常漂亮。她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让那个男生不要故意找同学麻烦,语气听起来很严肃。
那个男生歪着头撇了下嘴,便松开了他的手,往教室后面走了。
我垂着眼睛,暗骂自己心思太坏,我有些嫉妒我的好朋友。也许那个男生并不是小看女生,只是觉得这样一个看上去瘦小的我为别人站出来的样子丝毫不必理会吧。
他对我笑了笑,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我觉得那笑容既像感谢,又像安慰。
我扭过头,发现有些同学用好奇或者惊讶的表情看着我——这时我才发现,和他同样被看作难以相处,在班里没跟几个同学说过话,被老师提问声音都会紧张的我,刚才竟公然地跟一个男生争吵。
那天下午放学后,他在挨着街道的玉米地边沿等我一起回家。那里的玉米也已经全部被收走了。
“谢谢你啊,还过来替我说话。”他走在我的身边,和我一样走得很慢。
“没事……”我低着头轻轻抿嘴笑了笑,把只能对自己倾诉的情绪咽在肚子里。
“我上次看到你用右手去握那个小男孩的右手……班里他握着你的右手那会儿,我怕又会突然换了声,我就想过去说他,让他赶紧放手,你再……”我停了下来,直接说自己的结论,“还是说非得你主动去握别人的右手?”
“你挺聪明啊。”我和他对视的时候,他开心地朝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不过正确答案是,不管我和人家谁主动,声音都会换。握住的时候立马就会换,松开手也一直换着声,只有再握一次才能换回来,也是不管谁主动都行。”
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故意做出微微嘟着嘴,气他骗我的表情。既然不管谁主动都行,那那个男生当时为什么没有和他交换声音呢?
我们已经不止一次像这样一起回家了,我们在放学的路上会聊好多事,因为他的声音,我完全没能跑神,心脏咚咚咚地跳着,让我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一起走回家的小路。我们聊喜欢的歌,动画,小说,还有班里的八卦。和他同走的路程,差不多是我回家路程的一半。
在另一半独自回家的路上,我总是回想起他说过的话语。
“但是”,他一脸得色地看着我,“只要我心里想着别换,就能不跟别人换声。”
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场合发现的,是小时候心里害怕紧张的时候,还是自己有意探索得来的……我本想问他,可看着他装作一副很拽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脸红,便作罢了。
周末的时候,他发来短信给我。当时我正坐在床上看一本外国侦探小说,是从我爸爸留下的一堆旧书中翻到的。我被短信的提示音吓了一跳,一手按着放在大腿上的书页,一手去拿床头的手机看。他问我现在有没有时间一块走走。我回他,学校操场怎么样,他回复我,你愿意就行。
我们学校的操场是一片很大很大的空地,没有跑道的地面全都是土灰地和杂草,有几个石砖做的乒乓球台和几个篮球球篮。我们学校的餐厅也在这片空地上——我们都管它叫“餐厅”,因为它上面有这两个歪掉的,掉漆的字。又烂又脏的墙和破玻璃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个废弃仓库,我总觉得里面会发生绑架案,还要上过什么法制节目。
周日的下午是高二高三年级一星期里唯一能休息的时间,也是住校生唯一能出校门的时间。不过操场上还是有很多人,有打篮球的,跑步的,散步聊天的。
天空特别晴朗,太阳底下有点晃眼,周围也是吵吵闹闹的,男生们传球呼喊的声音不时格外响亮。餐厅旁边有一个小卖部,里面卖不少零食。小卖部里还有一个热水管,学校的住宿生会来这里打开水。
他问我吃什么不吃,我立刻回他说不用。
他的额头有一层薄汗,我又笑着说:“你想吃雪糕吗?要不我们买两个雪糕吧?”
我们拿着纯奶味的雪糕绕着操场散步。
他问我有没有听他给我推荐的钢琴曲。我点了点头,告诉他,我最喜欢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虽说钢琴是通过敲击钢丝弦列才得以发声,但我对由钢琴所传出的音乐声却不会无法忍受。那并非纯粹的自然的声音,但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非常美妙的声音。
我们选了一块杂草较多的地方,我坐下来,他则直接躺在我身边。
“我歇会。”他对我说。他侧着身子,把自己的左手臂当做枕头,面对着不断前往地平线的太阳。
我看着不远处打乒乓球的男女生。他们特别开心,一方捡球的时候,他们总会笑着说几句话。
我转头看他,他好像睡着了,微微蜷着身体,呼吸均匀。我叫了他两声,他也没有反应。
像一次见面时没有逃离他的声音那样,鬼神神差的,我用自己的右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
就这样,我听到了他小声说话的声音——是从我自己的嘴巴里传出来的。
学校的铃声这时突然响了。他睁开眼,我赶忙松开了手。
我想要马上再次握住他的右手,可此时的我除了不去看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是不是很害怕某些声音?”
他用我的声音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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