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絮。”
“嗯?”
“上次你带朋友来家里,还是小学的时候吧?”
我把洗碗池的水龙头拧小了些,这才听到了手机里播放着的新闻节目在长篇大论地分析完邻市的一桩凶案后,正在一本正经地聊着动物园里的大熊猫如何靠吃冰镇竹子消暑降温。
“记不清楚啦,差不多。”
“你的同学里估计都有带男朋友回过家的了。”
“有吗?真厉害。”
“你啊…”
处在“成年”阴影下的18岁,原来我已经到了可以谈这种话题的年纪了吗?明明在半年、甚至是不到一个月的毕业前,“恋爱”、“男女朋友”之类都还是十恶不赦的禁语来着。
“想当初和你爸谈对象的时候,你老妈可是很主动的。”
“欸…”
听到老妈摆出了追忆似水年华似的口气,我腾出手来擦了擦干,把新闻直播的页面调成静音后关掉了。
“收到了1条新消息”,吃饭的时候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点正好是午休后的换岗吧,店长应该还在…所以松枝会有什么事情呢?
打开应用,手机卡顿了一下才跳出了未读信息:并不是松枝发来的。班主任往高中的班级群丢了份名字是一串数字的文档,也没有做些额外的解释说明。而群组里上一条消息的时间,就已经要用“月份-日期”来显示了。
正在下载,打开。
“…和他住到一起之后我才知道他原来抽烟那么厉害,之前那段日子装得真叫一个百毒不侵。”
“噫…”
“不过啊,我后来就想到了:他为了讨好我连那么大的烟瘾都能忍住,不也说明他挺用心的吗?”
“是呀。”
“所以你看,谈恋爱还是得讲究互相理解。现在你估计不懂,到时候就知道你老妈的故事多有意义了。”
“好吧。”
原来如此。出现在表格里的同学要在一周内返校,去班主任那里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滚动条的滑块只有一丁点大,不过还不用往下划动,自己的名字就出现在了表格的第二行。
确认信息无误后,我刚准备关掉手机把剩下的两个盘子洗完——
对了。
重新点开文档,在表格上仔细地搜寻起来:
“喔…”
差不多已经位于倒数了,我才找到那条自己想要知道,却与我无甚相干的内容。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要发出小小的欢呼…
啊啊,像个分不清白天晚上的笨蛋一样。
————————
自己手机的联系人列表里,并没有“好友”这个分组。我私下里是挺不能接受在手机里存放几十上百位“好友”的:首先需要是“朋友”,还得称得上“要好”才行。如果这个分组下的大家都能在主人心中享有如此地位,那么那位主人的人际处理器或许能同时演算出自导自演的《红楼梦》和《百年孤独》也说不定吧?
同学就放在“同学”里,家人就放在“家人”里,大分类下还有诸如“初中同学”、“姑父家”之类的小分类。把三十多位联系人的名单打理齐整,也算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值得沾沾自喜的地方了。
顺便一提,松枝所独占分组叫做:“商业伙伴”。
我躺在房间的地板上,把腿撑着床翘起来,这样就打了个“躺在床上”的擦边球。
举着手机编辑完内容,发送:
【说起来
松枝有加入班级群吗】
其实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在添加联系人时,系统并没有提示我们有共同的群组。把这个问题当作聊天的起手式,只是想让松枝知道接下来的要说事是和学校有关的。如果需要的话,我希望能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毕竟踢到凳子之后摔坐上去怎么看都很危险。
【没
没有】
过了一阵子才收到回复,松枝像睡迷糊了似的连着否认了两次。我把班级群里的神秘文件重命名成《录取通知书领取》之后转发给了她:
【我下午去学校一起领回来吧】
【不来店里了?】
【来得及就去】
【嗯
多谢了
<(_ _)>】
头一次见,松枝也用起颜文字了呀。
起初在休息日去便利店里只是因为闲在家里无所事事,也正好可以回应一下松枝有些浅显的期待。之后嘛,去店里帮帮忙、聊聊天之类的,相比在家也没有多出什么特别的拘束。况且那里的氛围也许对上了自己飘忽不定的电波,让我觉得很是舒服。就这样,加上我当班时松枝也会经常过来,我们一周里差不多会有四五个半天都一起待在便利店。
【没事没事】
刚按下发送,其他地方又突然有了新的消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也要在聊天软件上搞起多线操作。
返回到消息列表,班级群组里的班主任终于发了话:【今明两天下午2点到3点来我办公室拿。】
不愧是您,通知文档里可是写着本周下午1点到5点的哦。我看了看屏幕顶端的时间,现在都已经2点多了。
手机又短促地震动了下,这次是和松枝的会话:
【天气很热
要骑我的自行车去吗?】
看来我没有和松枝说起自己不会骑自行车的事。
【快来不及了,坐公交去
谢啦】
【嗯
<(_ _)>】
这绝对是颜文字里最庄重的表情之一。不长的对话里就被连着发来了两回,使我产生了一点点庄严的使命感。
带好公交卡和挎包之后小跑着下了楼梯,老妈大概正在房间里看连续剧。自己这几天也差不多都在这个时候出门,所以不打招呼也没关系吧。
换好鞋子、压下把手,无数股汇聚在一起的热浪立刻扑向了急忙合上门缝的我——
“阳热至极昼至长也。”
偶然想到了这句话,我掏出手机,有点想发给松枝的冲动。
…算啦算啦。
自己一边拾级而下,一边把编辑框里简短的文字发送出去:
【我出门啦】
【路上小心】
松枝马上就发来了回复。
————————
这座小区,听老妈说是她和老爸结婚那年刚建好的,他们也是第一批搬进这里的住户。
对爸妈而言,前一个18年、乃至20多年的家是在别的地方。而对我来说,意识中的家就只有这里。
小区又没有成年这么一回事,因此人类的年龄概念似乎很难类比在身边的居民楼上。建筑物嘛,既可以认为建成的时候算是出生,也可以把开工动土的过程当作成长吧。不想让自己因为年轻了几岁就理所当然地要接受很多关照似的,我决定把小区的年龄算作19岁。
走在其他楼栋下的绿化带边,纺织娘的鸣叫声从灌木丛里传来,相当的响亮。我寻声望过去,突然有了些想踏进矮矮的枝槎里翻找一番的念头。不过,以百分之百会弄脏衣服为代价去拨开灌木丛,最后也不一定会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还是作罢好了,又不是小孩子。
疏于打理的绿化带,才19岁就显得老态龙钟的。我不清楚负责这块的园丁大爷换了多少轮,只是近些年看到他们身影的次数越来越少——“就像不知道自己体内的血液在18年里更替了多少轮一样”,总觉得又抓住了个没什么意义的想法。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继续迈着步子。虫鸣声依旧不绝于耳,可方向却越来越不明朗了:起初好像是在左手边的绿化带里,到另一个单元门口时又似乎在右边的花坛响了起来。至于现在,我甚至能在空空如也的砖路前方听到纺织娘的叫声。
“真热…”
家里带出来的凉气已经消耗殆尽。皮肤开始被热烘烘的空气同化,头脑也逐渐升温变暖了。
从脑海中的虫鸣源头收回了视线,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去寻找那只正在鸣叫的虫子。道理也很简单:我和纺织娘之间并不是去或折返的简单线段,而是一个自己正陷入其中的空间吧。
伴随着我走出了小区的大门,虫鸣声才渐渐消失。
自己平常都是留足时间步行去学校,虽然每次都会看见那个不远的公交站台,真正在白天从这里登车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不过因为这趟公交也能抵达那家有摩天轮的游乐园,我在晚上搭乘的次数还是不少的。
站在候车棚下看了看时间,抬起头来却发现提示公交状态的电子屏坏掉了,我只好百无聊赖地琢磨起了周围那些熟识多年的门店:
“呃…”
那家装修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发廊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
电脑维修站的老板总算想起来把占据店面三分之二的赛车支架收拾掉了?
车站后面的家庭超市终于下架了那一整排隔着玻璃都相当晃眼的老式水瓶胆?
我扭了扭脑袋,幸好斜对面土里土气的家庭餐厅还是老样子…
不对,招牌怎么改成萨莉亚了嘛!
…不过才二十多天,学校方向的日间街景对我来说就已经变得这么生疏了吗?
一辆公交车行使入站后挡在了眼前,阻止了我再在这一隅找到更多的变化。正好是28路,运气倒是不错。
刷卡上了车,车厢里只有一队由几位老人组成的购物团,或直或卷的白发上都顶着一只绣着什么符号的白色棒球帽。满载着商品的折叠购物车和滑轮购物篮、还有人手一只的便携凳子一起堆在后半段车厢的通道上,我只好选择了公交车前段侧着设置的椅子。
老人们谈笑的声音很是洪亮,口音浓重到连我这个如假包换的本地人都没办法全部听懂。我朝后面望了望,一位老大爷居然在如此的高温时段还用着保温杯。他刚啜了几口就掏出手帕擦起了汗,紧接着又中气十足地哈哈大笑,汗珠止不住地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相比于对夏天的印象渐渐扭曲成空调霉味的我辈,这种天气还热衷于外出的老人们才体会到了几十年不变的真正夏天吧?
感觉,这一趟出门有好多好多可以和松枝聊起来的事情…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靠在硬邦邦的座位上,我往能遮住光线的告示板那里偏了偏脑袋,想要让难得活跃的大脑在阴影中休息一阵子。
“呋…”
全都像约好了似的…这算什么嘛?
看到了告示板上新的内容,自己差点没能忍得住笑声——在这条线路的公交上挂了少说有四五年、颜色都已经腿地差不多了的市民文明公约,现在却变成了一则崭新的线路调整通知:在高中另一侧的片区里,一所小学附近要重新进行建设,因此这趟公交有两站需要在近期绕行远路。
我没有去过那里的印象,这次的线路调整也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不便。只是这一路上的所见,让我感到如梦似幻一般。
改变的,老爸老妈的家、自以为熟悉的街景、公交车的线路;不变的,我所知道的家、从未寻找过的虫鸣、老人们的夏天。
…局外人一样的家伙,应该归在哪一类中才好呢?
————————
“哟,真早。”
在教学楼的楼道里遇到了拿着录取通知书走下来的同学。反正也不可能装作没看见,我主动和她打了个招呼。
“快点,老班已经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惊讶地掏出手机确认了下,确实才刚过2点半来着。
“欸?说好到3点的…”
“那可是老班呀。”
那位女生一脸苦笑地挥了挥手上的EMS纸袋。明晃晃的学院名字看不清楚,反正又是金黄,又是鲜红。
“先走啦。”
“嗯,再见。”
会再见吗?脑袋里冒出了这样咬文嚼字的问题,不过她或许也一样吧。
来到办公室的门口,用标准的节奏敲了三下门后,里面传来了那个令人遗憾的声音:
“进。”
依旧是原来的态度,我不禁有了点自己还尚未脱离苦海的错觉。
旋开握把走进去,漆木门另一侧的寒气立刻渗入了皮肤里面。
“…老师好,拿一下通知书。”
“自己找。”
班主任指了指摞在铁皮书柜边的一小沓快递,继续在笔记本的屏幕上拖动着单花色的纸牌游戏。收拾干净的办公桌上,还躺着那个万事俱备、只欠电脑的公文包。
边蹲下翻找起来,边用另一只手摩挲着暴露在空调风口下的胳膊。在各式各样的红色里找到了贴有我和松枝名条的信封,接着把两个纸袋抽了出去:松枝的大学寄来了端正的大红,而自己收到的则是有些故作深沉的暗红色。
“代领的?”
“嗯。”
“签下字,没来的那个人后面签你自己。”
先端端正正地把名字填在两个格子里,再一起写上今天的日期。不经意地,按住表格的手拂过了身陷粗线格中的松枝的名字,纸张上的油墨给予指肚的粘滞感让我的心里有些微微发痒。
“你认识她?”
“欸?嗯。”
班主任在我盖上笔盖之后扭过头看了看,眉毛之间挤出了“卅”字一样的皱纹:
“…也好,我都忘记还有她了。”
您就没把这张表格检查一遍吗?
“你们是邻居?”
“不是。我们放假这段时间在一起打工。”
“她人怎么样?”
这算什么问题啦,相亲似的。
“嗯…”
吐槽归吐槽,我一时之间还真的想不到该回答什么。
点到为止的聊天里,涉及对方的事情确实少之又少…甚至几乎没有吧。
我倒是不介意这样的交往…但是松枝,她难道也和我一样吗?
“这么难想?”
“啊,不是…”
回过神来,我暗地里笑话了一番差点就要进行深度思考的自己。只不过是班主任的问话,随便说些表象的就够了。而且自己和松枝最近这样就挺好的不是吗?根本没必要去细究什么吧?
“她的话,很喜欢看书。还有…做起事来很认真,也很礼貌。虽然比较怕生、容易害羞,但是待人应该没什么坏心眼。”
“果然。自闭啊。”
“…哈?”
无法理解,她是怎么总结出这个结论的?
“单亲家庭的小孩容易性格缺陷。自闭的暴躁的,一大半都因为这个。”
“…单亲家庭?”
我有些愕然,大脑像是在分析完这个词语后就停工了似的。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终于露出了她贴身携带的那种不耐烦的眼神:
“你回去问她就是了。走吧走吧。”
“啊、嗯,打扰…”
“少惹这种人啊。最近那桩杀人案,凶手不也是单亲小孩吗?平时假惺惺的斯文的很,鬼知道在想什么。”
啧…
不耐烦了就不要多说了不行吗?
松枝不会是做出那种事的人,我大概敢用一千两百倍的自信心担保。
一股久违的火气冲上了头脑,我本能地想要反抗眼前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然而,那样做只会显得不成熟吧?
她会辩驳说“我又不认识”、“我是为你好”。更有可能根本不用她动口:不管怎么样,自己在不久前还是她的学生。即使有公正的第三人,这样的身份也绝对会让我无法处在和班主任同等的地位上。
“……”
忍气吞声下去吗?以前我不都会这么做吗…
毕竟实在没什么办法,这次也只好…
——不对。
我用力捏了捏握在手上的纸袋,两份录取通知书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如果是自己被这样评判了,我可以一笑了之,可以觉得无所谓。
但是,我没有资格把松枝当作和我一样。
即使大概能猜到松枝会怎么决定,自己也不能代替她做出原谅。所以现在理所应当地,必须要回敬胡说八道的人。
“…你还有什么事?”
“老师。”
“讲。”
“更年期,也好歹要像个人。”
“…啊?”
这幅表情下的浓妆艳抹瞬间就变得皮开肉绽了,真是可怜。
反正要领的东西已经到手。我转过身走出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那扇木门。
“你什么意思——”
“咔哒。”
如果班主任更气急败坏些,我此刻的心情可能会更好。
一边走向教学楼的楼道,一边深深呼吸了一口外界的空气。热乎乎的天气也意外地感觉不错嘛。
“…唉呀。”
没想到自己的性格…居然还能有这么差劲。
————————
下了公交车后横穿过小区。到达北门时,能感觉到衣领已经被汗水濡湿了。
心情有些冗杂,我不想把这种感觉带进店里。我所期待的,只是时而聊天、时而工作、时而无所事事的,稍微让人想要打盹的日常而已。
午后3点样子,放缓的步伐还是移动到了便利店旁边。我沿着步道抬起头来,看见了倚靠在行道树身上的那辆自行车。
无法使人感受到温度变化的气流吹过,行道树的枝叶敷衍了事地晃了晃,没有发出什么声响。街上空空如也,更像是静止了一样,连灰尘都都一动不动。
这是属于夏天的安静: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让天气变得愈发闷热难忍。
眼前的景物中只有那辆群青的自行车,既像湖蓝又像薄荷色,在整个烦闷的构图里划出了初冬一般静谧的一角。
仿佛在朝着那份寒冷趋近,自己终于走到了便利店的门前。不出所料的,收银台后的那个女生正垂首注目于书页之上。
伸出手推开了几乎不存在的玻璃门,适宜的凉爽和熟悉的视线一道向我迎来。即使是刚朝店里迈开脚步,一阵心安理得的怠惰感便令自己懒得再去为之前的言行而心神不宁了。
似乎打破了什么奇怪的戒律…不过那也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东西吧。
“松枝儿。”
“…别这样叫啦。”
就像能知道来的人是我,松枝已经不会再慌慌张张地先喊一句“欢迎光临”了。她埋怨似的撇了撇嘴,然后把书签夹进了纸张里,合起了手上有些迷你的开本。
“先继续看吧?”
“不用,刚好读完一节。”
“这样。给。”
我把大红色的纸袋递给了松枝,顺便瞥了眼被挪到电脑边上的书。
《井伏鳟二小说选》,头一回见松枝带来。这本书看起来相当有年头了,边边角角都露着已经被抹平了的纸张纤维,连青灰色的封面都渗透着浓烈的焦黄。
“谢谢。”
松枝接过录取通知书,压在了小说选的上面。
“第四本了?”
“嗯…第一本还没有读完。”
松枝带来的第一本书是什么来着…陀思妥耶夫斯基?
出现在松枝所读的书上的名字,多是些我没有听说过、或者听说过也忘记了的。自己不禁产生了种“世界上厉害的人真多啊”之类的感叹:毕竟再陌生的名字,只要被印在了封面这样的地方,就足以让人类中的绝大多数都自叹不如吧?
“那个,以后禁止儿化音。”
“欸?‘松枝儿’挺好听的呀。”
“不行不行,一点都不好听。”
“唔,好吧。松枝e…咳。”
“真是的。”
于是,从我这里发祥并续存了三天的外号正式宣告消亡。
“什么时候去学校的?”
松枝紧接着就抛来了第二个话题,脸上似乎还有些微的愠色。
“嗯…发完消息那会。”
“但是,没看见你路过。”
“因为小区的南门去学校更方便来着。”
“姆…”
松枝一幅如鲠在喉的样子,她是朝外面张望了多久啊?
“夏絮要是和之前一样的时候来,今天就可以尝一尝了。”
说着,松枝从收银台的收纳柜里取出了一罐在玻璃壁上写满了字母的咖啡粒。速溶咖啡里原来有格调如此之高的品类…反正一定很苦。
“谢谢。很贵?”
“和夏絮的一大盒差不多。之后换着喝吧。”
“我来看店的话,现在也可以泡泡看?”
松枝满面遗憾地摇了摇头:
“休息室的饮水机坏了,拿来抢救热水的暖水瓶也裂掉了。店长说那个水瓶是她从家里带来放在仓库的,看款式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我环顾了下小小的店面,这里的确没有在出售暖水瓶这种有些中年危机意味的东西。说起来,要是当时能去车站边的家庭超市买一个水瓶胆的话…对了,那里也不卖了啊。
“店长明天会带新的来,还有一个热水壶…”
松枝轻轻叹了口气,把用玻璃罐装着的咖啡放回了收纳柜里:
“…只能明天了。”
在柜子黑簇簇的一角,好像还有一瓶白色的什么东西。虽然有些在意,但如果这是松枝的保留节目,我当然更愿意期待一下。
“不用来的太早哦。”
“呜…那次是意外啦。”
记得是在自己第二次当班的时候,那天的松枝居然比我还要先到。等我不紧不慢地走进店里,店长也就顺便把我们俩都狠狠调侃了一番。
…拿着1份工资上1.5份的班,有什么好笑话的嘛。
“欢迎光临。”
听到了店门被推动的声音,松枝理了理围裙,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这应该就是她从事收银以来一直保持的姿态吧。
也就是说,刚遇到松枝时那个经常害羞、反应不过来,甚至动不动吓到顾客的“老练”的收银员,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总觉得,有那么些怀念呢。
往返学校时的疲乏袭了上来,我控制好幅度地舒展了下四肢。而身边摆出了营业姿势的松枝,还是比坐在凳子上绷直身体的自己高出了好多好多。
“单亲家庭吗…”
在脑海中暗自揣度了下这个如同乌云一般的概念,到头来依旧是一片茫然。这也许就是不真正经历过就无法妄言“我能明白”的事情。
眼下,自己好像已经在无意中偷跑了。
————————
从并不新鲜的游戏资讯上抬起头,天色在不知不觉间揉入了赤红。便利店外,三五个嬉闹着的孩子跑了过去。
周边的学校都已经放了暑假,暑期的补习班也得过一阵子,所以孩子们的身上没有再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
“时间是无论如何都在流动着的”,然而我却经常意识不到这一点:比如发呆时,比如睡觉时,比如刚刚。
我身边的那位同事还沉浸在老旧又小只的小说选里。百无聊赖的视线停留在了她的侧脸上,不过为了不显得奇怪,我干脆把脑袋朝向了她——毕竟松枝现在是不会察觉到的。
…睫毛,很长呢。
过了一会,那对漂亮的眼睛急促地眨了几下。松枝向后仰了仰,把书签**去后合上了那本书。
“哈啊…”
她呆呆地看着小说选的封面叹了口气,眼睛又一眨不眨了。我不知道她注视着的是那位作家的名字还是封面上小小的、抽象的图画,又或者是那种整体上的面包色?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有半分钟,松枝依然没有意识到我的目光。接着,她把手端正地抱臂在收银台上,转过头望向了便利店的外面。
之后的发展我也了然于胸:如果没有哪位顾客光临的话,她就会保持着这个状态,直到换班的大婶来把她拉回现实。
……
“谢谢惠顾。”
松枝迟迟没有坐下,好像在目送那位白领离开一样。
所以,今天的松枝会早点回过神来吧。
“看完了?”
“嗯…很有意思。”
松枝在落座之后把胳膊沿着台面伸直,贴在收银台上的脑袋夹在胳膊之间,就这么侧过脸来看着我。小说选被她顶到了边缘的双手立起来拿着,像是要硬塞给朝透明的客人似的。
“…松枝小时候有捉过虫子吗?”
“欸?”
“纺织娘啦,蛐蛐啦,蚂蚱啦。”
“没…我应付不来虫子的。”
说出“虫子”这个词语时,她的手明显缩回来了一些。
“这样,我也没有捉过呢。”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被松枝这样睁大眼睛困惑地望着,总觉得自己的耳垂那里有些微微变暖。
“去学校时候听到了纺织娘在叫…不过最后也没去找是了,都成年了嘛。”
“姆…也不一定是小时候才会去捉吧。”
“嗯。可是就像小学的时候要手写的名卡一样。”
我用两只手指比划了个卡片大小的长方形。
“姓名,班级,还有‘想要成为’这么一栏对吧。”
眨巴眨巴,困惑似乎又加深了。
“小时候只想着成为什么之后能受人仰慕,也只有那个时候才什么都敢写。现在就会顾虑什么是能够达到的,达到之后的生活又是如何…最后可能什么都填不了吧。”
松枝从收银台上爬了起来,还原到了前几个步骤的抱臂姿势。刚高谈阔论了一番的自己对视着那双瞪大的眼睛,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羞耻的:
“呃,想做笔记也可以哦。”
我在嘴硬些什么嘛…
“夏絮难得会说这样的事,都记住啦。”
松枝抚着嘴笑了起来。
“…不过,一直都填一样内容的人也是有的。”
“欸…”
她垂下视线,轻轻抚摸着那本书的封面:
“也许是不自量力地填了进去…之后毫无头绪、毫无技巧地投入其中,甚至都已经失败过了…但是姑且还没有放弃的人,也是有的哦。”
柔和的目光看着手上泛黄的旧书,柔和的夕阳也在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
胸口产生了一丝丝烧灼感,我把脸少许向上扬了起来。
同时进行着的两场赛跑,一条赛道上有熙熙攘攘的无数的人,另一条赛道上只有松枝和我自己。
后一场上的松枝渐渐缩小了与我的差距。而在前一场上,我却刚刚才在人海中找到松枝的轮廓——那是个很远,很远的背影。
她大概是在奔跑着的。
…我要不要也稍微迈开步子呢?
“…说出来了…”
细微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松枝在我重新望向她之前扭过了脸
…真是好懂。
我伸出手拍了拍松枝的肩膀,她僵硬地颤抖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地转回头来——顺利对接,松枝的脸颊撞在了我守株待兔的食指上,指尖陷进了她软软的皮肤里。
看着松枝逐渐染上晚霞的脸,我收回了手,也想要把心里的漂亮话说出口了:
“如果遇到了那样的人,真想给她加加油呀。”
“呜…呜……呜——”
…很壮观的火烧云?不对不对,有点过头了吧?
“那个…没事吗?”
松枝把头埋进了手臂构筑而成的堡垒,发出了类似“咕噜咕噜”的奇怪声音。
“…加过了的。”
“欸?”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这样可不容易听清楚哦。
“没事,没事啦!”
躲在工事里的松枝瓮声瓮气地高呼出了她的健康宣言。
幸好,之后的几分钟里也没有顾客光临了。来接班的大婶每天都好像有特别特别多开心的事情似的,松枝听到了她欢天喜地的语调才抬起了略微渗出汗珠的脑袋。
去后台收拾好东西,松枝挎着单肩包走出了办公区,却又跑进收银台和大婶嘀嘀咕咕了几句,一边用手朝着收纳柜里比划了比划。过了一两分钟,她才从便利店里出来,与等在玻璃门外的我会和。
“那,明天见啦。”
“明天…等着品尝咖啡吧!”
像是撂下了狠话一样,松枝打开车锁后慌慌张张地蹬开脚撑,跨上了那辆天蓝色的自行车。
“小心点哦。”
“呜…喔!”
冲刺一般,她铆足了劲踏下踏板,骨架纤弱的车子一下窜出了很远很远。
一股暖流在我的心底洋溢着——尽管还不知道那位“不知名的努力家”是在朝着什么方向进发,也想要对着商店街上那个正渐行渐远的背影,如同要把肺里的空气吐个干净一般前倾身体,大喊一声:“加油啊!”
“……
……
……噗。”
呆子,傻瓜,笨蛋。
又一次的,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了呀。
————————
吃完用前一天晚上的剩菜搭配而成的午餐,我把饭盒拿去水池冲洗干净。水池边崭新的白瓷砖台面上,原先摆放在那里的饮水机被换成了一只绿壳暖水瓶和一个沾染着水垢色、映照不清人像的不锈钢热水壶。如果台面上的瓷砖上多些裂缝,瓷砖与瓷砖之间的缝隙里再渗入些日复一日累积的褐色,感觉就会像外婆家的橱柜一样。
恰到好处的中雨哔哔啵啵地打在窗户上。尽管便利店的角角落落都还和晴天一样被空调的冷气填满着,可一旦大脑意识到了这是难得的雨天,身体和精神的感受也就截然不同了。
比如说,即使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午休时冲一杯咖啡,现在的我依然没有一点午睡的想法。
早点去前台和店长交接班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毕竟也不是那么积极的人啦。
回到了靠背椅上,条件反射地把手机掏了出来,却又因为吃饭时已经把今天寥寥无几的新动态看完了,一时不知道该点开什么才好。
“嗯…”
打开浏览器里的搜索引擎,在文本框里输入了一个我昨天才知道的学校名字。
地图给出的标记点周围没有我认识的参照物。直到把地图缩小了一些,这才认出了这座自己从未离开超过一周的城市。
所搜索的那所学校和自己要去的大学,说起来都在这里没错。然而实际上,两所学校几乎分布在了整个城市对角线的顶点。
高兴不起来也失望不起来。了无波动地关掉浏览器,把手机退回了桌面。
我不敢自顾自地对未来抱有幻想或是期待。现在所能确定的只是:这份暑假的工作,还会再持续大约两个月。
呆呆亮着的手机突然不安地震动了几下,顶部的通知栏冒了出来,提示班级群里有新的消息。
“明明都毕业了…”
————————
把早上翻得差不多了的游戏机杂志放回架子,重新抽了一本名气颇高的文摘杂志走进收银台,店长也刚好从办公区出来准备离开。
“带伞了吗?”
“啊,带着的。”
“嗯…………”
店长挑了挑眉毛,沉吟一样拖了好长一段鼻音。
“在靠门口的货架上,要内部优惠价吗?”
“我又不是没带。”
她逗笑似的摆摆手,从包里把折叠伞掏了出来:
“唉,还以为能更有意思点。”
“忘带了也会自己买一把的…”
我还是一头雾水,搞不明白店长是在算计着什么。
她一边抽出伞柄、解开搭扣,一边走到了便利店的大门边。不过还没等店长推开门,步道上就有一只湿淋淋的粉红色橡胶人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把车停靠在了步道的行道树下面。
“噗哈哈哈哈…你们俩真是。”
反正我已经放弃了理解,就当店长在抽伞柄的时候不小心戳到了身上的哪个穴位好了。
她推开店门撑起了伞,也没有和正蹲下锁好自行车的橡胶人打声招呼,横穿过街道步行着离开了。
“那个啊,”“那个啊!”
刚走进店里、踩在店门内侧防滑垫上的松枝和我同时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结果精准地撞在了一起。
“唔,怎么啦?”
“那个啊!刚刚店长居然没有认出我哦!”
哎呀呀…
“欸,大概是因为雨衣和松枝挺有反差感的吧。”
“是吗?”
松枝收拾着雨衣,歪了歪头望着我。
“那个啊。”
“嗯?”
“刚刚我和店长看到了一位粉红色的橡胶怪客哦。”
“…呜!”
松枝的脸一下子变得…看来这件雨衣的掉色问题相当严重。
“这是家里的旧雨衣啦!打伞太不方便了,尺寸也正好还够…本来就打算顺便买件新的来着。”
她边说着边走到出售雨具的货架旁,拿了一袋藏青色的自行车雨衣朝我挥了挥。
其实我觉得松枝穿上粉红色的雨衣更可爱一些…不过现在这么说松枝也会觉得我是在戏弄她吧。
“…太大了会不安全的吧?”
松枝手上的雨衣尺寸,大概都够她骑在店长的摩托车上穿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尺码,然后重新挑了一件大小合适的蓝灰色朝收银台走了过来。
又是雨伞又是雨披的。不自然的灯光之中,小小店面都显得更加局促了。
“对了。班级群里说,这周周六准备办一次同学聚餐。”
我扫完雨衣袋上的条形码,抬头看了看松枝:她抿住了嘴唇,视线还落在那袋雨衣上。
“…自愿参加的,班主任也不会到场。”
“…夏絮去吗?”
我明白松枝低低的声音里包含着的意思。然而,我也不想让那几位交往比较多的同学产生议论自己的念头,哪怕只是议论的可能性也不想。
关系的结束最好就像安乐死一样:不痛不痒的随着时间慢慢淡化,即使哪天又偶然想了起来,也只会觉得这样的结束已经足够好了,而不会去考虑着重新联系彼此。
总之这样就算是和平了。
“嗯。毕竟要花光剩下来的班费嘛。”
“这样啊…”
松枝接过收款完毕的雨衣,突然挺起胸膛,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该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那个啦,我去泡咖啡了哦。”
她调整回了正常的音量,面对着打算露出歉意的我笑了起来:
“好好期待一下!”
…松枝和我是不一样的。就现在我所知道的而言,她在接受着、拒绝着、自律着、还在朝着什么方向前进着。
“姆…你该不会已经喝过咖啡了?”
松枝凝视着有些走神的我,把我从自嘲的深海中拽了出来。
“…没啦,今天特意没有自己泡。”
“哼哼,那就好。”
松枝恢复了笑容,转过身往后台走去了。她手上装着湿雨衣的塑料袋来回摆动着,发出了些让人轻松的噪音。
现在的自己无疑在被松枝吸引着。可面对这股新奇的力量我该做些什么?怎么做又才是正确的?这些要领我还完全不能掌握。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呵…”
真不愧是我的想法呀。不过也是,这样继续相处下去就好。
在细小的雨滴声中翻开文摘杂志,惬意的味道扑面而来。不仅如此,等下还有值得期待的特别咖啡呢。
————————
刚读完杂志扉页的短篇故事,一辆枪灰色的轿车在便利店前止住了撕开魔术贴一样的声响。一位与我和松枝年纪相仿的女生从轿车的副驾驶位下来,在头顶搭着手臂小跑到了店门口,拉开了玻璃门。
“欢迎光临。”
她没有望向收银台这里,在朝着仅有的几排货架扫视一番后,径直走到了日用品货架的最末端,从顶层抱下来了一小箱玻璃制的餐具套组。这是我将近一个月来从未见到有顾客购买过的商品。
说起来,我的家里从自己记得事情起,用的就一直是同一套陶瓷餐具。那么光滑易碎的东西,如果被人告知“要在一天里携带这只碗并且保证它不被打碎”就会觉得是个很有挑战性的任务。可回过头来,那套餐具,那么多的碗、碟、盘子,在十多年里几乎每天都被取出使用再清洗放回好几次——并没有被刻意保护着,它们却至今都完好无损。人们在日常中习以为常的一些事情,细想一下还真是挺了不起的。
女生抱着箱子朝这里走了过来,她的目光来回游移在被遮住大半的步伐和与收银台之间。箱子并不算大,去帮忙也只会是换成我来用同样小心翼翼的方式搬运,所以自己选择了在终点安稳的迎接那只箱子。
当我伸出手托住缓缓放下的箱底时,视线就不免和那位女生重合了。
…有些面熟?是错觉吗?
看到了她同样也在睁大的眼睛,我才实打实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为什么今天刚好是我当班。
“小絮…吗?”
…又是巧合,又是邂逅,还是重逢。
“夏絮,久等啦!”
是松枝的声音。
“其实我还准备了一瓶香草粉,今天是特制的香草咖…啡…”
走出后台的松枝看到了正隔着箱子沉默着的我们,兴致勃勃的话语也被咽了回去。
…为什么是现在。
“啊,嗯。”
我延迟了十多秒,才毫无意义地回应了那个女生。
松枝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接着轻手轻脚地走进收银台,把两杯咖啡放在了靠着墙的地方,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凳子上。
而面前的女生,面容却豁然开朗了——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小絮还记得我吗?”
“呃…嗯…啊,甘蓝?”
“嗯!已经六七年不见了吧?”
其实刚确定眼前的人并不陌生时,自己就已经想起来了。
松枝大概是明白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底下头翻起了那本我取来的文摘。
“六七年吗…好久了啊。”
“就是说啊!小学的时候又没有手机…小絮的联络方式是?”
我无奈地掏出手机。只在一瞬间,系统就自动创建了“好友”一组,并把甘蓝单独列了进去。
现在没用修改组名的机会,我只能微笑着点开她的个人资料卡,摆出颇感兴趣的样子翻看她愿意展示出来的信息。
“…喝咖啡吗?”
松枝在这时抬起头望着甘蓝,似乎有些冷淡地问了一句。
“不用,不麻烦啦。”
迥乎不同的,甘蓝并没有在意什么,还是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
“头像好可爱,夏絮在小学三年级好像就演过驯鹿呢。”
“啊,好像是来着。”
“昵称是什么意思呀?”
“…随手打的,看起来工整就用了。”
“我就知道。”
店门外的那辆轿车降下了车窗,一位先生隔着玻璃望向围绕在收银台边的我们,用粗哑的烟腔问了句“还没好吗?”。
“啊,好了好了!”
甘蓝扭头回应了下先生的催促,又兴高采烈地回过头来:
“我家搬回来了,不过要重新装修一段时间。”
她顿了顿,突然握住了我想要递出小票的手:
“等装修好了,小絮就来我家玩吧!”
“…嗯,会去的。”
“喔!那再见啦!”
“…再见。”
甘蓝一只手搂住箱子,看起来是打算把另一整只胳膊都抬起来挥一挥的。不过她望了望轿车的方向,又收回了半截,用比较普通的幅度和我挥手道别。
“熟人?”
“小学同学,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
把餐具放进轿车的后座,甘蓝回到了副驾驶位上。车门嘭地关闭,引擎声响起,他们父女之间的交谈对我而言也到此为止了。
撕开魔术贴的声响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纸张被翻动的声音。松枝隔四五秒就翻过一页,也许是对那些文章不感兴趣,也许是…
“哗。”
她合上了那本文摘杂志,把它推到了我的手边。一齐递来的还有那杯变得温凉适中的咖啡。
“…香草咖啡?”
“嗯,尝尝看吧。”
松枝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稍稍偏着头注视着我。
端起杯子品尝了一口:醇浓的咖啡香味里融入了恰到好处的甜味,清新的香草与中度烘焙的咖啡齿轮一般咬合在一起,真是绝佳的比例——本应该是这样的。
“…味道很棒,调配地正正好好呢。”
其实,我真的品尝到什么美味了吗?
“夏絮…”
“欸?”
“班级聚餐,我也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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