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长椅上,我搅动着玻璃杯里快要融化的冰块,墙壁上刻着粗俗的各种画像,放荡而不庄重,幸好没有圣女的画像。地上是半新的毛毯还有顶上的吊灯,作为富家的娱乐场所,地方不大,除了酒水外就只有不能吃的华丽装饰,不像赌场,不像舞厅。坐在这里除了等接风的人以外也有适应这喧闹的顾虑。
真是可笑,我自嘲道,过去三个月,不,过去三年自己一直活得像贫民窟的乞丐,可一来到这儿自己又像恢复了贵族身份似的。我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这儿的烈酒咽不下口,奥柏伦岛的品味真令人绝望,葡萄酒又要额外收钱,显然我除了手上的邀请函外一分钱都没有。
因为对要见的人毫无印象,我事先告诉他们我在胸口别了火焰藤蔓交加的别针作为记号,也不知道他们发觉了没有,我坐在这里已经超过一刻钟了,如果他们没有迟到的话应该早就发现了,或者说他们在暗暗观察我。想到这里,我不安地跺了跺麻痹的腿。
他们如此戒心让我觉得很疲惫,这座岛处于无政府状态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仍旧保持警惕说明行动已经不是小打小闹了。
“先生,您预定的房间由于一些原因更改到了二楼。”差不多在我彻底不耐烦的时候,回音姗姗来迟,一位看似彬彬有礼的侍者来到了我旁边,收走玻璃杯的同时,递给我一张写有房号的小纸条。
房间怎么是我预定的?仔细一想才明白,我抢过侍者手中的纸条,既然我的邀请函是他们给的,自然是以“我”的名义预定的。
我所在的就是拍卖会的主场,平台周边摆放着散散落落的软椅,一会儿这里就要挤满欲望,我要去的二楼则是豪华包房,按理说能上二楼的身份都不低,一个厌恶铜钱臭的非法组织却不能免俗,不免有些讽刺。
我略微忐忑地走到了二楼,听说他们厌恶权贵吗?这是穷人的通病吗?我记得在书上看到过,帝国时期有一支追求财产平等的宗教力量,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些人有关系。
说到底,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瞎做无用的猜测,安延大伯说去了就知道所以没告诉我,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胡思乱想些什么。
站在二楼的门前,门牌号写着“237”,确实是这间了,我盯着门把手上悬挂的牌子,“请勿打扰”,迟疑了片刻,即使谈不拢也能全身而退吧,况且来都来了,我摁响了门铃。
叮咚的门铃声像沉入水中的顽石般毫无回响,还在考验我吗?这些人真是有病啊,不是你们邀请我来的吗,还要玩躲猫猫吗?
破门而入算了,我旋开门把手,结果发现门没有锁,突然有了难以形容的感觉,双肩一挺,后怕这样是不是中计了。
“你……这家伙怎么进来的?”门内一站着的男子,穿着青长衫,脸看着挺清秀,年龄不过三十,而此时看上挺正经的人就像看到鬼似的惊愕地盯着我。
难不成我脸上有花不成,我推搡开他进入房间,环顾四周,除他外还有一个相同打扮的青衣男子,房间里有两套黑色沙发,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坐在上面,还有面镜子和各类花瓶。
“谁叫你进来的?”另一个相同打扮的男子问道。
“这个房间是我预定的我为什么不能进来。”我出示了自己的邀请函。
“你就是‘火屑’派来的人吧?”此时,坐在沙发上的黑袍人开口道,看样子他就是那两人的头目。
“我只知道我是沃·安延的代表。”我从没听说他有这个头号,“你可以称呼我迪埃。”
“坐下吧,迪埃。”他示意我坐下,听不出喜怒。
“怎么称呼?”我小心地绕过那两个看上去身强力壮的男人,不安地坐在他侧面。
“叫我‘木屑’好了。”木屑?这名字是他随口想的吧。
“嗯,我来这座岛上不过两周,有些事情不清楚,请多多包涵。”我也开门见山了,避免之后的尴尬。
“之前在哪里?”
“南岛。”
“嚯,南岛啊——南岛是个好地方……”
整体的扭曲感,这身过时的黑斗篷和老练的语气让我认定他是中老年人,但说话却带有一分尖锐,分不清他的年龄,甚至也可能是个女人。
“那里的海港比这热闹多了是吧。”像是没话找话似的。
“是,确实热闹多了。”
“热闹真……好……”声渐渐暗了。
然后,然后就没了,他就不再说什么了,我虽自认不擅长说话,但这样冷场怎么看都不是我的责任。
寂静没过多久,就传来轰鸣的鼓掌声,我向下望去,原来拍卖会已经开始了。西装革履的主持站在台上,手里搓着小锤子,一对穿着暴露的女郎举起个白色的大木牌,后面是个石币符号,看来这里统一用石币这样的硬通货。
“有幸邀请到诸贵人来参加……拍卖会旨在帮助当地的贫困人士……三十八件拍卖品品皆来自海峡三国……”主持滔滔不绝道,同时奏乐队开始制造刺耳的噪音。
下头的喧闹声达到了极点,我是不可能闲下心听主持的废话,只能把注意力放在侧面那名自称“木屑”的神秘人,他倒是兴致使然认真地听着。
“那么请看第一件拍卖品……我国前盟主安德列三世写给当时的玛斯特岛市长的一封信……起价10石。”
“12石!”“14石”“16石!”“20石!”“21石!”
“21石,一次……21石,二次……21石,三次,成交!”
索然无味的拍卖会,这点钱也不过是一个佣兵半年的工资,对于一场贵族的拍卖会,这点钱实在太寒酸了,我慵懒的摇摇头,凝视着旁边的木屑。
“呼——”也是因为倦乏的缘故,此时的“木屑”深吸一口气,从手中掏出了两枚文玩核桃,之前大概是藏在袖口里,把玩了起来,迟迟不入正题。
“那个……木先生,”我实在不敢用“木屑”这样的名字,“来这到底有何贵干?”
“迪埃,就在几分钟前,出了变故,原计划取消了,所以没有找你,原以为你会走,没想到找到了我们。”核桃传来呼噜呼噜声。
“是侍者告诉我你们的房间号。”我往口袋里摸索着那张纸条,结果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可能是不小心丢了。
“侍者?我们可没有派过人来找你。”那大概是侍者自作主张吧,我思量着。
“既然我都来了,那继续我们两方的交涉吧。”
“晚了,晚了。”他摆摆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来你会很安全的。”
“什么意思?我们现在难道有危险吗?你们说的变故是什么?原计划又是什么?”我左顾右盼,背后两个男人表情倒是淡定。
木先生没有回答,要是我现在掉头就跑也太没骨气了,我从玻璃盆里掏出半个石榴剥着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先不说这个,沃·安延,那个可怜的中年人,你觉得他怎样?”
“挺善良的人。”我没有多少顾虑,本来没有在这常驻的打算,也不怕得罪谁。
拍卖品一件件被侍者们包装好,核桃呼噜呼噜地转着。
“嗯,他以前确实是很好的人。”
“以前是好人?”难道他现在不是了吗?“他救了我的命,应该是好人吧。”
“你是这样理解好人的吗?”
“凡维护我利益的人都是好人,我是这样理解的。”我摊了摊手,“我并没有普世价值观,不管他是否在其他地方被诅咒被辱骂我都可以接受。”
“哈哈,”他的话中听不到笑意,“恐怕今天你要改变看法了。”
“什么意思?”我望着下面的人群,他们都被拍卖场的气氛所感染。
“你来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什么吗?”木先生突然转过头来,是个二三四十岁的男人,眼睛下都被面纱蒙住了,眼神中似乎有一种热枕,“一股似曾相识又臭不可闻的气味。”
“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说实话闻什么都不对劲。”我挠了挠鼻梁,敢情他是狗吗?
“拍卖会到压轴环节了。”他前言不搭后语,意味不明。
主持已经卖出第十三个商品了,那是个帝国时代的小美人鱼雕塑,以5500石成交价卖出,如果在精妙的文物修复师手里应该很值钱,但维护的水准让人绝望。
就在此刻,四周灯光全都暗下,唯有一道魔法光聚焦在圆环台上。
“接下来是本次拍卖最精彩的部分……”主持兴奋地高喊着,席下的人们也跟着欢呼。
什么拍卖品值得这么大动静?难道是一本前帝国时代的古书?
“想必诸位都知道,在离窦狗镇三十里的晶甸湖在三个月前发生了一场命案……”主持故意拉慢语速以吸引注意力,“一伙恶毒的杀手袭击了窦狗镇警长的马车,很遗憾,芬特警长和他的妻子都不幸遇难了,而他的独生女芬妮也随之失踪。”
谜一般的说话方式使得整个会场陷入诡异的宁静,主持故意停顿了十秒,又以小丑式的笑容说道,“那么现在有请这位可爱的芬妮小姐来到会场!”
刹那间掌声雷动,我看着帷幕上方,一个巨型笼子缓缓地往下降。
一双无辜的褐色大眼睛令人窒息,整个会场沸腾了,毫无疑问,虽然只有十二三岁,但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如果不算上她的话……
“这是人口贩卖,先生。”我甚至怀疑是那伙杀手是他们派的。
“嗯,新警长两个月后上任。”木先生没有太大反应。
“那有谁能制裁他们?”
“不必了……”他短短地念叨着,“嗯……按现在这样发展,下面的人都要死。”
“死?发生什么了?”我惊骇地盯着下面,又望着他。
“话说回来,你真的没有闻到奇怪的气味吗?”
“要说味道的话,我只闻到石币的味道。”还有欲望的味道,这里到处都是。
“钱啊,它最初的寓意正在被曲解。”说到这时,木先生从黑袍怀里掏出一枚价值为一石的石币,上头还是崭新如初,“异化,异化这个词更恰当。”
“你对有钱人反感是因为于此吗?”我盯着石币上的图案,图案上的那把长枪似乎在述说骑士团曾经的辉煌。
我在书上看过,在帝国时代,非金属货币是一种特别容易贬值的东西,最早一元能买一木桶的葡萄汁,可后来十元都买不到一杯葡萄酒。在再征服战争中,为了解决货币通货膨胀的问题,骑士团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解决措施。
“你知道?”他狐疑地瞄了我一眼,“我还以为岛上没有人知道,毕竟骑士团都在东方作战,而且海元桌长期以来用纸币兑换硬币。”
用鲜血来保证货币的稳定性吗?我隐隐闻到长枪上的血腥味。“你是因为这个排斥他们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没有国家能够且愿意担保这种国际货币。”
“这倒不是,我不排斥他们,甚至不反感他们。相反,我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而感到悲哀,我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倒是你和安延认不清现状。”
认不清现状?我闭上眼细细嗅道,奇怪的味道?血腥味?是魔物,血液涌上胸口,天旋地转,我往胸里摸去,该死,庸医给我配的镇定剂在赌场里被卷走了。
“你事先已经知道了吗?”我喘了几口气。
“只是没知道会在这里动手,倒是你,有没有事先准备?”
他有意调偏话题,想探探我口风吗?这时,我想起了什么,往后望去,之前的两名男人都不见了,这个房间只剩下我和木先生。
“这里太危险了,我让他们回家了。”他把石币塞回去,又把桌上的花盆捧在怀里,石兰叶子一点点拔下来,要不要这么无聊……
“你说的魔物气息我确实感受到了,”我也直话直说了,“如此稀薄的气味,可你却说下面的人全部都要死?”
“你倒是自信,”他闭上眼睛,核桃噼啪作响,“这样看你有一定实战经验,但可惜是南岛来的,只能从浓厚程度判断魔物的强度……”
我倒是觉得能单单闻出魔物气味已经很厉害了。
“噼啪!”
就在这个时候,他警惕地突然蹲下,从沙发摸索出一把一米多长的猎枪,还开了栓。
“那把枪从哪儿带进来的,等等,不是要动手吧,现场发生什么异常了吗?”
“魔物已经进来了。”他抢过我手中的石榴,放在桌上。“你回家已经来不及了,赶快去窗口边观望局势。”
不做任何解释的命令,敢情把我当肉盾吗?我捧着剩余的石榴,连籽嚼碎,缓缓地扶住栏杆小心地瞭望着下头。
人流还是往常的吵闹,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已有了灭顶之灾。看着他们争夺拍卖品的丑相,又想到这儿烈酒这么难喝,我想他们也算死得其所,只是不清楚他们会以何种方式死去。
嗯!这时,第三排有一个人倒在地上了,我瞪大着眼睛,没有枪声,没有呻吟,就这样干脆地倒在地上。
什么魔物能做到这一点,我心中一震,伸长脖子看着那个人。
更让人疑惑的是四周的人没有扶住他,甚至没有去看他,就好像他是喝醉似的,不,好像他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似的。我注意到好像还有人趴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止一个。
“你不要命啦,快离开窗口!”木先生一手拎着我往里抓,用猎枪指着外头。
“没有任何征兆的死亡,这是怎么做到的!”我身体不住地抽搐。
“迪埃,做好战斗准备,魔物已经发现你了,气味已经弥漫在整个会场了。”他脱下披风,脸上一道疤痕,从口袋中掏出弹药匣,往后膛装填。
“欢迎诸位来到魔王大人的献祭场。”就在此刻,悦耳的声音从笼子里发出,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芬妮”小姐露出狡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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