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神仙之后医院又有人去世了,前后隔了不到半年。神仙是自然死亡,走得很安详,正所谓“轻轻地来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而这次这位死者的死震惊了所有人——他是自杀的,死得“轰轰烈烈”。
自杀者是隔壁病房的大块头,就是那个高大魁梧有如大猩猩却被小护士一手扳倒的病人。事后医生从医院监控里看到他一个人走到了医院楼顶,纵身一跃大头朝下,与世长辞了。那时天刚麻麻亮。
第一个发现自杀者尸体的是住在一楼的一个中年病人。神经衰弱的他被重物落地的声音吵醒,以为是谁没素质乱丢垃圾,走到窗外刚想骂人,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他吓得歇斯底里地尖叫,吵醒了同房的病友,结果大块头死亡事件便在病人间不胫而走,不一会便传遍了整个医院。
许多人都跑去看尸体了。徐无鬼没有去,裹在被子里取暖。这天格外的冷,冷得让他觉得受不了。谭杉原本也想去看,但是看徐无鬼不去,他也跟着留下来了。他披着被子靠到徐无鬼身边,用大手轻轻地摸着徐无鬼柔软的头发,就像在摸宠物一样。以前北海姬也喜欢这样摸他。隔壁有人在断断续续地唱哀伤的曲子——那人诨名叫“戏子”,听说以前是个梨园青衣。徐无鬼听得出他唱的是京剧腔,但是听不清戏文的内容。过了一会,戏子不唱了,隔壁有两三个人在轻声说话。
谭杉摸了徐无鬼好一会,而后停了手。 “活着不好吗?再三天就是除夕了,为什么要想着死?”谭杉把手藏进了被子里,自言自语般嘀咕道。重复这话好几遍后,他又轻轻地说:“其实以前我也试过自杀。”
徐无鬼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两眼直直地看着他。谭杉尴尬地笑了笑,怯怯地说:“你别这样看我啊。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徐无鬼伸出冰凉的手摸了摸谭杉脸上的伤痕。谭杉云淡风轻地说着,就好像讲的是别人的事情:“是啊,就是这样的。那时好痛的。当时家里就我一个人,疼得要昏过去了,都不知道是谁救了我……然后我就被送去烧伤科了,再然后我就被送来这个地方了。”
他顿了一会又说:“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谁那么好心救了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那人。在烧伤科的时候,我父母一天都没来照顾我,都是请的护工,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探望……”
徐无鬼听罢,紧紧地抓住了谭杉的手腕,两眼死死地盯着他。谭杉凄然一笑,摸了摸徐无鬼的头发:“放心吧,我不会再寻死的。活着不好吗?我可要留着我的命陪你啊,还有这里的其他朋友……”
谭杉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又说:“还有……还有我想等明琴回来。不知道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害怕……”
徐无鬼坚定地摇了摇头,抓着谭杉的手更用力了。谭杉又笑了笑:“嗯……兄弟你说得对。我相信明琴是真的爱我的,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就像……嗯……就像你和你的爱人一样。就……就算她不喜欢我这个样子,也没关系……放手吧,疼……”
徐无鬼放开了他。谭杉撸起一点袖子:“看,都被你抓红了,劲头真大啊……”徐无鬼“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时,走廊里传来了一个女医生播音喇叭般的女中音:“都回去了都回去了,别看了。”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应该是那些下楼看尸体的人被赶回来了吧。
的确是这样的。同房的几个病友都从门外挤了进来,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关于尸体的事情。
“回来了?”谭杉问他们。
竹竿气喘吁吁地说:“是啊……医生把我们赶上来了。大块头死的可真……他摔得肝脑涂地,嘴里的牙还碎了好多,整张嘴血糊糊的……”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啊别说了,太惨了,太惨了。是什么事情让他这样想不开……”竹竿缓了缓又接着说:“真是可惜了一条人命。现在尸体还在楼下躺着呢。还没有处理好。你们现在走到窗边往下看应该还能看得见。”
谭杉一把拉着徐无鬼跑到窗边看。徐无鬼踉踉跄跄,肚子一下子撞到了窗。他们果然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现在被人用警戒线围着。远远的辨别得不太清楚大块头的遗容,但仍能看得出死者摔得面目全非。谭杉无奈地摇摇头,徐无鬼觉得很不适,胃肠里似乎有东西在翻江倒海……他苦着脸干呕了一下,谭杉连忙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看了不看了……”
这天难得地放晴了,金色的阳光穿透玻璃洒满了病房,抚摸着病人们蜡黄的脸颊。阳光难得地明媚,但徐无鬼这次一点也不想晒太阳,只是一手摸着羽毛一手拉着谭杉静静地坐在床上。其他人也都活跃不起来,就连竹竿也缄口不言。气氛格外沉闷。
一个护士的突然到来打破了病房里将近一小时的沉默:“四十号谭杉,有人来探望你。”
坐在徐无鬼身边昏昏欲睡的谭杉一下子清醒了,他喜形于色地问:“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吗?还是说是和我差不多大的朋友?”
护士摇摇头:“不是。来者是一对夫妇。看样子是你的父母。”
谭杉一听,脸上春花般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撇了撇嘴,瘫到了被子里,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不去,不去。”
护士觉得很意外,无奈地说:“人都来了。难得有人来探望病人……你还是……”
谭杉从被子里探出头,看到护士一脸难堪。他叹了口气,用询问的眼神环视了一下病房,最后再看着徐无鬼。病房里谁都没有表明态度,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好吧……”谭杉慢吞吞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然后拖着步子和护士走了。走到门口时,谭杉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所有人目送着他走出病房,阳光映照着他的背影。他脚步拖得很重,就像是腿里灌了铅。徐无鬼跑到门边看谭杉,他跟在护士的后面,面向阳光的方向,背影在地板上拉得很长很长。
大家都以为要等很久。然而谭杉去了不到一小时就板着脸叉着腰回来了,进门就一屁股坐在徐无鬼的床上。
“你爸妈和你说什么了?”歌手兄弟的哥哥问他,谭杉无奈地摇了摇头。弟弟跟着说:“看样子是没什么好话了。”
“你现在都这样了,他们怎么还……”竹竿一边不满地嘟哝,一边把被子递给他。谭杉一把拉过被子,披在自己身上:“他们向我道歉。”
“道歉?道歉是好事啊,他们还说了什么?”有人追问谭杉。
谭杉仍是板着脸,不耐烦地说:“好像是我以前学校的事情。我不想听,没听进去,记不清说什么了。”
徐无鬼把头凑到他脸边,看着他。谭杉轻叹了口气:“唉,没提明琴的事情,提了的话我会不好好听他们说话吗?也没有和我说其他人的事情。连阿鸾的情况都没告诉我。”他停顿了一会,低声喃喃道,“我现在连当初最重要的那些人活得怎么样都不知道了……”
“你至少还有值得想念的人,我呢除了一身毛病什么都没有。”坐在角落里玩指甲的黑皮突然冒出一句话——他听觉真是灵得很。说完这句话,他又开始啃指甲——十个手指甲已经啃得花花的了。竹竿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黑皮的脑门:“黑皮同学,我跟你说几遍了,吃指甲对身体不好。”
“第一万四千八百二十六遍……”
“那你干嘛还不改?我一再和你强调。”
黑皮不回答,赌气地撅了撅发紫的嘴唇,把手背到了身后。他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破皮,然后巴巴地盯着自己的脚趾甲。
“唉,我说你什么好。”竹竿无奈地摊摊手,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又迅速地转回去:“不许吃!”黑皮被吓得直哆嗦,迅速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活脱脱一个被惊坏了的小老鼠,蜷缩着身体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怕啥啊,我只是叫你别吃指甲而已又不是要揍你。”竹竿更无奈了,他愣愣地站了一会,然后蹲到了黑皮身边,托着锥子般的下巴,若有所思。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角落里的他们。过了一会,他发话了:“有时候我会凶不听我话的学生,他们甚至以为我会打他们。其实哪里会呢,我很爱他们,就像爱家人一样。”
“竹……不,老师,我错了。”黑皮咽了咽口水,放松了身体。竹竿转头看他。黑皮诚恳地看着竹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保证,以后我不再吃指甲。”
“说真的?”
“说真的。”
有人冒出一句:“我们会帮忙看着的”,引得黑皮嘿嘿直笑,嘴唇裂开的伤口冒出了黑红的血,他用手草草地擦了擦。竹竿满意地点点头,拉着黑皮一起站起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竹竿笑得很开心,瘦削得有点过分的脸上洋溢着少见的满足感,但过高的颧骨仍让他显得很憔悴。
“那啥,我们聊聊今年怎么过年如何?”歌手兄弟中的弟弟突然说了这句话,众人一听,都凑到兄弟二人的床边,黑皮也跟着竹竿贴了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吵吵闹闹。竹竿见着有点乱,干咳了一声,抬高嗓门说:“我建议大家一个一个说出想法。有准备的人先说。”
给徐无鬼做羽毛项链的病友第一个说:“我已经给大家准备好新年礼物了。”一听他这话,所有人都骚动了起来,叽叽喳喳吵着要看是什么。
那病友神秘地笑笑:“你们猜猜看是什么?反正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你就别卖关子了,”谭杉抢着说——他刚刚的惆怅已经被甩到九霄云外了,“就让我们看看。”
那人喜滋滋地从床单下拉出一个编好了的红色中国结,不大,和其他的纠在了一起。他一边理一边说:“不用着急,人人都有,一人一个。”
有人问:“你这是哪儿来的红线?”
那人答:“前几天我下楼散步的时候捡了一件红毛衣,那时问了大半天都没有人领,没人知道是谁的。”他理开了三个缠在一起的中国结。竹竿在一旁补充说:“这应该是医生或护士丢的吧,我们这些人不可能有这种衣服。”大家听了都点点头。
徐无鬼很感兴趣,他从床上下来,坐到那位病友身边帮他一起整理。病友做的是清一色的吉祥结。徐无鬼以前在逍遥域也见过中国结。许多神身边都带着形形色色的中国结。惠施以给庄周送过一个亲手做的带翠玉的藻井结,自己腰间也配了一个一样的。他想起当时自己缠着惠施让他教自己编,惠施却婉言拒绝了他,称自己也是和别的神学会的手艺。
在徐无鬼的帮助下,一堆缠在一起的中国结很快就理清了。“小鬼你最懂事,第一个中国结送给你了。”病友笑吟吟地递给徐无鬼一个,而后其他人一拥而上,各自留下一句“谢谢”,一堆中国结很快就分完了。
“不错嘛你。”竹竿一边拍着病友的肩膀一边恭维他。其他人爱不释手地摆弄着中国结,脸上都是难掩的喜色。竹竿想了想又说:“你手这么巧,以后我们就叫你‘巧匠’好了。大家说好不好?”
“好——”大家都拖长了音,不能说话的徐无鬼则通过一直点头表达他的认可。
“巧匠”憨厚地笑着,向大家拱了拱手:“我今天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过年好,过年好。”大家都持着中国结拱手给彼此拜早年,愈加明媚的阳光像金子一样洒在房间里,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收到礼物,也许是喜欢巧匠的手艺……顿时一切都变得喜气洋洋。
竹竿把中国结挂到了自己的床头,笑着对着大家说:“现在我们继续谈谈怎么过年吧。”
大家轮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有人建议一起开个小年会,有人建议给附近比较熟的病房都拜个年,有人建议一起去楼下院子里逛逛,说不定能看到街上舞龙舞狮……徐无鬼很认真地听着,但是最后他觉得累了,便睡着了。
他靠着谭杉的肩膀睡去了。他轻轻抚摸着胸前的羽毛,阳光轻轻抚摸着病房里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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