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他经常梦见有个人穿着红色夹克,戴着红色头套,站在他面前,一声不吭,只是看着他,他努力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那个人,但是那脸越发的模糊,像被人硬生生打上了马赛克,只有那双眼睛,犀利沉重,无情冷酷,贯穿他眼前的迷雾,张开血盆大口,好像要把他吞噬掉。
有时,他看到红衣人半夜打开家里的门出去,他便在背后悄悄跟踪,红衣人的脚步放快,他也跟着放快,后来他越走越快,他便跑起来,但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最后红衣人终于消失在视野中,猛然抬头,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四周空荡荡,春草不生,连脚下的沙石也消失了,自己悬浮在一片虚无之中,找不到回去的路,漫无目的地奔跑叫喊,最后在筋疲力尽的寻路中惊醒。
有一次,梦中红衣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红色头套显得面目狰狞,他举着一把尖刀,刀尖散发寒冷的死亡气息,他感到十分恐惧,扭头就逃,拼命奔跑,跑啊,跑啊,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回头也看不到任何人时,正想休息片刻,却发现红衣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他的鼻尖和他的鼻尖,只有十厘米之距,突然手臂一阵刺痛,那把尖刀染红了,刀尖悬着一滴血,摇摇欲坠,却始终悬在那里,仿佛凝住了。
然后他惊醒过来,他第一反应就按住左手,那个梦中的被红衣人划开的伤口,却摸到一块粗糙的东西,有点毛茸茸的感觉,掀开被子去看,那里竟然缠着纱布。
“妈!”南溪发现自己全身酸痛,一时无法动弹,于是叫喊道。
“来了,南溪你醒啦,还好吧?”母亲关切地问道。
“我的手……”
“昨晚真的担心死我们了,我们已经报警了,待会我们去做下笔录。”
“报警?”
“那些人现在越来越猖狂了,你也真是的,他们要抢你的单车,你给他们就好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为什么要动手呢?”母亲心疼地摸着他的脸。
“我的车被抢了……”
“昨晚你满手都是血就回来了,差点将我吓晕过去,后来医生说你自己做了应急的处理做得很好……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南溪的脑袋晕晕沉沉地,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单车”“抢劫”“受伤”,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却好像没有发生过,但是那些场景却好像一点都不真实,比梦境还虚拟,那些画面,假得就像在看一部劣质的3D电影。
“对……学校老师有教过……”
南溪喃喃道,晕晕沉沉地又睡过去了。
几天后的晚餐,当南溪伤口上的痂开始发痒的时候,客厅的电视上的新闻播放了一宗抢劫案,播音员一如既往用没有任何情感的冷冰冰的标准普通话读着稿子:
“……现场发生了枪战……多名警察伤亡……五百万现金被劫走……”
“昨晚发生的事,今早有听说,就发生在我们这边。”南溪母亲夹了一片猪肉。
“今天学校大家也都在说,好可怕。”南溪妹妹嘴里塞满了东西,还没等得及咽下去就急着说起话来,声音夹着咀嚼声。
南溪看着电视屏幕,嘴里嚼着饭菜,伤口奇痒,像上百只蚂蚁在咬,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枪战完全不及他伤口的些许发痒来得难受。
接着新闻中播出了现场的监控录像拍到的抢劫画面让南溪差点噎死:劫匪中,一个头戴红色头套身穿红色夹克的人,在队友的掩护下,大摇大摆走进银行,跟监控摄像头对视几秒后,举起枪,扣动扳机,然后画面就消失了。
南溪狂捶胸口,用尽全力将那口饭咽下去,丢下碗,拔腿跑回房间,打开了衣柜,那力道让衣柜门整个左右晃动起来。他掀开了上面的衣服,找到那个盒子,打开一看,那红色头套和红色夹克好好地呆在了里面。
“为什么?”
他坐在地上,感觉伤口愈发地痒,蚂蚁好像爬进了伤口,顺着血管流向了全身。他提起头套,上下打量了一下,又提起夹克,来回抚摸着,突然在右袖口摸到了一道粗糙的痕迹,细看那是很整齐的针线缝补,他不自觉地摸回自己左手上的绑带。
一个想法蹦入了脑袋,他将夹克穿到了身上,发现那道缝补,正对着自己的伤口。
南溪呆呆地抚摸着自己的伤口。
“南溪,你怎么了?”南溪母亲叫喊道,从楼梯走了上来。
“没事,妈,我突然有点反胃,你们继续吃吧。”南溪马上起身将门关上,顺势带上了锁。
“是不是病啦?”
“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
南溪趴在门上听,直到听不见母亲的脚步声,才拉上窗帘,站到了衣柜上的大镜子前,端详着穿在自己身上的红色夹克,又将头套戴上去。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一副奇怪的模样,好像看着另外一个人,开始觉得很陌生,后来越看越觉得熟悉,好像自己已经很多次在镜子面前看着这样的自己。
那件衣服那么合身,合身得就像是为自己量身订做的,南溪突然感觉到这就是真相,自己就是真相。
他打开了电脑,在搜索框中输入“多重人格”“精神分裂”“解离性失忆症”,从前这些在电影上知道的词汇,那些看起来荒唐得好像是虚构出来的词汇,此刻他才觉得它们真真实实地存在,而且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个人具有两个以上的、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亚人格,是为多重人格。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心理障碍。”
“多重人格基本特征为同一个体具有两种或更多完全不同的人格,在某一时间,只有其中之一明显。每种人格都是完整的,有自己的记忆、行为、偏好,可以与单一的病前人格完全对立。”
“多重人格的实质是心理过程的分离,一部分行为和经验被单独保持,彼此之间没有交流,后继的人格通常能意识到主体人格的存在,但把它看作为客体(“他”、“她”或“它”),而把自身看作为主体(“我”),当分离尚未全面时,主体人格还有可能意识到另一种人格的存在,但通常把自身看作“我”,而把另一种人格看作为“他”、“她”或“它”。可是,当分离全面进行时,主体人格便会忘却自己的身份,并由后继人格取而代之。”
“后继人格和主体人格在其情感、态度、知觉和行为等方面是非常不同的,不时甚至处于剧烈的对立面。在主体人格是积极的、友好的、顺应社会的和有规可循的地方,后继人格可能是消极的、攻击的、逆社会的和杂乱无章的。”
“多重人格是一种非常罕见且不可治愈的精神病,到目前为止所发现的双重人格病例还未超过1000个,超过两重以上的人格还未超过50个。”
南溪一遍又一遍地浏览网上的各种词条解释,从一个链接转到另一个链接,从一个网页跳到另一个网页,直到浏览器上端的页面标签挤成小颗粒,最后浏览器崩溃弹出终止提示。
南溪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下,重启了浏览器,不再搜索那些词条,而是打开新闻网站,调出那段银行抢劫案拍到的监控,在红衣人跟摄像头对视的那刻按下了暂停按钮。
他看着他,就像在梦中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对视着,没有任何对话。
那眼神,自信,睿智,冷酷,南溪看到自己所渴望却有不具备的品质。
他好像在对他说,来吧,我其实就在你身体里,来吧,解开我的枷锁,将我释放出来吧,来吧,我有你想要的,你渴望的,一切。
“这就是,我的第二人格吗?
此时南溪才突然想起这几个月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怪异闲暇:有一次,早上醒来穿鞋的时候,发现鞋底上面沾满了泥浆,而前一晚他明明没有去过有泥浆的地方;有一次,朋友说前天晚上在路上看到他,跟他打了招呼,他却好像装作没看见,而他完全没有印象遇过那个朋友,朋友说的地点他也没有去;有时早上起床觉得身体疲惫,甚至肌肉酸痛,好像前晚做过剧烈运动;有时身体莫名其妙出现伤痕刮痕,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被什么弄到……
这种种的异常貌似都发生在晚上,但是自己晚上到底在干嘛呢?
他努力回忆最近的每一天晚上,却好像像一个针筒插入一块干瘪的海绵,怎么也抽不出半点记忆。一开始还仿佛能看到自己穿衣服,在穿鞋,在打开门,后来越想这些画面越是模糊不清。清晰的画面仅仅到与家人吃完晚餐,然后回到房间,之后的画面像有人从一卷电影胶卷中截掉一段,放映区播放到那一段时,直接跳过去,再看到下一刻就是早上起床的情景了。
南溪想起母亲前些日子对亲戚说的话:“快要高考了,南溪这孩子最近也紧张了,自己要求晚上要去上补习班,每天晚上都坚持去。”
他那时听了感觉有些奇怪,自己从来没有提出要上补习班,更没有印象晚上去了补习班,但是正当他这样奇怪时,却好像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也就没有多想,现在细想,那时脑袋里蹦出的记忆是那么不真实,就跟手臂如何受伤那段回忆一样,“假得就像在看一部劣质的3D电影”。
“双重人格导致的解离性失忆症吗?”
他想这就是原因了,正如研究所显示,后继人格出现的时候,主体人格会失去了记忆。但是令他不明白的是,他并非完全失忆,事实上,感觉好像是那些虚假的记忆在填充那段空白,让他察觉不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常。
这些不明白的暂且不理,关键是自己身上为何会出现第二个人格。刚刚从网上的资料得知,多重人格很多时候源于童年虐待,“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可能是恐惧的儿童为了使自己远离那些生命中不得不面对的事实而采取的一种策略”,但是自己童年并未遭受任何心理重创。
那么,如果忽略童年这个阶段,会不会是现在的自己心中某种强烈的需求,需要第二人格来帮助自己获得自己想要的呢?
“自己想要的?”
他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胸口,胸口很温热。
自己究竟渴望些什么呢?在这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中,同龄人上学放学,吃饭睡觉,最紧张着急的事也莫过于考试,最兴奋期盼的事也莫过于放假,前方的道路好像也一成不变,高考,大学,工作,结婚,然后像身边的那些成年人一样,平凡地老去。他一直不甘心如此,但是身世平平又没有什么才华的他,愈发知道自己无法摆脱这种困境。
这就是自己内心的呼唤啊!
“能改变我的人生!能改变我的人生!能改变我的人生……”这句话在他心中冲撞,激起热血的海啸。
突然间,感觉好像跌入一个洞口,然后从洞口的另一端滑出来。
他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一阵白光从紧闭的眼皮缝挤了进来,待到他适应这阵白光,终于能够睁开眼睛时,竟然已经是白天!
他感到莫名其妙,抓起床头的闹钟,七点半!
就在几秒前,明明还是晚上,明明刚吃完晚饭,饭菜的余味还在嘴角缭绕。
他往周围观望,惊奇地发现翻出来的夹克和头套都已经不见,衣柜紧闭着,而自己竟穿着睡衣。
他跳起来往楼下跑去。客厅的挂钟也是七点半,这个精密机械摆钟,从他懂事以来从没差过一秒,这一刻他却对它的尽职准确充满怀疑。他拉开窗帘,往窗外往去,那些学生背着书包结成群,那些妇女提着菜篮子挽着手,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散步晨运,这些最熟悉的早晨的场景,毫无疑问,现在就是早上。
“我的身体果然又被夺走了。”他想。
“南溪,这么早起床啊。”母亲从屋里走出来,还睡眼惺忪。
“妈,我……那个……我昨晚是不是出去了?”
“你自己有没有出去你不知道啊?哈哈。”母亲诧异地笑道。
“我是说……那个……”南溪也发现这样问很奇怪,于是改口,“我是说昨晚出去有没有人打电话找我?”
“嗯……没有。你不是有带手机吗?别磨蹭了,要迟到了。”
“好……”南溪心里想着,果然昨晚的身体是被另一个人格夺去了。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目光从左墙角移到右墙角,又从右墙角移动到墙上的海报,然后看到了书桌,在书桌的一角放着一卷胶带,他才从床上爬起来,拿起那个胶带思索了一番。
那天晚上,他吃完饭回到宿舍便将门反锁上,然后从胶带上截下一段,贴在门缝上。
后来坐在书桌上写着作业,心思因为前晚怪事难以集中的时候,又仿佛翻了一个跟斗,跨越到第二天早上。这次他已经不再惊讶,他检查了胶带,如果这期间有人开过门,胶带必定会被掀开,但胶带好端端的地贴着,而且表面光滑,并没有被掀开后重新粘上的痕迹。
“妈,昨天晚上我出去的时候有没有人打电话过来。”南溪依旧问了母亲。
“没有啊,你是在等什么电话吗?”
“没,没有。”
南溪想,“他”(第二人格)必定是撕掉了胶带出门,回来后又重新粘上了胶带,而且胶带长短,粘贴位置,都一丝不差。
南溪想到这里已经察觉到,“他”不仅大胆果断,才智过人,行事更是小心谨慎,他谨慎地在掩盖着自己的行踪,所以毫无疑问,此前两台监控的毁坏并非意外,而是“他”的作为。
这个发现并非南溪想要的全部。
此后每天晚饭后,他都将自己反锁在房间,然后截下一段胶带贴到门缝上,只是不断变换着胶带长度和胶带位置。
时间之河一成不变地流动,冲淡人们的记忆,抢劫案的话题在人群中慢慢消逝。
有一次南溪在便利店买雪糕的时候,一个警察拿着本子,在跟老板询问有关抢劫案的一些线索,南溪偷偷瞄了一眼警察肩上的警徽,警徽闪闪发亮的光芒令他感到一股寒意,南溪的心脏砰砰砰狂跳,警察的眼光朝他这边望来时,他转身快步走开。回到家他坐立不安,后来他找了个周末坐车出去到附近的孔丘山,找了个荒凉的林子,将那个装有红衣服红头套的盒子埋起来。几天后,竟发现它们又好好地被放回到衣柜的那个盒子里面。
后来新闻又播出了抢劫案的后续新闻,竟然在孔丘山上发现了那些劫匪的尸体,尸体已经高度腐烂,经法医验证,那些人是死于抢劫案发生当晚,奇怪的是其中少了两个人的尸体,赃物也不知所踪,借此警方能够轻而易举地推测是分赃不均引起内讧,其中两个劫匪杀了其他人拿走了赃物。
“除了我,另外一个人在哪里呢?那些钱在他手上吗?”台灯下,南溪回顾着晚餐时看到是新闻,手握着笔在作业本上挥动,却没心思在那些题目上。
此时距发现“他”的存在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周,南溪一直在用各种办法调查“他”,但是所知甚少,不过他已经得出两个关键结论:
结论一,“他”能够用南溪的眼睛看到南溪白天的一举一动,但却不能知道南溪的想法。
这个结论是南溪用“胶带法”得到的。他每天用在门缝的不同位置贴不同长度的胶带,表面上是在探测“他”的行踪,其实是在验证“他”的一些特性。
首先,“他”每一次都能准确地在相应的位置贴上准确长度的胶带,于是南溪推测当“他”不出现时,“他”也能看到自己的举动,而并非像“他”出现时一样,南溪无法得知“他”在做什么。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出现后发现了胶纸的存在。为了否定这一点,有一次南溪将胶带剪得极短,塞到了门顶,仅凭观察是无法看到的,只有真的用他的眼睛看到了,才知道胶带的位置,试验结果最终得到了验证。
然后,南溪之所以使用不同长度和不同位置,只是为了迷惑“他”,是为了掩盖自己真正的行动。实际上,南溪每次贴胶带时,都故意在胶带上的特定位置印上了手指印。这一切都很自然,每个人贴透明胶都难免会将指纹留在上面。试验发现,虽然胶带长度和位置都对了,但是每次指印位置确是随机的。这说明“他”不能读懂南溪真正的想法。
这一发现让南溪倍感庆幸。当时他想到自己无法得知“他”出现的时候到底在做什么,又发现“他”能看到自己日常的一举一动,感觉上帝的天平整个在向着“他”倾斜。如果连自己的想法也被“他”读懂了,就意味着自己将被“他”所奴役而毫无反抗之力,现在他知道自己的思想是绝对独立的,仿佛上帝在他的托盘上放上了些砝码,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结论二,第二人格并非每个晚上都出现,像今晚他能真实地感知自己在做作业,就是真真切切的他自己。
他合上了作业本,抽出一本新的本子。南溪想,既然“他”不能知道自己的想法,那么要跟“他”交流的话只有一个办法。他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上面写下一句话:
“跟我对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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