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年会是在晚饭后举行的。所有人的床边或腰间都挂着巧匠做的中国结。窗外的人们忙着过年,窗里的人们也赶着过年。新年喜庆的气息就像茫茫的海水,浸润着整座城市。竹竿看着送饭的护士走远之后,笑了好一会,然后清了清嗓子站在门边郑重其事地说:“我宣布,405病房第一届新年联欢会现在开始。”
回应他的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和伴随着的笑声。他瞪了瞪眼,又说:“我强调一下,后面的黑皮同学不要挤眉弄眼。”黑皮一听,反而又做了个鬼脸,再次惹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之后,歌手兄弟互相搀扶着站到了病房里的空地上,风度翩翩地向人们鞠了一躬,字正腔圆地说:“现在由我们带大家唱《新年好》。”
人们都鼓了掌,然后一起唱:“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这一首歌人们唱得参差不齐,有的人节奏快了有的人唱得慢了,还有的人走调了,可新年歌却因此变得别有趣味。歌手兄弟的领唱在合唱中格外容易辨认。“真厉害啊,他们俩说话和唱歌的声音几乎都融为一体了。”徐无鬼一边拍着掌打着节奏一边在心里赞许。
人们把短短的一首歌重复了好几遍,似乎怎样都不会腻,徐无鬼的手掌心也随之拍得彤红了。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门外站着一些其他病房的病人,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不认识,有的看着还年轻,有的已经上了年纪,有的一直站着看,有的看一会就走了。他们各异的脸上带着各异的神色。病房里的其他人都认真地唱着歌,除了徐无鬼没人注意到外面还有人,直到竹竿起身跳舞时——他刚站起来小丑般地扭了几下,门外就传来了嘻嘻笑声。
人们都愣了一下,然后不唱了,齐刷刷地向门口看去。竹竿笑着向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进来。门外的人大都笑着跑走了,只剩隔壁病房的两个人还站在哪儿,一个外号叫“菜心”,另一个不知道叫什么。
“嘿,不进来一起玩吗?”竹竿走上去问。
菜心和他的同伴对视了一下,没等竹竿走近就笑嘻嘻地摇摇头,拉着手跑开了。
竹竿觉得有点无奈,他皱巴巴地笑着,走到墙边,墙上有许多杂乱的刻字——这都是他的教学成果。他看着墙,挠着头说:“现在我刻个倒福字给大家。黑皮,把我的东西拿来。小鬼,你也一起过来。”徐无鬼一听,恍惚了一下,这时黑皮已经拿着两根针筒走到了竹竿身边——这就是竹竿授课用的“粉笔”。
“来啊小鬼同学。”黑皮一边玩着针筒一边叫徐无鬼。徐无鬼点了点头,穿好鞋子走了上去。他有点迷糊,站着不知道做什么。
“你们现在在墙上刻福字。”竹竿一边说一边找了片干净的墙,把两根针管交到他们手中。黑皮三下五除二就刻出了一个常见的福字。徐无鬼想了一会,他想到了平日里竹竿教的楷体字,手却刻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字。
“这是什么?”竹竿贴过来看,一双深深凹陷了的眼睛瞪得眼铜铃大。他看了半天,惊讶地问:“你写的篆书?”黑皮也探头来看,惊得张大了嘴。
徐无鬼有点手足无措,他背着手不说话。他写出的这种文字是他会的第一种文字。人们都傻了眼。谭杉跑过来看那字,捋着下巴点了点头:“真的是篆书,兄弟你行啊。你肯定来头不小。”竹竿打量了徐无鬼好一会,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把拿走徐无鬼背在身后的针筒,在墙上一边刻大字一边说:“福字容易写,倒着的可不好写。你们说是不是?”徐无鬼觉得有点无奈,一边摸着羽毛一边看着他。
谭杉在一边回了一句:“完全可以把写好的纸倒过来啊。”
竹竿干笑几声,头也不回:“那你要不试试把墙倒过来?”谭杉不说话了。这时,竹竿手下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倒福字,是方方正正的楷书。他不无得意地说:“这里应该只有我一个人能这样写字吧。”
的确只有竹竿一个人能这样,毕竟他当初可是有下了大功夫。徐无鬼带着谭杉和黑皮一起回到自己床上,远远地看,这刻出来的字在白色灯光的映照下还挺好看的。竹竿喜滋滋地说:“今天就给大家露一手了。这个福字送给大家。别人在外面门上贴福字,我们墙上也有刻福字,一点不比外面的差。你们说是不是?”
“是——”
竹竿满意地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又问道:“还有谁要表演才艺吗?”大家面面相觑,都摇头。竹竿有点失望:“那好吧。”不过他很快又话锋一转,“和大家相处了这么久,我感觉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是不是?”
“是!”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徐无鬼拍了个响亮的巴掌。对啊,人类的生活真是温暖,这里又像是一个家了。但过了片刻,少年嘴角的笑隐去了。他低头看了看胸前斑斓的羽毛,又抬头看了看窗外茫茫的夜色。正有许多华丽灿烂的烟花在天边绽放,消逝的光芒在黑色的天空里留下不少浅灰的尘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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