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发什么呆，站起来回答问题！”
南溪正看着窗外发呆，那里有一只黄色斑纹的蝴蝶在树叶中间穿行，被地理老师这一声沙哑尖刻的叫唤惊吓到，连蹦带跳地站起来。
“回答问题！”老师催促道。
“什么问题……”他一边纳闷，一边无助地环视周围的同学，仿佛想在他们那幸灾乐祸的笑脸上寻找答案。
“太阳系中自转最慢的行星是哪一颗？”老师似乎想再给他一个机会。
“大概是……月亮吧……”南溪摸摸脑袋。
教室里立马哄堂大笑，连南溪自己也笑起来。
“笑什么笑？很好玩吗？这种题目都不会，还敢上课发呆，还敢嬉皮笑脸。看你的黑眼圈，昨晚玩游戏晚睡了吧，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一点都不紧张。”老师不耐烦地无奈地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南溪耸耸肩坐下，继续望着窗外那只蝴蝶发呆，对老师的话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他对“太阳系哪颗行星转得最慢，哪颗转的最快”这种完全不感兴趣，无论是转得快还是转得慢，哪一颗不是被太阳的引力紧紧缚着，日复一日重复着自己的轨迹，就是因为这样循规蹈矩，才给人类一种已经足够了解这个宇宙的错觉。
“即使知道答案又怎样？说不定哪一天又蹦出一个新答案，因为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事情总是遵循着它的规律才对。”
那只蝴蝶扑着翅膀，飞着飞着，突然悬在空中停住了，好像被什么钩住了，挣扎着身子来回晃，却逃不出那个区域，南溪眼睛眯成一条缝，以获得更远的视野，原来是粘到了一张蜘蛛网上了。
“哼哼，一张蜘蛛网不就破坏了蝴蝶那一成不变的生活了吗？虽然是个厄运，但对于厌倦了平淡无奇的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惊喜。”
南溪想着，揉了肉疲惫的带着血丝的眼睛，眼皮很累很重。
昨晚南溪几乎没睡，从自己房间的窗帘缝里往外窥视着，他可不是什么变态偷窥狂。
近来他们家里发生了失窃案，先是南溪父亲放在院子里的小摩托，后来是妹妹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手提电脑，两次失窃时间相隔三天。警察过来后，在家里里里外外走了遍，认为没有从外部强行闯入的痕迹。
“而且，一般的盗贼是不会对同一个对象实施多次作案的，那样太危险了。”警察临走前对着南溪父母说着，看了一眼他和他十五岁的妹妹。
“他在暗示这可能是家贼所为。”南溪这样想着。
其实这种念头早在南溪脑海里闪现过。他认为摩托车失窃并非第一次作案，其实在更早的两周前，母亲的钱包丢失，她那天没有出门，所以确信放在了柜子顶部，于是对他们兄妹盘问了一番，最后她想起自己中途出去卖废品给那些废物回收者，于是猜测道：
“当时那个人不断讲述他生活多么困难，想要压低价格，我都被他搞乱了，也许失了神被他搞走了钱包吧。”
南溪觉得这种解释说不通，他觉得既然但是母亲是收钱方，最后一个动作应该是收完钱握在手中，迷迷糊糊不知道钱包哪去了这种说法实在不怎么在理。
内贼吗？父母财产共同管理，他们又何必做这种事情；妹妹吗？那个整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又爱逛街花钱的人，确实时有“财政危机”的情况，但是以自己的了解，那个臭美的大大咧咧小屁孩，一来没那个胆量，二则没那个智商作案而不被发现，被盘问后也不会有那个心理素质大声说“不是我干的”而不脸红。
如今，他们在门上装上了摄像头。那个摄像头不躲不藏，高高挂在门口，远远就能看到，并非真心用来抓贼，只是告诉那个贼：我们在看着你。仅仅是威慑一下罢了，对于一个安居乐业的市民来说，避免跟盗贼正面对抗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中午南溪签收了一个快递，那是一个针孔摄像头，这种东西在这里是违法的东西，好不容易通过某些秘密渠道才搞得到，几乎花光了他所有零花钱积蓄。
他在花盆底下做了个盒子，将摄像头放进去，只在前端开了个口子露出镜头，在外面看来，那只是花盆的一部分。他将花盆摆在自己房间的窗口，那里正好能看到门口，调整角度，镜头对准门口摄像头的探视盲点。
他想盗贼一定会想办法避开门口的摄像头，但是却一定没想到有另外一个“眼睛”在窥视着他。
他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意父母是否在怀疑他，实际上，他完全不关心父母的想法，每天电视上的新闻播报的世界各地发生的种种事件，无论多新奇多震撼，那终究是别人的事，对于南溪来说，那不过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上的事情，而降临到自己头上的事，无论多不起眼，都能挑逗自己那颗好奇心，不能不去正视它。
之后他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针孔摄像头拍到的录像。但自从装了摄像头，家里再也没有发生失窃事件，录像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
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闪电划破深沉的夜幕，将黑夜照成白昼，雨水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户玻璃敲了一夜。
其实对于南方人来说，那在夏天来说只是一场很普通的雨，之所以说它大，是因为连他们门口的监控录像也进了水。原本他们在上面加了防水罩，要让它湿掉的话除非将它整个扔进水里，但是现在的状况就是它真的就像被扔进了水里，足以证明这是场多大的雨。
南溪放学回到家门口，就看到监控录像的售后技术人员攀在人字梯上，将那个因进水短路坏掉的摄像头拆下来，他看见那个工作人员将摄像头倒置，里面的水形成水柱哗啦一声被倒出来，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跑回房间，从花盆里拿出那个针孔摄像头。
果然它也坏掉了，拿起来倒置，水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真的，是淋湿的吗？”
他躺在床上，努力回想着昨晚的雨，感受在睡梦中听到的雨声，确信那真的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暴雨罢了。
反正没再发生失窃案，所以南溪父母也没打算再重新安装一个监控，而南溪自己，也没有办法再支付一个针孔摄像了，也就作罢。
此后南溪依旧过着上学放学吃饭睡觉的平凡生活。家里人都渐渐淡忘了失窃案，起初有亲戚朋友过来做客，南溪父母还津津乐道地跟他们提起这些新鲜事，现在也没人再关心。只有南溪心中还挂念着。
每个人都有些讨厌的三姑六婆，那些人总是以关心别人为借口来炫耀自己，南溪也不例外。
“阿军那边最近生意如何啊？”大婶摸着臃肿的大拇指上的金闪闪的戒指，爹声爹气地说道。
阿军是说南溪的父亲，他经营着一家小作坊，只有二十几号人，接其他工厂的小单，加工一些简单的零部件。虽说是自己做老板，但是南溪的父亲为人老实忠厚循规蹈矩，不晓得托关系走后门，事事按照规则来走，所以生意一直平平淡淡没什么起色。
南溪知道大婶并非真正关心他们家里的境况，只是为了引出她那个在机关局长的老公。
“还行，还行。”南溪的母亲敷衍道。
“如果需要他小叔子帮忙的话就说一声，他还是挺有办法的，看我手上这个，上次人家就拿这个答谢我们。”她那金闪闪的戒指在空中闪闪晃动，“还有几件，怕戴出来太危险，你要知道现在世道不好，路上很多飞车抢劫的，我都不敢带了，要是你不嫌弃我回头拿些送给你。”
“不用客气了。”南溪的父亲赔笑道。
“南溪学习成绩怎么样啊？快高考了吧，我家的国民下学期就准备到澳大利亚那边学习了，是一个企业老板安排的……如果南溪考不上好学校的话，不如早点出来工作，他小叔子虽然能力有限，但是认识的能人不少，能帮忙安排一下。”
南溪实在听不下来那喋喋不休的炫耀，冷冷说了句“我吃饱了”便离开了餐桌回了房间，重重地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床垫软绵绵的，但是他却感觉如卧针毡。
明白人都知道大婶是在看不起他们全家人，在她看来，他们家就是穷鬼，是小丑，是跟不上时代的人。令南溪更生气的是，餐桌上父母唯唯诺诺，任凭人家贬低却不做反抗。而他最恨的就是，对于这一切他自己无能为力。他知道不能得罪大婶家，他小叔位高权重，父亲的生意还有很多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他只是不解，为什么大家都有将以公谋私当做能力的表现，为什么大家会用罪恶的行为来获取收益为傲并津津乐道，世界难道已经如此污秽了吗？
门突然被撞开，打断了南溪的思路，他烦躁地抬起眼皮，是他侄子闯了进来。
“我能看看你的书架吗？”
还没等南溪答应，侄子已经在书架上翻动。
这个侄子喜欢翻别人东西，任性娇惯，不理会别人感受，跟他那个咄咄逼人的母亲一模一样，南溪早已习惯，不太想搭理他，为了无视他被一个十岁小孩欺负的事实，他才懒懒地补了一句“随意”。
侄子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拿下来，这里翻两页那里翻两页，便胡乱堆在书桌上，又去翻南溪的抽屉，依旧是先将手伸到抽屉里搅动，才假装礼貌地说：“我能看看你的抽屉吗？”
“随意。”
“我能看看你的书包吗？”
“随意。”
“我能看看你的衣柜吗？”
“随意。”
“南溪，你看我一眼！”
“看你干嘛，我困着呢。”
“看我一眼嘛，南溪，快啦，很好玩的。”
南溪才从床上翻过身子，看见侄子脸上带了个红色的头罩，仅有眼睛和嘴巴露在外面。
“这是什么，哪里来的？”南溪没有印象家里有这种东西，那头罩看起来像犯罪分子抢劫银行用的。
“这得问你啊，在你衣柜里找到的？”
“我衣柜？”
“看，还有一件衣服。”
南溪困惑地走过去，侄子正从衣柜一个角落的盒子中取出一件红色的夹克递给南溪。
“南溪，没看你穿过这么奇怪的衣服。”
“不是我的……”南溪心里嘀咕。
他拿着夹克在手上摆弄，那是件牛皮夹克，牛皮纹清晰分明，红色如血般鲜艳。他又伸手扯掉侄子戴在头上的头戴，头套从头上被摘下来，眼睛嘴巴的部分立马变成空洞，看起来像是一个骷髅头。
他想起了最近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新闻，一个盗贼趁主人不在潜入家中，躲在他们柜子里，白天主人出去上班时，盗贼就出来偷东西吃，主人回来他又躲入到衣柜里，从衣柜的门缝中窥视着主人的一举一动，竟在屋里生活了好几个月。
一阵恐惧从南溪骨头里涌出来，卡在脖子中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发了疯似得将衣柜中悬挂的衣服通通扔到床上，死死地盯着空荡荡的格子，仿佛想将衣柜木板看穿。
“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从外部潜入的痕迹！这就是为什么多次在同一个地方作案！这就是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安装针孔摄像头！这就是为什么能够破坏监控头而不被拍到！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呢？从我的窗口探出手就能摸到摄像头，他就在我的房间，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南溪倒地趴在地板上，往床底看去，没有任何东西，他不甘心，便爬进了床底，翻过身来，往顶上看去，那只是块普通的床板。
除了衣柜和床底，房间里已经没有其他空间可以容一个人呆的空间了。
会在哪里呢？他脑袋飞速旋转，像一个运行中的甩干机，甩出一个一个的问号，在脑袋里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他又跑出去，将父母的房间，妹妹的房间，客厅，沙发，厕所，甚至垃圾桶通通都看了一遍，中间还因为翻妹妹衣柜还被妹妹大骂变态并暴打一顿，最后终于没有任何发现，气喘吁吁地坐到了地上。
十分钟前还在兴奋地以为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现在已经沮丧似输了千万身家的赌徒，意志同身体一块散架在地板上。
“也许早就走了吧。”
他想着，看了一眼扔在地上的血红色头套和血红色夹克，站起来将它们折好放回盒子里，又将扔出来的衣服都整理好挂回了原处，房间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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