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灯下。
陆心蕾在残灯下。
残灯下不止她一个人,天地间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百丈秋风,连夕阳都似已因焦灼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忐忑而不安的血红色。
她的人也一样。
她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对鼓棒。
鲜红的手,漆黑的鼓棒。
鲜红与漆黑,岂非都正是最接近悬念的颜色!悬念岂非就是忐忑和不安的始作俑者?
而她那双镇定而傲人的双眼里,仿佛真的已看见了胜利!
难道胜利就在她眼前?
——不、不行了,画风突然这么古龙到底是闹哪样??
事情还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
“捐赠乐器?”
“嗯,对,就是这把吉他。”
卓静说着,把那把名贵的电吉他递了过去。从她举吉他的动作看来,手伤多少有点好转。
“诶?等等,你们是学生会的吧?”
我刚想摇头说不是,已经有人替我们回答了:
“是的!正是!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学生会常驻委员;在下不才,学生会下属小组‘吉普赛组’组长;那边那个是我的跟班。”
为什么就我一个人的介绍如此LowB?还有,你是什么时候成了‘学生会下属’的?
送乐器这种事,本来一个人干就可以了。我并不想瞎掺和,却因为某人的一己独断,说什么‘吉普赛组永远团结’之类的混账话,不得不出现在这里。不过我倒是很庆幸,毕竟要是指定一个人做快递员,那个人当仁不让,只能是我——女士优先的传统,向来都只在好事面前奏效。
音乐厅里人群熙熙攘攘,却看不见长得像指挥老师的人。我们进来的时候,压根就没被注意到——乐队里的人各练各的,号声和弦声巧妙地错开,完美地生成了振聋发聩的噪音。
“这样啊,”领队的男队长说,“终于答应给我们涨经费了是么?”
“……呃,这是我们在打扫的时候捡到的……唔……”
陆心蕾猛地捂住了卓静的嘴。
“啊哈!正是如此!经过我们鉴定,这把吉他市场价大概十五万元,接下来就交给你们处置了!是留给吉他手还是卖掉换钱,随便你们!”
且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某人把价位偷偷翻倍了吧?这犹如菜市场大妈般的抬价手法,在下自愧不如。
那队长听到‘十五万’这三个字的时候,下巴都快掉到楼下去了。
“真、真的吗?你们会对我们那么好?”
“那可不。还不**谢我们。”
队长受宠若惊的神态逐渐转变为狐疑。他叫了一个吉他手过来,两个人私底下商量了大约两分钟。
“看来确实是限量款。”
“你们还担心我骗你啊!真是的。”
“那可说不准。”队长抱臂说,“你们学生会的信用,我可是切身实地感受过啊。”
虽然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但凭感觉就像是麻烦的恩怨,还是算了吧。
说起来,这个乐队的代表人,虽然衣冠楚楚,却长着一双贼眉鼠眼,眼神也极其猥琐,还喜欢四下打量面前的人。外貌协会倾力代理的天朝观众真的能吃得消其貌不扬的人率众表演么?这可是那群连国际钢琴大师演奏时都只关注大师颜艺的天朝观众哦?
卓静不自然的侧过身去,像是要挡住什么。
那家伙说:“我说,你说话就说话,老往别人身上乱看,想干嘛?”
“呃……咳咳……没什么,只是在看领带……你们是高一的吧?”
我点头。年段可以用领带和领结的颜色区分,所以系着靛蓝色领带的队长,是高三的学长。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混过去!一眼就能区分出来的颜色,你盯着别人胸口看干嘛?”
陆心蕾一边质问着,一边展开双臂,帮卓静打掩护。
要我说,那家伙还是掩护好自己比较好,毕竟怎么说都不是一个size的。不过也可能是她舍己为人,秉承着‘要看就看我啊’的心态强行转移注意力。总之不管怎么样,这种行为都是白痴行为。
我可以感受到乐队队长的面颊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他自己估计也感觉到了,只好也侧过脸去。
“我……我没有,你误会了。”
“最好是!”
“……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队长额头一边冒汗一边说,“你们会什么乐器吗?”
“……”
我们这边三个人面面相觑,好像都在对彼此说:你先说吧。
“那个……我不是很会……唱歌可以算吗?”天使总是会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的。
“哦哦!那当然了,声带可是最精巧的乐器呢!不过没办法在乐队里演奏就是了……我推荐你去参加一下合唱团!”
“哦……好……”
这笑容!这就是传说中的‘笑傲江湖’!就是这种笑容,无论什么样的请求和建议都可以搪塞过去的笑容!江湖中人果然个个身怀绝技,天使也不只是烂好人而已!
“那你们呢?”
“哈?我干嘛要告诉你?你给我的印象很不好。”陆心蕾说。
“她不告诉你我告诉你。我跟你说,那家伙只要是有弦的乐器,就没有她不会的。”
我也要发功了。这招‘落井下石’看似朴实无华,但想要运用得得心应手,可是很讲究时机的。要是时机把控得不好,损伤的不是敌人,只有自己的信誉而已。
神经质当即朝着我的前臂就是一揪。虽然疼的要死,我还是忍住保持一张淡定的面孔。这个时候谁先失态谁就输了。
“哦?!真的吗?也就是说什么提琴都可以咯?太好了,我们刚好缺一个大提琴手呢!”
“那就继续缺着吧。”
“……”
领队尴尬地朝我看来。
“别看我,我什么也不……”
“让我来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可是大才子呢。钢琴十级,还会大号小号法国号……”
“谁会法号了?我小号都够呛……”
卓静拉拉我的衣角,轻声问:“这就是你们说的‘商业互吹’吗?”
我哭笑不得。面对这般真切的疑问,我该如何回答?
陆心蕾像是大仇得报一般斜视着我。
-
“哎呀,既然各位都是青年才俊,”乐队领队坏笑一声,用他那依旧猥琐的双眼看着我们,“参加我们……”
“抱歉!”
这是第一次,我在我们这不知所谓的小组里找到了群体归属感。我们三个人神一样地同步,干脆利落地推翻了这项议案。这让我想起了那个玩炉石还能反向嘲讽的年代。
“不是……你们至少也听我把话说完吧。”
“没这个必要。我对乐团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兴趣。”
“嗯。我同意。”
其实我何止同意,我不仅仅对乐团没兴趣,对其他除了回家以外的校外活动统统没有兴趣。
“呃……那个,你刚刚自己都说了吧……我不会乐器的话参加乐队不太好吧……”
乐队领队挠挠头,忙说:“真的可以吗?浪费自己的才华,多可惜啊!”
“浪费才华和浪费时间,我宁肯选浪费才华。”陆心蕾斩钉截铁地说。
“是不是你们对自己的能力还不够自信呢?啊?”
领队一看就不是武林中人。激将法这种低级招式,反应快的普通人都能格挡,更何况是我们训练有素的江湖人士呢?
“你说什么?!”
喂喂!不要再我刚刚画外独白之后就拼命打我脸行不行?!
“看来就像那个女生所说,你们刚刚只是商业互吹而已。”
“唔……!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连被我骗的资格都没有!”
“那可说不定。这样吧,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坏了。看来领队根本就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出招的套路滥,但招不在鲜,管用就行。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那家伙的要害——她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和竞争心理,短短几句话就暴露得一览无余。
“打就打,我还怕你不成?”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那么赌注就是以加入我们乐队为代价,你看如何?”
“你给我等等。你要我下赌注,你的赌注是什么?”
领队一惊。真以为会吃激将法的都是省油的灯么?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那家伙先声夺人:
“就拿你们一个学期的经费来赌。”
“啊?什么?!这个稍微有点……”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走。”
你真的把自己当学生会的了?这算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空手套白狼?
不过不得不说,从气势上来看,陆心蕾确实化被动为主动,顷刻间压制回去了。
“等等等等!……一个月。”
“三个月。”
“……两个月……不能再涨了,这已经是极限了。”
“外加音乐厅钥匙行使权力。”
领队一脸为难地说:“这个……需要指挥的黄老师同意……我单方面不好下决定……”
“再见来不及握手。”
“别介别介……我懂了我懂了,答应你,音乐厅的自由行使权。”
话说你要这玩意儿到底是几个意思?
“不过既然如此,我也要事先声明——我要的是你们‘全员’加入,不是你一个就行了哦?”
“正合我意!”
“诶??心……蕾蕾,不行啦……我真的什么乐器都不会……”
“没关系啊小妹妹,”领队用流氓一样的口吻对卓静说,“打击乐欢迎你啊!”
“打击乐……是什么东西?”
我低声说:“就是婚礼乐队里敲锣的。”
“别这么说,明明还有三角铁啊!”
“我、我不要……”
“没关系的小卓,”神经质忽然郑重其事地说起话来,“相信我,我怎么可能会输给那种人?”
“哦……”卓静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
倒是有没有人来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啊?!我也什么都没答应啊?!谁来抚慰一下我这委屈且无助的心灵啊?
陆心蕾肯定是不关心这一点的。她气势汹汹地问道:
“你想赌什么?”
我方才注意到,原本噪音齐鸣的音乐厅里已经鸦雀无声。那些乐队成员们,无论是正在练习的,还是偷懒玩游戏的,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前方的我们,仿佛预感到一出好戏即将上演一般。
-
随着乐队领队一声令下,音乐厅的灯光昏暗下来。一台被搁置在指挥台前的投影仪慢慢亮了起来。
可投影布上显示出的第一行字,居然是X天堂的图案。
然后是南宫X代。
直到布上赫然倒映着X鼓达人这四个大字,旁边出现了一个个表情无比欢乐的红蓝色大鼓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
“既然是乐队,就算是打赌,也要跟音乐有关。”
领队搬出了一台真鼓,看那样子是和游戏配套的硬核周边。
“你们三个对我们这边的三个人。三局两胜。”
说着说着,还冷笑一声。
“怎么样?”
“怕你不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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