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西娅学园的医务室是孤立在学园一角的一栋单层建筑,内部有手术室、门诊室等房间,一应俱全。在这里工作的大多为学园中稍有涉足医疗知识的学生,和两个本职为医生的教师。
由于学园中各种各样能力、性格会造成无法预测的各种意外,这里时常处于较忙碌的状况,而今天则比平时还要拥挤。
在与虫的战斗中、以及最后被壳鬼波及而受伤的亚尔文和侦在同一个房内养伤,除了302班的同学来看病,学园内听说那场战斗的其他人也来了一部分,两人的床头柜上塞满了慰问品。
亚尔文头部受到冲击而脑震荡,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出于自责和愧疚,他一直没能从失落的情绪中走出来,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侦的身体状况则惨烈的多,右臂的骨折虽然能治好,但或多或少会有后遗症,更别谈与他永别的右眼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生活意义就这么在自己眼前失去了,侦在精神上受到的打击比任何人都要大。但只要有人来探望他,他一定会对来访者露出笑容,告诉他们“我已经没事了”。
“这一周天他承受太多了,也成长了太多。”
凯文见到他令人心痛的假装振作的样子,在结束探望走出病房时对战场科的其他人说道。
在经历那次巨大失误造成的悲剧后,凯文辞去了队长的职务。而他指名的继任者,便是仍在病床上的槐川侦。
“我相信他,希望你们也可以,就当曾经是队长的我的最后一个请求吧。”
无人反对。
这时莉姬看到了躲在远处独自哭泣的花木子。
我记得……她是前几天才刚和爱丽丝成了好友的吧,经常看见她们在一起。
“如果我不去追罗瑞,会不会有所改变?”
答案是肯定。
克莱蕾娜说的没错,如果我不擅自行动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虫”不会取胜,侦不会残疾,爱丽丝也不会死。
如果我不去追罗瑞的话……
现在还不能和你在一起,等我,不会太久的。
罗瑞究竟为什么这样说呢?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罗瑞,你现在在哪,在做什么……”
好想见你。
莉姬向曾经的恋人祈祷着。
罪恶感快要把我压垮了。
自由区的中心有一座废弃的高塔,原本另有用途的这座城内最高的建筑,现在已经由一个组织所占领了。
他们被称之为“人类”。
而这块他们赖以生存,并视为“领地”的土地上,今天迎来了客人。
“欢迎回来,‘虫’。”
“人类”的BOSS,“人类克星”派斯达是个一头金发,英国血统的青年,他坐在高耸入云的铁塔下,与年龄不符的自信和老成在笑容里一览无余。
而前来见他的,正是从与战场科的战斗中凯旋的“虫”组织。
“你们看起来心情不好,怎么了,我的客人们?给战场科以迎头痛击难道不合你们的胃口吗?”
“少废话,把约定的东西拿来。”
作为“虫”的领头人,尤阿比站在了最前面,身后并排站着贝伦、怀尔斯和法伦加。
“一块永远不参与纷争的土地,是吗?”派斯达打个响指,在周围站着的一群人中走出来一个黑发高挑的女性,将一卷地图拱手交给他,“这是自由区的地图。”
“我可没听说你是这么大方的人。”
“对,我不是,不仅不是,我还是个相当小气的小人。”
派斯达展开地图,撕成了两半。
“……派斯达,你什么意思。”
“显而易见。”
他再次叩响手指,“虫”的四人立即被埋伏着的数名伊玛包围起来。
“你们已经没用了,死吧。”
“派斯达,你这混账!!”
数分钟后,从人群中走来一个壮汉,向派斯达报告了“虫”的去向。
“BOSS,他们有两人逃走了。”
“随他们去吧,一群废物罢了。”
在众多伊玛的注视下,派斯达从铁塔的横杠上跳了下来,向周围的成员们喊道:
“和平?永远不参与纷争?笑话,对我们来说只有所有的人类向伊玛俯首称臣时和平才会到来。”
“噢噢噢!!”
整个高塔周边的区域都被欢呼声填满,约百名“人类”成员在对BOSS的拥护中振臂高呼。
“让人类成为我等脚下的尘土!!”
“很好。那么,现在机会来了。”
派斯达像拥抱天空般举起双臂。
“学园已经失去了爱丽丝,只剩一群群龙无首,愚蠢的和平主义者。来吧,让我听听你们的意见,我们该如何对待这个一直阻挡在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踏平学园!!”
“很好。全·员·听·令!!!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杀光学园所有人!!!”
“噢噢噢噢噢噢噢!!!”
“向艾德西娅学园出发!!!”
派斯达满足地看着四周气焰高涨的组织成员,情绪也飞跃到了至高点。
不过他此时最想说的话,却憋在了心里。
“珍妮,我会向你证明我的正确的。和平这种东西根本一文不值,因为这本来就是腐朽的人类政府自己喊出的为了自保而诞生的口号。和肉食者们谈论和平?让狼放弃吃肉?笑死人了。只有推翻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统治,这个世界才会迎来真正的平等和自由,看着吧,珍妮,我会给你带来真正平衡的世界。”
派斯达在心中向珍妮——自己仍深深爱着的,曾经的恋人兼战友喊道。
“岚兰,快离开这里!”
“爸爸,妈妈怎么了……?”
“快逃啊!!”
“不要……我不要……妈妈,妈妈快醒醒!”
“岚兰!!”
妈妈死了吗?
爸爸也会死吗?
我也会死吗?
——成为天使吧,为了得到力量。
“啊啊啊啊啊!!”
“是梦……啊。”
岚兰从被窝里钻出来,手指顶着胀痛的太阳穴。
天色渐黑,奶白色的灯光将室内与窗外分隔开来,如同守护房间的结界般。
那天,我们被逃亡的杀人犯袭击了。
妈妈被杀,爸爸也受了伤。于是我接受了某个声音而成为天使,杀了那个杀人凶手。
但代价是我也杀了爸爸。
爸爸是我杀的。
如果我没有成为天使的话……
“对了,听说爱丽丝出事了,现在回来了吗?”
见到她一定要大闹一番,想点什么恶作剧好呢。
岚兰刚准备走出宿舍,却迎面碰上与她住在同一栋楼,正要回去休息的克莱蕾娜。
“啊……蕾娜酱,爱丽丝回来了吗?”
“她永远回不来了。”
“……讨厌啦,你在说什么啊。”
“需要更直白吗?学生会长爱丽丝·伊斯塔沃尔死了。”
“诶?”
原本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从克莱蕾娜的口中得知了爱丽丝的死讯。
这种玩笑,鬼才信啊……
“呐,骗人的吧?”
“……你对我的印象里有爱开玩笑的因素吗。”
“但是你们不是去救她了吗……”
过于突然的噩耗令岚兰连泪水也无法流出,只能无助地质问眼前这个接受了“保护爱丽丝”的责任的人。
“你们不是说了会保护她吗!!”
“抱歉我现在没心情听你的抱怨。”
骗人的吧……
骗人……爱丽丝怎么会死?
爱丽丝不可能死的,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这段时间里我就这么一直睡着吗……”
在爱丽丝痛苦,挣扎,流泪,受伤的时候,我就这么一无所知地睡着吗?
我又在不知不觉中杀了人吗?
“岚兰,克莱蕾娜,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这时,一个女生突然从楼下跑了上来,慌张中踏上楼梯时差点摔了一跤。
“怎么了?”
“快离开这,‘人类’攻过来——唔啊啊啊!!”话未说完,她已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支箭射穿了心脏,猝死在楼梯上。
“啊……啊……”岚兰又一次,目睹了死亡的绽放。她抱着头,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你先走。”见岚兰失去了战斗能力,克莱蕾娜挡在了她的前面。
“……诶?”
岚兰抬起头,幻想着将克莱蕾娜和爸爸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赶紧走啊!”
一模一样。
一切都和当时一样。
我,可以逃吗?
我就这样在大家的保护下,逃就可以了吗……?
“岚兰!!”
唯一的不同是,由于她的犹豫,克莱蕾娜没能支撑多久。
毕竟,她毫无战斗能力。
很快,在第三支箭刺穿喉咙后,克莱蕾娜倒下了。
干净利落地,死了。
“诶……啊、诶……蕾娜……?”
岚兰仍不知所措地跪着。
这时,她和克莱蕾娜的视线对上了。
即使已经失去了生命,克莱蕾娜仍在看着岚兰。
岚兰仿佛听见那双无生机的眼睛在对自己说话。
“如果不逃的话,就战斗吧。”
如果等到重要的人们被杀,就太迟了。
就像现在一样。
太迟了。
宁愿让自己背负杀的罪名,也不要让胆小和放弃吞噬了心灵。
拥抱着对已死之人的尊敬和怀念,战斗吧。
看着宿舍外对准自己的箭头,岚兰抬起了头。
战斗吧。
然后,复仇吧。
艾德西娅学园门前,数百人正站在墙的两侧对峙,从人数上学园外的“人类”占有绝对的优势。
以这生死存亡之战的重要性而言,确实学园的参战者显得太少了。
简直像赤手空拳的射手和一个举剑的剑术家的对决。
毫无胜算。
派斯达一脚踹在墙上,嘲笑起了对面的学生们:“怎么?我听说你们可是有接近两百人啊,怎么了?怕死了?”
“惧怕死亡是珍惜生命的体现。派斯达,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变。”
爱丽丝走后,副会长雪梨顺理成章地成了学园的领导人,而她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在学园内聚集了大量的战力。
只是崇尚和平的艾德西娅学园中的学生们,愿意战斗的实在太少了。
“你也是啊,一样会说大话!现在爱丽丝可是不在了,我看你还怎么逞强!”
“在那之前我有话问你。”
“求饶吗?那以外一概不听。”
“……多说无用吗。”
雪梨侧过身,左掌摊平前伸,两腿微屈,摆出八卦掌的架势。
“又是你们人类的那套吗?真没新意啊。”
“一直输给没新意的‘人类的那套’的不正是你么?”
“嘁,臭老婆子。让你再得瑟会。”
在雪梨的身后,是作为临时副指挥的凯文。
而他此时,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即将踏上战场,也许即将死亡的,为了和平而放弃“和平”的人们,打从心底感到了对某些人产生的怒气。
是时候让有些人,让那些天真地在和平幻想中生活的人们看看了。
所谓的和平,并不是如此理想的事物。
在这每分每秒都诞生着纷争的世界上,和平不是只用话语和理想就能获得的甜美水果。
如果不战斗的话。
如果不牺牲的话。
如果没有英雄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的话——
和平就只是被屠杀者死前的无用遗言而已。
他扯动手中的锁链,率先奔向“人类”的大军。
“为了让他们明白杀戮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即使要用我的死,来唤醒沉睡的斗志。
数分钟前,医务室病房内。
亚尔文躺在隔壁床上熟睡,而侦的床边,是前来探望的雪梨。
两人都以平淡的表面,互相打了个招呼。
平淡的出奇。
雪梨便以这平淡的语气,向侦提起了自己的来意。
“虽然知道你的伤病还没好,但有事需要你去做。”
“和爱丽丝有关?”
侦将啃完的苹果核扔进了纸篓里。
“是的。事实上在自由区内除了学园和‘人类’,还有几个可以抗衡的组织存在,比如人类的监视机构‘机关’和维持自由区自然秩序的‘平衡’。我们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
“那又如何?我知道你当时为了防止‘人类’偷袭学园而选择了留守,但事到如今,爱丽丝已经死了。”
爱丽丝已经死了。
侦外表平静地说着,仿佛习惯了她的离开,彻底从心里扫除这一障碍了。
自那以来侦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对任何人倾诉过,宣泄过,独自背负了所有的悲伤。
爱丽丝不会回来了,人死了不可能复活。
要做的,只有接受它,吃下它,在胃里消化罢了。
“……如果我说没有呢?”
但雪梨却重新在侦心中一滩死水的水面上激起了涟漪。
“什么……?”
“如果爱丽丝大小姐没有死呢?”
“真的吗!!唔呃……”
侦猛地从床上跃起,那反应就像被弹簧床弹起的布偶一样,但他的希望也许跳得更高。
玩蹦极的人落到最低点后被突然拉回去的感觉。
拉回去的同时被右臂的剧痛清醒了头脑。
“但是我亲眼见到她被吃掉……”
“是的,但吃掉她的人是壳鬼,壳鬼的吃与通常的概念不同。不如说由于爱丽丝大小姐是不死的体质,普通的进食行为只会让食用者的内脏受到伤害,只有壳鬼可以‘吃’了她。”
“壳鬼就是那个家伙的名字么。他当时把爱丽丝拖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这么说,壳鬼的体内……”
“你想的没错,壳鬼的进食是将自己的食物送进体内的虚空,借以得到精神上的‘饱食感’。因此爱丽丝大小姐现在是被困在那个虚无的空间内。”
还有救。
爱丽丝没有死,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突如其来的喜讯令侦心跳加速,快要蹦出来了。他努力想要抑制自己因欣喜而绽开的笑容,搞得脸在抽搐一样。
“那,怎么做?”
侦迫不及待地问。
雪梨也毫不拖沓地给出了回答。
“去找‘平衡’吧,他们会有办法带你进入那个空间的,只要他们愿意帮忙,之后的过程肯定会一帆风顺。等会我把地图给你,上面标注了他们本部的位置。寻求他们帮助的方法很简单,你只要跟他们说‘我是爱丽丝的恋人’就可以了。”
“哦哦,只要跟他们说……什么鬼啊?!”
侦甚至怀疑自己耳朵被贴了层能转换语言意思的膜。
恋人?
我和爱丽丝?
不,我是很喜欢她啦,说一见钟情也不为过,而且虽然说起来很自大,但总隐约觉得爱丽丝也喜欢我,我是这么想的没错啦!
但是突然说恋人什么的,也太为难我了!
“为什么是恋人啊?!”
“否则你和爱丽丝还有什么交集吗?你觉得‘平衡’有其他理由帮你吗?”
“呃……这么说倒也对……”
只能这样了吗。
只能这样了!
我可是不情不愿地接受的,这可不能怪我!以后爱丽丝问起来只要说是雪梨指使的就可以了!
侦被夹在尴尬和暗爽之间,硬要说的话,大概还是暗爽的部分更多。
是那个爱丽丝哦!
那个如女神般存在的爱丽丝哦!
哪怕只是逞口头之快也一生无憾了!
“不愿意我就找别人……”“我愿意!我乐意!让我去,不,请务必让我去,请绝对要让我去!”
“大小姐到底喜欢上这小鬼哪点了……”看着侦的兴奋劲,雪梨自言自语道,为了不让侦听到而故意压低了音量。
总觉得被听到会发生相当不得了的事。
“嗯?什么?”
“赶紧去吧,紧急出院的手续已经办完了。”
“哦!谢啦。”
说着侦便从床边的柜子中翻起了衣服,都是花木子洗好后放在这里备用的。
“不过,如果没能带回爱丽丝,你自己绝对不要回来。”
“我已经成嫌弃对象了吗!”
“不,只是……”考虑到“人类”来进攻的可能性,接下来学园可能会变成自由区最危险的地方,这句话被雪梨憋进了心里。
她担心侦会产生“那么先帮助学园”的想法。
“只是?”
“没什么。留歌在外面,让她陪你去吧。”
“留歌?”考虑到雪梨的年龄,侦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脱下病号服,并换起了衣服,“她没有战斗能力啊,有必要跟我去吗?留在学园不就好了。”
“这点不用担心,‘平衡’不会伤害个人,他们只进行维护‘大秩序’的行动。”
“一直‘秩序’来‘秩序’去的,‘平衡’的秩序究竟是什么?”
“他们会告诉你的。”
见侦换好了衣服,雪梨从袖口里取出地图,递给他。
“别忘了我的警告,绝对‘只和爱丽丝一起’回来。”
“嗯,多谢关照。”
侦向医务室的门卫出示了自己的出院许可证,出门后很快便看到正倚在墙边,刚擦干眼泪等着他的花木子。
“走吧。”侦牵起妹妹的手,掌心传来熟悉的温暖,以及久违的安心感。
每次这么做,都能把心情平静下来。
“嗯。”花木子揉揉红肿的眼睛,“加油。一定要带爱丽丝回来。”
“会的。”
不过,不知怎的,侦突然没来由地产生了奇怪的想法。
总觉得,自己似乎也曾牵起过另一个重要的人的手。
而每次那么做,也都会有种安心和幸福的感受。
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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