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总让人打颤。深冬像幽灵一般随着夜间的寒风潜入了这座城市。医院发了更厚的被子和病号服。
雨天慢慢少了,但是晴天还是难得。好几次,徐无鬼都看到太阳躲在浓厚的乌云后不肯出来,给乌云镶了一层金边。
“怎么不放晴呢?”徐无鬼总在心里自言自语。其他人也总盼着晴天,尤其是谭杉。
谭杉这几天情况也挺稳定,除了脸色看上去有点蜡黄,他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他们俩和病房里病友的关系变得好多了,经常一起聊天——其他人用语言,徐无鬼用表情和手势。巧的很,所有人和谭杉一样都能理解他。
徐无鬼发现病友们其实都很好,完全没有他以前所认为的那么糟糕,完全是他误会他们了。自打谭杉和他成了朋友之后他就愈发觉得他们好,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而且当得知徐无鬼不能说话时,竹竿为他曾经的无礼道了歉。
徐无鬼在交流中也知道了一些病友的来历。因为感冒被隔离的两个病友是一对同胞兄弟,他们原本是小有名气的歌手,但是后来遭人暗算不小心吃了毒药,从此坏了歌喉,现在无论怎么唱都是公鸭嗓。故去的“神仙”曾是个潜心修炼的道士,但是总有些人侮辱他是骗钱的杂毛,他气不过,就打算更努力修炼来证明自己,没成想却走火入魔了。竹竿以前是个温润的青年教师,教语文的。他在乡村支教的时候亲眼目睹了年久失修的教室倒塌压死所有学生和他的妻儿的情景,在山中大哭三天三夜,被人找到后已经神志不清了。至于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黑皮,他比较神秘,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哪儿来的,只知道自己穷得叮当响,而且对自己的指甲情有独钟(竹竿可不喜欢他吃指甲)。黑皮偶尔想起一点自己的过去就会说一点,所以现在大家知道他曾是个住在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的穷光蛋。而且因为身上药味总是格外刺鼻,他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
谭杉向大家说明了自己的过往。徐无鬼也想和大家聊聊自己的事情,不过他不会说也不会写,有些事情单靠打手势和表情是说不清楚的。
日子一天天过,一群人相处和睦,其乐融融。徐无鬼终于真正融入了人类生活,适应了他多年无法适应的环境。人类的生活虽说不如逍遥乡居民的生活那样自由自在,但也是很舒心的。一个以前摆过手工艺品地摊的病友用棉线把徐无鬼的羽毛做成了项链,让他可以随时随地挂在脖子上,徐无鬼为此高兴了好久。歌手兄弟病愈后回来后让病房变得更加热闹,他们经常带着大家一起唱歌,徐无鬼唱不了就用手打节拍。虽说嗓子已经坏了,但是兄弟俩还是很有巨星天王的气场。这种气氛还影响了其他病房,结果弄得整层楼都欢欢喜喜地唱歌,只有隔壁病房偶尔在唱歌时闹出些不愉快的声音。
一开始医护人员们对唱歌的现象意见很大,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他们管得烦了最后索性就不管了。歌声于是传遍了整个医院,甚至有人作出了自己的词曲。
徐无鬼的性格开朗了许多,他开始人欢闹,也常对人微笑。他的笑清纯明朗,谁看了都觉得很舒服。不仅如此,他还学了不少现代楷体汉字。竹竿不愧是个好老师,用墙当黑板针筒当粉笔照样教得有模有样。在他的指导下徐无鬼已经可以在墙壁上刻出一些基本的字句,唯独无法写出自己的全名,只能写出“徐”和“鬼”——“无”字试了很多次都写不好。竹竿给他起了外号“小鬼”,于是大家都叫他“小鬼”,只有谭杉仍叫他“兄弟”。
一连几个晚上外面都很热闹,到半夜了还是灯火通明的,还总放烟花。医生们的管教宽松了许多,护士们送来的饭菜丰富了许多。病友们说是因为新年快要来了,大家都很高兴——楼里人们唱的歌一天比一天喜庆。徐无鬼也很高兴。逍遥乡和人类世界一样也过年,徐无鬼以前每一年都能在过年期间和北海姬四处游乐。他知道过年是很开心的。而这是他来医院第一次真实意义上的“过年”——以前的病友有时也会一起“过年”,但徐无鬼从不参与。
一日午饭后,竹竿给徐无鬼和黑皮教了几个新字。两人学会后,大家一如既往地聊天。竹竿津津有味说起了他从医生那里偷听到的新鲜事,什么隔壁楼新来的女病人扮鬼吓坏了医生啊,什么楼下一个好动的家伙想和病友开玩笑结果摔了个大跟斗啊,什么隔壁的大块头被一个瘦小的护士一手就扳倒了啊,大家听得不亦乐乎。之前徐无鬼从不理会这些话题,现在认真听听也觉得有几分趣味。
“噢还有还有,还有两个护士说他们预订了下个月市区画展的门票,然后走廊里一家伙听到了也大声吵着要去看。”竹竿说眉飞色舞,“笑死我了,哈哈,那两个护士听了特别无奈,我看见他们一直摇头,就像这样,哈哈哈。”说着,他站起来学起了护士滑稽的动作,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披着被子的谭杉问了一句:“画展?哪个画家办的?”
竹竿用纤瘦的手挠了挠头,想了想:“好像是……对,易知鸾的,残疾画家易知鸾。”
“啊,是阿鸾,”谭杉激动得站了起来,被子掉到了一边,“阿鸾是我姐姐。我的表姐!”
歌手兄弟异口同声:“易小姐是你姐姐啊。”哥哥说:“她以前给我们画过专辑封面。”弟弟又补充说:“对啊。她父母也很出名呢。噢还有,你不是十八岁就上鹭岛大学的大四了?你们家的人都这么厉害的吗?”
谭杉满脸涨得通红:“厉害……哎,可能吧。啊,不过现在阿鸾已经不能走路了,”说到这里谭杉已经明显带上了哭腔,“都是我这个当弟弟的不好,不能保护她。而且我现在还不能去……”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竹竿打断了:“别想难过的事情,大家说点别的吧……”徐无鬼一边点头,一边拉着谭杉让他坐下。
沉默保持了大概十多秒,一直在边上玩指甲的黑皮突然说:“去年除夕那天,神仙在好多病房的门上画了辟邪符,然后医生把他骂了一顿。大家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
黑皮接着说:“神仙要是在的话今年会很热闹的,肯定又要到处画符了。说不定要抓鬼哩。还动不动就要给人算卦。不过他算得的确准,说什么那个爱训人的老医生活不过正月,那医生果然就在元宵那天出了车祸。”
重新披好被子的谭杉惊奇地问:“啊?真的那么神吗?”
“可以这么说吧,”竹竿边盯着黑皮的指甲边回答谭杉,“他说楼上病房的一个病人很快就能出院,而且还和这里一个医生有好姻缘,结果不出半年那两个年轻人真的结婚了。他给除了小鬼和黑皮以外的人都算过命,连医生护士都算过。感觉说得都挺准。”
“为什么唯独不给他们算?”谭杉好奇地问。
“呃,”黑皮捋着下巴想了想,“他好像……是说我们的命不在人道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是这样吗小鬼?”
徐无鬼点点头,的确是这样的。神仙说得有道理,徐无鬼本就不是人类。至于黑皮究竟是什么存在,就连黑皮自己都不知道。
歌手兄弟中的哥哥说:“神仙说谋害我们的人会在五年之内受到惩罚,我们就等……”还没等哥哥说完,弟弟就抢着说:“我们就等着看是谁那么缺德。唉,可惜神仙没算出他自己的死期。这也许这是他唯一一次算卦失误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神仙生前的事情,在谈话中那个神秘的道士似乎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谭杉越听越起劲,最后却托着下巴叹气连连。大家都停下来盯着他。徐无鬼拍了谭杉一下,他愣了一下,说:“嗯……没错,我想知道明琴和我还有没有缘分相爱,可惜那个神仙早不在了。”
竹竿见情况不对,赶忙再次转移话题,说起了笑话。其他人都笑得很开心,只有谭杉一人强颜欢笑。
谭杉心情不好,徐无鬼自然也高兴不起来。他们闷闷不乐地瞎坐着,大家笑了就跟着附和地笑笑。天很快就黑了,又该是吃饭的时候了,大家的肚子都准时地唱起了“空城计”。
晚饭是个喜欢“像马一样踱步”的医生亲自送来的,他站在门口看着大家吃。所有人都吃得很不自在,就连吃相最难看的黑皮也慢条斯理得像个小姐。徐无鬼不爱吃这天的饭菜,但也不方便分给谭杉吃,只能硬着头皮吃完。
“新年就要到了,提前祝各位新年快乐,早日恢复健康。”待大家吃完饭后,医生进来边收拾东西边说。除了竹竿随口说了一句“同乐” ,病房里没人回应他。
医生收拾好东西后接着说:“大家都恢复得很不错,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回归社会了,”他踱到徐无鬼床边敲了敲他的床沿,“尤其是你,三十九号。”
徐无鬼先是一愣,而后木木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尴尬而僵硬。“我们试着联系你的亲属,但是并没有找到他们。你现在知道怎么联系他们吗?”
徐无鬼鼻子酸酸的,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医生无奈地耸了耸肩,推着小推车走开:“那祝愿你们一起过个好年吧。”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还有,你们别再往墙上乱刻字了。”
竹竿溜到门口偷偷看着医生离去。待医生走远后,他靠在门边幽幽地说:“你想让我们不刻字?不可能的,你这么说是嫉妒我们字比你好看吧?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唯有徐无鬼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可以回家了,但是谁来接我?”徐无鬼在心里忿忿地想,但是谁都没看出他心情不好,包括谭杉。
外面传来了放烟花的声音,引得大家都跑到窗边看,就连一直蹲着玩指甲的黑皮也跟着去了。徐无鬼立在窗边,只见深远的天空中绽开了许多朵缤纷的烟花,新年的颜色在彩与黑的融合中越来越浓厚。他不禁想起了北冥和南冥瑰丽的极光。今年是来这里第几年了?早就记不清了吧。
徐无鬼低头看了看垂在胸前的羽毛,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右手。他很想知道接下来日子是怎样的。但是就算逢卦必准的神仙还在,他的命运也是无法预测的。
也许他明天就能回家,也许就算这座城市荒废了他仍不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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