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保持着与昨天同样的姿势。
我坐在家里，右手放在桌上，一根根数起手背上的汗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对手肘说。
打开手机通讯录，按了几下翻页键就见了底，不是两年多没联系的同学就是因为被炒鱿鱼而拉不下脸来联系的同事。
父母？当然不能对他们说实话啦，丢了工作又几近身无分文的现状不论如何也无法交代。
女友？当然没有啦。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小学时取得全班绘画大赛第七名并担任保洁委员的我，与同桌牵过手还一起用过一块橡皮的我，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想。
我需要重新开始。
啊，说起来，我昨天也是这样想的呢，重新开始。
嗯，前天也是，大前天也是……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
不管怎样，先开电脑吧。
开机。
新建一个文档。
把手移到键盘上。
敲击。
唐姗姗唐姗姗唐姗姗。
复制，粘贴，再复制，再粘贴，循环。
很好，我拥有了一整页的唐姗姗。
真是件艺术品，定睛细看。
数不清的“唐”连成细线，水蛇般畅游在姗姗的海洋。
唐姗姗、姗唐姗、姗姗唐。
等下，
我的初恋女友，到底叫什么？
从幻觉的泥潭中爬起的我再次陷入饥饿的漩涡。
决定外出觅食。
穿上外套，锁好门，下楼。
“听，是亡者在踱步……”
楼梯拐角传来熟悉的声音，能面不改色地在公共场合念出这类台词的，非他莫属。
社长，网名社长而现实中亦被称为社长的人。
并非因他建立了某某社而变得多么多么地值得尊敬，而是他把本名隐藏得很好。
我只能叫他社长。
社长就住在我的楼下。
不如说，当初正是因为他的邀请，大学毕业的我才有勇气踏入这座陌生的城市找寻工作。
“不是多么好的地方，不过用来生活倒是没问题，更重要的是，价格不错。嗯？合租？别说笑了，我才没有和男人同居的兴趣，还是说什么？你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就这样，两年前的我，对未来溢满憧憬、对工作充满干劲的我，搬进了这栋破旧的廉价公寓。
“去吃饭么，青年。”他正弯着腰检查门锁。
“怎么，锁坏了？”
“唔，是更严重的问题。”
“那你加油。”我侧过身体绕开他继续前进。
“你这是什么态度？前辈遇到了困难问也不问还像躲避瘟疫一样越走越快？”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又是你在门缝里夹的那个什么什么叶子掉下来？”
“是沙利叶！”义正言辞地纠正我的错误，“你明白么？我不在的时候，原本门缝里夹好的叶子掉了下来，这说明什么？趁我不在的时候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啊！”
“是你自己没夹稳当吧，不就是片叶子嘛，薄薄的。”
“是沙利叶！”
“等下！刚才你自己不也说了‘叶子’么？”
“不不不，完全不同，我口中的爱称叶‘子’和你嘴里的蔑称‘叶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哪里？”
“叶子，叶子。”
“有差别？”
“前一个叶子那么浓的爱意你听不出来？”
“啊哈，我还真想听出来呢…………”
“怎么啦？”身后的楼梯咿咿呀呀地响了起来，似乎被人踩得很舒服。
说话的是苏，与我同层不同房的女邻居，容貌应该算是上佳，但因为流露出和社长相同的气息所以实在不好评价。
“早啊，叔。”我招呼道。
“是苏，你故意的吧。”
“这样也能听出来？”
“当然。”
“那……这个呢。”我对社长使了个眼色要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嗯，你听好了，嗯咳！”社长用朗读听力测试的清晰语调念了两声，“叶子，叶子。”
“怎么样？有分别么？分别在哪里？能回答么苏同学？”幸灾乐祸的我。
“答：前一个明显包含了更多的爱。”
“…………好吧，跟你们认真起来的我真是个白痴。”
“先不说这个，我的房间昨夜被外人侵入了啊，说不定我的珍藏……”
“没人会要你那些下流的收藏吧。”
“昨晚？”苏的手指抵上下巴，“是我进去的啊。”
“什！苏你！居然喜欢我到了要在我家装摄像头的地步了吗？”
“别白日做梦了，不是你打电话叫我用备用钥匙进你家的么？”
插不上话。
“你，原来你还偷偷配了备用钥匙啊。”
“是你自己给我的啦！”
依旧没有缝隙。
“这么说来……”社长揉起因在网吧熬夜泛红的右眼。
“昨晚下雨时你打电话叫我帮你关窗免得雨飘到你的那些手办身上，忘记了么？”
“不需要那么完整的复述啦。”社长终于回想成功，然后很自然的切换到下一话题，“说起来啊苏，昨天我参加远征队，走到一半的时候呢……”
开始谈我听不懂的话题了，大概是什么游戏吧。
我独自迈开步子，走过拐角，下楼梯时一级级地数起台阶的数目。
一种微妙的疏离感，这种经历过许多次的熟悉感觉再次悄然袭上心头。
是因为我跟不上他们的话题，还是苏能自由进入社长的房间，或者，那个备用钥匙。
从小到大无论是处于什么样的集体什么样的交际圈，我都自诩是边缘人物，不愿意（无法）真正地融入，大概是因为我从未认真的努力付出过。
这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这是早就说服自己的，这是早就秉着清高的架子掩饰起恐惧与弱小以及怠惰的。
可为什么，这次，却难以拿自嘲的微笑来蒙混过关了呢。
我喜欢苏？
我喜欢社长？
我喜欢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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