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来吧，你知道我不喜欢偷窥者。”梅涅瑟丝坐在石头上，身上躺着已经昏过去的艾博纳，对着应该不存在的第三人说道。艾博纳并没有被任何东西缠住，也没有被树叶遮住耳目，先前所见只是小小的障眼法而已，真正的幻境已经转移到了他的心中。
对方从教堂里面走了出来，亚麻色的衣服配上褐色的头发，加上脸上的雀斑和毫无恶意的双眼，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三十多岁的农家妇女一样。
“什么时候发现的？”对方手上拎着一个小纸袋，装的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大概在这孩子沉浸在他的回忆里怅然若失的时候吧。”梅涅瑟丝轻抚怀里孩子的脸，用与她表情恰恰相反的冰冷语调回应道。
“那不就是一开始的时候么？”对方苦笑道。
“废话少说，你在这里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来悼念死难者的？还是说，你其实一直在监视这里？”梅涅瑟丝用另一根月桂枝指着对方，看上去下一秒就会从枝尖射出什么魔弹。
“因为有东西要交给你。”她把纸袋内的东西取出，是一个深蓝色、一寸见方的小盒子，“我跟着你的足迹找了很久，最近才找到这里。但是之后线索就断了，只能在这里碰运气地等着。”
“就是说如果我一直不来的话，你就打算一直等下去？”梅涅瑟丝把手放了下来，刚才的话她只打算信一半，但是另一半却没有逻辑上的漏洞。
“不，如果三十天内找不到的话，我就得回去，让她们重新决定处理方式。”她低下头，明明没做错什么，但是却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单从外表上来看，梅涅瑟丝的行为和语言反而更像是冒犯了别人的那位。
“我拒绝。”梅涅瑟丝不再看对方，而是低头看着艾博纳，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孩子露出如此轻松幸福的表情，之前在一起的一年里，这个孩子脸上只有阴云，“我已经退出集会了，这个戒指该给谁就给谁，别给我。”
“很抱歉，我没办法这么做，因为已经没有别的人可以接收这枚戒指了。”对方鞠了一躬，走上前，执意要把盒子交给梅涅瑟丝。
“什么？”这段话让梅涅瑟丝重新抬起了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很快这表情又转为惊讶，“你的意思是，欧考特派已经没人了？”
“是的。”对方点点头，“其余欧考特派的人，大多都加入到了其他派系，最后一个不愿意改变派系的人在三个月前因为疾病彻底离开了。
“另外两位代表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未来，因此在欧考特派崩溃后，嘱托我把这个交还给你，因为这本就是你的东西。”
深蓝色的盒子被递了过来，一枚无比熟悉的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边上立着一枚同样眼熟的徽章。
【二十年前】
沿着城市的道路走，直到看见一面绘有白色鸢尾花的墙壁，向着鸢尾花正对的方向前行，等看见挂着红色十字旗的房屋后，正对着房屋从左往右数的第三间屋子，就是今年的集会场所。
因为最近的风头越来越近，所以集会的场所年年都有改变，通知的方式也由一开始的信使传信改成了口述传达。
“你可算来了，没有死可真是万幸啊。”
“别提了，现在都没人找到治病的方法，听说隔壁城的尸体都已经堆成山了。”
“好像隔壁城的尸体被人动过？听那些收尸的人说，每天早上起来尸体的动作都变了，而且会有被咬过的痕迹。”
“啊？不会吧？我记得吸血鬼应该只在瓦拉几亚出现而已。”
人数相较于以前的几次是越来越少了，有些是因为被教会抓走审判了，更多的应该是因为感染了瘟疫而失了性命。面对瘟疫，就算是她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入口处设置屏障，阻挡那些已经受到感染的人。
房间的正中央是巨大的圆桌，桌子上方约两米漂浮着一个不断旋转的水晶球，这也是屋内唯一的光源，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了周围十几米的范围；围绕桌边有许多椅子，不过有三把被涂成了黑色，其余的都是普普通通的椅子。三把椅子与圆桌中心的连线刚好把整个圆桌切割成三等份。毫无疑问，这三把椅子是专门提供给特殊人物的。
胸前戴着银质三角形徽章的特殊人物并没有用迟到来凸显自己的重要性，而是早已坐在了椅子上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其他人的到来。
“你的身体怎么又换了？”左手中指上带着墨绿色橄榄石戒指的人看向自己左手边的人。
“别提了，之前那个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被感染了，要不是运气好还有备用的身体，我恐怕就来不了了。”对方右手正玩弄着小指上淡紫色的月光石戒指，用无奈的语气回应道。
“你们那边文献翻译得怎么样了？这边还是有好几个特殊词汇没有办法翻译过来，看上去可能只是单纯的几个名字，也许是召唤阵需要的重要词汇。”月光石左手边的人面前放着一打纸，左手大拇指上青金石戒指反射出的深蓝色光芒特别显眼。
“相比而言，你就轻松多了吧，听说你更换‘零件’的技术越来越熟练了。”月光石咳嗽了两声，把喉咙里面的痰咽下去，显然更换身体对其影响很大。
“倒不敢说有多熟练，也就是比以前的损失要小多了。”橄榄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带下来十几根白发，“身体对最新研制的‘配件’也不会有太大排斥了，应该很快就能做到零排斥了。”
“如果人差不多都来了的话，那就开始吧。”青金石看了看四周，拍了拍手，示意集会正式开始。橄榄石和月光石身边和背后都有不少人，除了两边坐满了之外，身后还站着数十人；而青金石身边的人加起来屈指可数。
“首先，第一个要讨论的还是关于文献。我们这边研究了一些神话的内容，认为……”青金石拿起资料，开始陈述。
“打断一下，塞恩特派认为应该先展开其它问题的讨论。”橄榄石举起了手。
“没错，芬斯希特派也抱有相同的想法。”月光石也举起了手，两颗宝石的光芒在水晶球灯的照耀下显得特别扎眼。
青金石停止了讲述，放下了手上的资料，“不知其余两大派系有何问题？欧考特派洗耳恭听。”
橄榄石和月光石互相看了一眼，向对方点了个头，就像是确认什么协议一样，把自己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放在了桌面上。
“拒绝。”青金石想都没想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目前最主要的问题应该是文献翻译和瘟疫，与解除封印并没有太大的关联。”
“反对。塞恩特派认为只有先确保在座各位的生命安全才能够继续进行瘟疫的对抗以及文献的破译。”橄榄石像是早就想到了对方的说辞，因此回应的特别迅速。
“反对。芬斯希特派认为现在阻碍大家研究的最大问题在于、咳咳咳、自身的安全无法保障，因此需要破解封印来解决这个问题。”月光石紧随其后发表看法，看来两者是早有预谋的。
“拒绝。现在破解封印只会导致更多的人放弃手头的工作，必须要有压力才会产生动力。”青金石又一次果断地否决。
橄榄石沉默了，应该是已经放弃，但是月光石并没有，他的思维正在高速运转，试图寻找突破口。
“反、咳咳、对。若是继续按照之前的进程，很有可能会在研究出瘟疫的治疗方式前就全军覆没。”
“拒绝。只要你们愿意从眼下的研究中抽出三分之一的时间，研究的进度起码会是现在的三倍。”青金石语速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已经转守为攻，“听说你最近频繁出入奴隶市场，而且每次都会有数笔订单，该不会是之前的身体已经因为瘟疫不能用了吧？”
“这、咳咳、咳咳。”对方的言语显然是成功地攻击到了月光石的弱点，使其呛了一口，开始猛烈咳嗽。
“至于你们塞恩特派。”青金石从面前的资料中抽出一张报纸，放在了圆桌上，推向其他人，“你们自己看，你们闹了多大的动静出来。新闻头条是瘟疫，下面紧跟着就是多个墓地被挖开，死人尸体被盗走的新闻，甚至有人猜测是食尸鬼干的，这里面列出的墓地都是你们管辖区域里的吧？闹出这么大动静可是有悖于共识的。”
橄榄石没有说话，想也知道他的脸色有多难看，他们的研究内容是与尸体有着密切联系的，自然是不可能让别人在他们的领地里面大张旗鼓地掘墓，这种事情只可能是他们自己做的。这份报纸他们肯定是看过的，但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在集会上提起这件事。数秒的沉默后，他伸出手，拿回了自己的戒指。
“集会的初衷是让三派相互合作，欧考特派需要其他两派帮忙对文献进行翻译，同时也愿意在你们的研究上提供相应的资料。”青金石把月光石戒指推给自己右手边的人，把桌上的报纸拿了回来。
月光石用颤颤巍巍的手拿起戒指，戴回自己的左手小指上；橄榄石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用手不断地抓着头发，双脚和大腿很快被头发盖住；青金石见两人都不再说话，便理了理面前的资料，继续主持会议。
“如果没有其它问题，回到最初的讨论上，在经过我方……”
“不愧是独揽大权的人啊。”不知道是谁在哪里说了这样的话。
“会场内请保持安静。如果有问题的话，请提交至派系代表处，由代表提出。”青金石再次被打断，脸上露出了些微的愠色，但还是忍着自己的脾气，以规章制度回应无名氏的言语。
“塞恩特派对欧考特派的代表选任带有疑问。”橄榄石再次举起了手，“欧考特派的现任代表是整个派系中唯一一个在其研究领域得出成果的，并且从未将自己研究的成果与他人共享，这些应该都是事实，没错吧？”
“确凿无误。”青金石点了点头，双手交叉放在了桌上。
“近来有消息传出，称欧考特派代表在派系内部掌握大权，要求其他的成员放下手头的研究，协助其进行特殊文献的翻译，是否属实？”
青金石深呼吸了一下，用尚且平稳的语气突出了两个字：“无误。”
“同时，欧考特派代表在集会上也优先提出了协助文献的翻译，并且在最近几次会议上都将其作为第一个提出的问题，是否属实？”
“无误。”青金石闭上眼睛，用会场内污浊的空气把肺部填满，再缓慢地吐出。
“塞恩特派认为，欧考特派的代表滥用职权，不仅阻止其他派系的正当研究，还干涉派系内部其他成员的研究内容，目的都是为了帮助自己的研究更加顺利地进行。因此，我方怀疑欧考特派现任代表人品并不适合担当其现有的职位。”
月光石咳嗽了两声，也提出了相同的观点。围绕着圆桌的人群里传来轻微的谈话声，但是没有任何人制止。
“两派居然联合起来想要把另一派代表拉下台？这不可能吧？”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被这么两派同时记恨的？”
“总算要把她赶走了，我可不想再和那些奇怪文字打交道了。”
青金石用右手转着左手拇指上的戒指，看了看橄榄石的眼神，又看了看月光石，再看了看身边的几位，最后是回过头，对着自己身后的人问道：“就连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么？”
她们没有说话，只是在对方的目光扫过她们身上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半步。
“真是自私，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们就是了。”青金石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在了桌面上。
“两大派系先前所述内容属实，欧考特派代表对两方的怀疑也不愿辩解。”接着摘下胸前的徽章，上面的三角形的三边分别用橄榄石、月光石和青金石制成，而三角形的正中心是一颗**的水晶球。这应该是集会中各派系代表的标志。
“既然这么多人都对我有意见，那么我就退出好了。”她理了理白色的头发，带上资料，从位置上站起来。
“欧考特派现任代表主动辞职，并表示退出集会。现由欧考特派内部自行选择新一任代表，同时会议的主持方将顺延至塞恩特派。”最后她拉开椅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离开了集会场所。
相较于在室内温湿沉闷的空气中和那些生者在无法达成共识的问题上争论，她宁可在充斥着腐烂臭味、堆满了病死者的停尸场上和那些逝者打交道，最起码可以安心、不被打扰地进行自己的研究。
就算是过了很久，集会上内战的氛围还是如此浓郁。在现在崇尚理性的大环境下，信仰人体与科学的塞恩特派和自称保持中立的芬斯希特派一直在打压着向往神秘的欧考特派。要不是自己之前加入了她们，与另外两派相互制衡，这个派系肯定会被其他两个派系瓜分，现在自己一走，平衡也就彻底乱了，恐怕弱势的派系很快就会被派系斗争中的旋涡给撕碎，之前设下的封印很快也会被解除。
不过，就算解除了对她们两派也毫无意义。
梅涅瑟丝走在路上，挂在腰间的迷你银色十字架在日光下和她黑色的衣服构成了奇妙的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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