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话【回忆】习惯黑暗的人们
回过神时，发现时间已经接近正午。
天气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阴沉，空无一人的教室没有开灯，于是就可以透过近在咫尺的窗户，看到因为穿过云层而显得极度虚弱的阳光撒向需要他们的世界。
如果这些光也有思想的话，肯定会觉得很累吧。如果有感情的话，遭受云层阻挡以后，会不会放弃来到这个世界呢?
“呵...”
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笑了。
自嘲吗?或是别的原因?
说起来，我原来是一直想做一个电灯一样的人啊...为了照亮黑暗，为了帮助其他人，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着，即使受伤也没有怨言。
相比起现在，还是原来的我更加可亲可爱吧。
不过，发生这种转变，并不是单纯的因为我个人选择了放弃，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从那一件事发生以后，我就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质疑。
说起来应该算是一件小事，不过对那时的我来说，发生那种事对我来说就像是世界忽然崩塌了一样...不，这种比喻并不贴切。
更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的人，忽然被万箭穿心了一般，刚开始根本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只是吃惊，然后才开始逐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楚。
直到现在都不曾消失。
.........【六年级】...........
“社稷，昨天的那个新闻看了吗?”
“嗯，看到了。”我很快速地回答了他，“我们前几天统一交钱订购牛奶的那一家工厂因为质量问题被查封了。”
“是啊，还好没发到我们手里，真是万幸啊。不然说不定我们学校的学生就要集体住院了。”
“嗯。”我点了点头，“现在看来，学校应该会再找一家公司或者把钱退给我们吧。”
“大概吧，不过我觉得还是直接退钱比较好，我不是很喜欢喝牛奶的。”
“哈哈。”
然而班主任在班会上只是重复了一遍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了的新闻，对于钱的事只字未提。
“怎么回事啊?”我在下课后问他。
他是当时和我玩的不错的同学。
“什么怎么回事?”
“钱的事啊，我们班主任完全没有说要怎么处理这个事嘛。”
“可能是她忘了吧，估计下一周开班会时就会通知我们了。”
“嗯...嘛。”尽管有些在意，不过我还是决定再等一等。
于是到了下一周的班会，班主任并没有再提这件事，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班主任没有提起那件事啊。”我对他说。
“什么事啊?”
“上一星期的那个，订购牛奶的钱那件事。”我提醒他。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他似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那是什么时候的旧账啦?还在意呢?”
“不是啊，那可是好几百呢，我们一个班就有五十个学生，而且我问了其他班，他们也没有要退钱的...”
“哎呀，”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你的责任感也太强了吧?我们班长还没有说什么呢，你激动个什么劲。就不要自找麻烦了。”
“这不叫自找麻烦吧?这可是关系到我们的利益啊。”
“不就是几个钱吗?”
“你以为你花的钱是怎么来的啊?不是你父母挣来的吗?”我稍微有些生气地对他说。
“是，是，是。”他摇了摇头，“你是圣人，我是普通人，讲道理我讲不过你，你要多管闲事的话你随便，我是管不了你的。”
“......”
我管就我管，而且这并不是闲事。
.........................................
“那么，谁还有什么问题吗?”
每周例行的班会上，班主任讲完要讲的事情以后，总要问上这么一句。
尽管并没有人会提什么问题。
“那就...”班主任刚要宣布班会结束，忽然注意到我举起了手。
“有什么问题吗?伊社稷。”
“嗯。”我迅速站了起来，“差不多在半个月前，我们统一订购的牛奶因为公厂被查封已经没法再发放了，所以我想问一下那些钱学校准备怎么处理，是再寻找下一家公司还是把钱退还给我们呢?”
班主任似乎没有预料到，不，应该说班上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
尽管这是该问的问题，尽管这是我们其中随便一个人都该注意到的问题，在他们眼中竟然变得不可思议。
班上很安静，这严肃的气氛让我不禁有些心虚，尽管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啊，是这样的。”班主任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关于这件事的处理学校其实已经讨论很长时间了，只是一直没有得出结果，所以我本想等学校方面得出具体结论后再通知大家，没想到伊社稷同学已经提出问题了。这样很好，我们应该表扬这种善于发现问题的精神，来，我们为他鼓掌。”
班主任带头鼓起了掌，于是四周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我只能尴尬地坐下了。
这个回答太敷衍了吧?讨论这么小一件事竟然讨论了一个多月吗?那么这群负责讨论的人不是办事效率奇低，就是一群智障。
“这下满意了吧?出风头的感觉好吗?”一下课，他就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可不是为了出风头，是为了你们的利益着想。”
“哎啊，那可真是谢谢啦。”
“呵...”我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干得漂亮啊，伊社稷。”我们的班长用很怪的口气对我说了这么一句就出门了。
“看吧，班长也对你有意见了，你还是别管闲事了。”
“......”
“我觉得我还要再提一次这事。”
“不是吧?你还要再提?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没看见班主任和班长都不太高兴的样子吗...”
“可是这是为了大家好，因为他们的父母赚钱都不容易，我觉得不能就因为班主任和班长的原因就不去伸张正义。”
然后我听到了一句话，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刺耳的声音，以至于这个声音至今都在我脑中回响。
“伸张正义?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英雄啊?”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英雄啊。
我...还真以为，自己是英雄...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英雄，但是我知道，在那一刻，我的内心动摇了。
................................
“老师，您叫我?”
收到班长的通知，我来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社稷同学，进来吧。”她很热情地招呼我过去，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袋。
“给，你的钱。”
我接过那个纸袋，打开看了一下，果然是订购牛奶的钱。
嗯?不对啊...
“其他人的呢?”我问她。
“啊?你管其他人干什么?你不就是想拿回钱吗?现在钱还给你，记得不要跟别人说啊。”
什么意思...觉得我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自己吗?
“这钱我不能要。”我把袋子递了回去。
“怎么了?”班主任竟然一脸疑惑。
“老师您不是教过我们，做人要诚实吗?所以我不能撒谎，也不能接受这种事。”
“哈哈哈哈，社稷啊，”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用了好长时间才平复了情绪，用一种嘲笑的表情看着我说:
“你以为那一家公司的牛奶为什么会出问题?不就是因为负责人没有良心吗?不就是因为有利可图吗?人都是这样的，有这么一个机会，谁都要捞一把的，其他班的班主任都这样做啦，老师我这么做有什么错呢?做人不要太死板，你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钱这种东西，有多少都不嫌多的。”
见我没有反应，她接着补充道:
“我看你正义感挺强烈的，对这种事也很是抵触。说你小也不小了，老师告诉你一句话:这个世界，好人就是吃亏的命。你说这么多钱，人人都能拿，为什么我偏偏要做善人呢?就算我做了善人，又有谁会给我好处呢?所以说，你还是接受吧，改变不了世界，就改变你自己。”
她把我的手又推了回来。
“拿着吧，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我没有说话，把钱扔在了办公桌上，跑回了教室。
..............................
“那么，谁还有什么问题吗?”
班主任又这样问道。
我第一时间举起了手，不过和上次不同，这次又很多双眼睛看着我。
“伊社稷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嗯。”我站了起来，还没有说话时，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这家伙就知道出风头。”
“......”我愣了一下，不过还是接着说，“其实还是上次的那件事，因为...”
“都几百年前的老账了，你烦不烦呐!”
“找老师麻烦能不能有点创意啊?!”
“真受不了这家伙，真会装哔~”
这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是为了你们的事，你们...
“不就是想要回自己的钱吗?直说就行了，还打着为我们的旗号!”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垃圾!坐下别说话啦！”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班长还没说什么呢!”
“行了，看见你就烦，没事就坐下，我们还等着下课呢！”
“......”“......”“......”
我已经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脸上挂着笑容。
异常尴尬的笑容。
我以为他们会明白我的所做所为的，很可惜，我似乎高看他们了，也高看自己了。
莫名的想笑呢。
想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
................................
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只不过我所知道的是，自从那一天起，我就认识到，真正存在于黑暗中的人，根本是不会接受光明的。
因为他们习惯了黑暗，所以就会为黑暗辩护。
连阳光都无法驱散的黑暗，我一个小小的电灯，又能够做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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